第52章
第52章
黃解一隔日再來的時候,發現花廳裏除了朝長陵,還多了一個元秋。
他還是那副慵懶頹靡沒什麽精神的樣子,靠在椅背上,腿疊起來翹在桌上,手裏把玩着一只銀镯子,似乎沒有在和朝長陵說話。
說來,他還不知道日持真君身邊為什麽會有這樣一個人物。
貿然問起來也有些失禮,他想着,到底沒開口,行了個禮道:“真君。”
“坐。”朝長陵擡手讓他坐下,但唯一一個位置只剩元秋的對面,要是坐在那,只能看他的靴底,沒等黃解一猶豫,朝長陵偏頭沖元秋道:“腿放下去。”
“我要是說不呢?”漂亮的青年沖她挑釁地露出個笑,殷紅的舌尖往外伸了伸:“你要懲罰我嗎?”
“……”朝長陵臉色一頓,黃解一以為她要發怒:“無妨無妨,我轉過來和真君說話就是。”
他友善地沖元秋笑了笑,可惜後者根本沒看他。
他坐下,拿出自己今日抄來的符篆:“我昨夜又去了一次藏經閣,可有關上古妖獸的秘典實在太少,找來找去,也就找到這些。”
這次的很薄,除了小楷,黃解一還在尾頁寫了幾排她看不懂的符文。
“這是什麽?”她問。
“我也不知,看着像某種暗號或者文字。”黃解一道:“那本符篆本身也挺破舊,有幾頁甚至缺失了,當初寫它的大能估計早就隕落了。”
就是想找人求證只怕也不行。
從昨天和今天的這些能讀懂的文字中,朝長陵推出了線索,目光放到了上古妖獸的內丹上。
秘典記載,內丹可抵禦萬難,超越生死,突破常理。
所以占蔔臺才會預言,只有上古妖獸的內丹能抵擋那道必把她劈死的雷劫。
可內丹最原本的作用是入熔爐,作為靈材,煉化丹藥或法器。
她入仙途的時候,上古妖獸已經是現在這副銷聲匿跡的狀況,能知道的甚少,千年來也沒人成功取得過內丹。
所以才藏有可能性。
如果,這個內丹真的可以讓死人重生呢?
情報還遠遠不夠,還需要更多。
“朝長陵。”
青年的聲音打斷了黃解一接下來的話,他擡頭,對面的元秋道:“我渴了。”
黃解一:“這有茶……”
“我不喜歡喝茶,屋裏有水。”
朝長陵看一眼他微微眯起的眸子,那視線前方是黃解一,心裏不明所以,還是嘆道:“等着。”
她起身離去,黃解一不禁愣住:“元秋道友就這樣直呼真君的名諱?”
“我不僅叫她大名,還敢讓她幫我倒水呢。”元秋一笑,笑意不達眼底:“你有什麽意見嗎?”
黃解一:“……不敢。”
放眼修真界,除了他,只怕沒人敢這麽做。
“你明天也打算來嗎?”元秋問。
“當然。”
起碼在把秘典全都抄給真君之前,應該會是全勤。
元秋哦了聲,臉上沒什麽表情,但他莫名覺得,自己好像沒有被歡迎。
朝長陵去而複返,白瓷茶壺往元秋跟前一擱:“自己倒水總會吧。”
元秋這才把一雙長腿從案上放下來,伸手去拿旁邊的茶盅,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清水,自顧自地開始喝,黃解一還怕他會不會又要說點什麽,不過好在,談話結束前,他都沒再開口。
自己難道對他做了什麽不好的事嗎?
“真君接下來打算怎麽辦?”他重振旗鼓,問朝長陵。
朝長陵現在有兩件事要做,一是搞清楚這段不明的文字寫了什麽,二是得去找桃決。
但如果沒弄清楚前者,就算找到桃決,似乎也無濟于事。
她想了想道:“玄一宗如今正是大能雲集的時候,興許可以趁機打聽打聽。”
“晚輩也是這麽想,正好這兩日是法修們的擂臺比試,肯定有很多大能都在場。”黃解一道。
二人說去就去,朝長陵站起身,将那本抄書揣進袖中,想起來問元秋:“你去嗎?”
元秋眨眨眼,反問:“你想讓我去嗎?”
