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狐貍
狐貍
屋外漆黑一片,空蕩又寂靜的街上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和老鸹的叫聲。
謝瀾手裏提着從祠堂裏拿的油燈走在前面,神父和王婆婆拉着青青跟在後面。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突然,一直沒有說話的王婆婆開了口,如同按下了暫停鍵。
“什麽聲音?”神父壓低了聲音問她。
神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但面色十分凝重。
他們等了一會兒,約摸十分鐘後,一群穿着黑衣的人手持火把從他們身後走了過來。
火光的映照下,所有人都一臉凝重。
謝瀾的視線被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吸引。
那人看着很瘦,眼睛狹長,留着長長的胡須,穿着一身黃袍,看起來像是道士,但他眼神中卻流露出來兇狠的戾氣。
那群人越走越近,直到穿過他們走了過去。
看着離開的方向,正是他們逃離出來的地方。
神父默默走到謝瀾身邊,問他:“我們還過去嗎?”
謝瀾沒有絲毫猶豫:“去。”
街道上的霧氣越來越大,即使拿了油燈後也很難看清,更別說分清楚錯綜複雜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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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瀾只能拉着青青走在前面,一點點尋找路。
空中盤旋的烏鴉越來越多,似乎在暗示會有不詳的事情發生。
等到他們摸到一處死胡同的時候。
一陣劇烈的碰撞聲傳來。
謝瀾腳步一頓。
擡眼看着正前方那道不起眼的牆壁。
完整的石牆看起來堅固無比,就像一道厚厚的屏障。
他試探着伸出了手掌撫在牆面上。
誰也沒有想到,謝瀾的手就這麽穿了過去。
“這裏可以進去。”
他沒有猜錯,真實的這裏早就破損,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眼前這些不過是虛化出來的幻境。
半空中盤旋的烏鴉更多了,發出嘶啞詭異的叫聲。
牆內的屋子散發出紅光,如同一個張着大嘴的怪物,等在着獵物自己走進去。
“我準備進去看看,你們呢?”
本就是危機四伏的地方,是去是留他不能替其他人做決定。
“去吧,都走到這裏了。”神婆回他。
神父也連忙說:“我也去,就算死,跟你們一起死也比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好。”
謝瀾無奈得看了他一眼:“想死的話,你自己去就可以,我還年輕,沒有這麽極端的想法。”
“就是,我還要培養我孫子接班呢,我也沒打算死,就不陪你了。”
這麽一打趣,緊張恐懼的氛圍頓時松快了很多,都沒有那麽害怕了。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進去的時候,剛才還十分安靜的青青突然掙紮了起來。
一邊掙紮,一邊哭喊着不要進去。
謝瀾沒有辦法,不能将她一個留在這裏,只能再次用符紙将她封住。
這次還是謝瀾走在前面,他再次伸出手掌觸碰到那面牆壁,手掌頓時陷入其中。
他沒有絲毫猶豫,拉着青青直接走了進去。
轉瞬之間,他們就來到了牆壁的另一側。
出現在小院的角落裏,站在一棵枯死的樹下。
突然,謝瀾想起什麽似的,他迅速擡頭看了一眼樹梢,視線正好對上兩只綠豆大小的眼睛。
是那只烏鴉,正在窺視他們。
被發現之後,烏鴉心虛地轉開了眼睛。
謝瀾沒有理會烏鴉,繼續觀察四周。
小院很新,挂着紅色綢緞和大紅色的燈籠,還貼着喜慶的對聯,一看就是置辦結婚的房子。
但是這一切顯然都已經被毀了,院子四周貼滿了密密麻麻的的符紙。
符紙上的黑金色符文此刻都像是活了一般,一圈又一圈試圖靠近周玉,又不斷被擋了回來。
符紙威力強大,周玉的身上已經布滿了傷痕,将他白色的衣袍染上深紅的血跡