“……”她想了想,他來不來都沒什麽不方便的:“你可以随意。”
反正就是不回答想。
要不是昨天親耳聽見她那麽能說會道,元秋都要懷疑這芯子是不是換了個人,慢悠悠站起來,他道:“我就勉為其難陪陪你好了。”
既然要出門,那個銀镯子法器肯定得戴上,黃解一還贊了句世間竟有這樣奇特的法器。
三人出門來到玄一宗的擂臺廣場,周圍果然坐滿了人,臺上,兩個法修正鬥得有來有回,場面精彩,臺下時不時爆出呼聲。
這回的鬥法大會辦得随意,不像往年那樣莊嚴拘束,這奇大的廣場上,不僅有圍觀鬥法的人,還有好多想趁機小賺一筆的修士。
朝長陵才走了幾步,已經路過好幾個販賣靈材法器的小攤,甚至還有人賣靈果做成的小食。
倒不像鬥法大會,像個什麽聚會慶典。
“我之前沒來看過,唯一一次還是早上,倒沒想到山塵把它辦成了這樣。”她道。
黃解一道:“晚輩也是只來過一次……主要有幾個宗門的尊者太過熱情,如果不是跟着真君,我是不敢來的。”
“你沒打算換個宗門生活?有玄一宗盯着,大易宗再無崛起的可能。”朝長陵說話不大客氣,但誰都知道是事實。
黃解一道:“待晚輩把藏經閣的秘典都看過瘾了,或許才會考慮。”
她也不提靜心門其實也想挖牆腳的事,附和道:“也好。”
元秋落後一步跟在她後邊,看她跟旁邊的黃解一大談特談,眼睛一垂,手指伸進她袖中,在她手心裏輕輕勾了勾指尖,朝長陵這下回頭了。
“我想吃那個。”他若無其事偏過頭,身旁就是一個糖畫攤子。
這糖是某種靈果做成的漿,琳琅滿目地插在攤子上,顏色紅澄澄的,看起來很有食欲,雖然朝長陵沒吃過。
“你要哪個?”
她走近攤子,那賣糖畫的修士一見她就吓得起身行禮:“日持真君。”
“這個。”元秋指的糖畫是一只松鼠,毛茸茸的,有點憨态可掬,他側眸揶揄道:“你不覺得這跟你很像嗎?”
朝長陵:……
哪裏像了?
給元秋買了糖,他抓着她的袖角跟在後面,終于是安靜了。
回頭一瞥,正好看見他殷紅的舌尖在那只松鼠的臉上輕輕舔舐着,莫名就和他之前舔自己傷口的畫面重合,朝長陵揉揉眉心,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幹脆不看了。
“真君,我遠遠瞧見那臺上有好幾個大能,咱們逐一問過去嗎?”黃解一道。
左右抄書只有一一本,沒有分散行動的選項,朝長陵道:“行。”
她在修真界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大能們本來正看得上頭,一見了她,紛紛從位上起身,一群頭發花白的人還反過來給她行禮,她只說不必,把那頁符文給他們看:“諸位可認得這些字?”
她姑且把這假定為文字。
大能們端詳片刻,搖頭道:“恕不能幫上真君的忙,咱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
黃解一說原書只怕有些年頭,委實是說得謙虛了。
後來她又去臺下問了許多修士,沒有一個人知道這是什麽。
今天注定要空手而歸,雖然也在意料之中。
黃解一在半路和二人告辭,只道明日再來和她一起出去打聽。
回去的路上,天色漸漸沉下去,冬日的夜晚來得總是快一點,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斜長。
一直沒說話的元秋忽然道:“那個姓黃的,昨天跟我說了句奇怪的話。”
“什麽?”
“他說,當我找回愛魄的那一天,我就能明白愛,才能變成生靈。”元秋偏過腦袋看她:“可他沒有告訴我方法。”
“想來他也不知道,魂魄之事,懂的人本就是少數,你不必強求,沒有愛也無所謂。”朝長陵道:“我不是說過了?不需要你愛我,我們不必互有情愛。”
元秋不知想到什麽,促狹地笑了笑,沒有回答這話,而是緩緩抓住她的手。
夜色愈深,朝長陵的屋裏只點了微弱的光,她倒不知道剛才回來的路上,自己那番話哪裏撥到了元秋的點,一進屋,才剛點上燈,回頭就看見他站在塌邊,一雙黑眸望着自己,聲音有點低低的:“今天,不親我了嗎?”
他像是一只只有在晚上才會現形的妖。
朝長陵的力氣不小,元秋往後一退,坐到軟塌上,頭仰着,一只手勾住她的脖子,喘氣聲在唇齒間顯得悶悶的。
“好熱。”他道。
今天倒不說冷了。
白的袍子在剛才的搡動間本就松了一半,元秋空着的那只手将它拽開,紅的唇輕輕叼起一截衣擺,眼睛往上看她,狡黠道:“你不會害怕了吧?”
他冷白細膩的皮肉上,遍布紅的鞭痕,染血的荊棘交織在那裏,被月色點綴着,竟然不顯猙獰,只有淩虐的美。
朝長陵知道這些鞭痕只怕在此後的一生都會留在他的身體上,之前在村子雖然見過,但除了上藥,似乎還沒有別的接觸。
她覆着劍繭的手指緩慢地順着他肩上的鞭痕往下滑,那傷痕的觸感有些粗糙,他肚臍下方還綴着一顆痣,仿佛只要她下手重一點就能輕易破壞。
元秋抿起的唇深了深,剛才還在笑,如今眸中卻止不住泛起霧氣,帶着顫。
那不是害怕,也不是因為想起不好的往事而産生了厭惡,朝長陵看出他為什麽會是這個反應,挑眉新奇道:“原來是在這裏,但為什……”
“朝長陵。”元秋牙齒還叼着衣擺,吐字有些不清,但那低下來看她的目光不悅,她沒再問下去。
雪白的滿月漸漸從濃雲中淡出,慵懶神秘,卻又似乎能輕易被長夜的深淵覆蓋吞噬。
因為之前那句話,朝長陵被元秋報複性地咬了一口,又咬在食指第二個關節上,出了點血,始作俑者咬完還幫她舔了舔,那一截舌尖又和白天他舔糖畫的景象重合,朝長陵下意識用兩指一夾,觸感很柔軟。
“不就咬了你一口嗎,真君大人還要報複回來的?”元秋吃痛,細長的眉微擰。
她沒說話,只是覺得他喜歡咬人這習慣像小貓小狗,明明那麽強調自己不會做寵物,做的事倒不像那麽回事。
朝長陵松開手,給自己施了個治愈訣。
元秋看着那牙印慢慢消失不見,一垂眼皮,沒再吭聲。
沉寂的院中,那一室的微弱燈火很快熄滅了。
*
當天際泛起黎明的微光,再到後來日上三竿,窗外叽叽喳喳的鳥雀終于吵得元秋動了動眼皮,醒了。
他剛睡醒時心情很惡劣,懶洋洋地坐起身,一偏頭,木頭腦袋沒在她的法座上,他又下床,系了腰帶,簡單收拾一番推門出去,未料一來就碰見他懶得理的人。
黃解一起身,沖他拱手道:“元秋道友,我正等你呢。”
“她人呢?”
“哦,我就是來說這個的。因為有一個大能只在早晨卯時會在山邊修煉,去晚了人家就不在了,所以真君早早拿着那本抄書找他去了。”他道:“真君讓我在這等着知會你一聲。”
元秋點頭表示你知會完了現在可以走了,黃解一卻沒動。
擡頭,這傻子修士正一動不動望着他。
“恕我冒昧,其實我昨天就想問了。”他道:“元秋道友和真君究竟是……什麽關系?道侶?”
元秋道:“不是。”
“真的?”黃解一正暗道自己想錯了,元秋又淡淡添上一句:“她不喜歡我。”
“畢竟日持真君心裏恐怕只有修煉……”他自顧自地點頭,漂亮的青年忽然往前一步靠了過來,雪白的牙齒咬着唇,聲音很低:“你覺得我好看嗎?”
這問題唐突,黃解一莫名覺得慌張:“好看啊。”
“那你在這世上,有沒有見過比我還要好看的人?”
“沒有沒有,”他搖頭,“絕對沒有!”
元秋這才拉開距離,說出一句黃解一聽不懂的話:“那這世上就沒人可以贏過我了,那些虎背熊腰的男人不行,那些女人……她大概沒有那種意識,更別說你這樣的。”
黃解一茫然:“這是……”什麽意思?
“聽不懂就算了。”他越過他往院門口走去:“愣着做什麽,出去找朝長陵了。”
昨晚最開始的事,元秋其實是故意的,有那麽一點做戲的成分在裏邊。
朝長陵親口說對他沒有情愛,但她顯然又很喜歡他這張臉和這具身體。
所以自己如果能利用好,桃決,還有其他所有人,都不可能再贏過他。
沒有情愛的前提下,這才是真正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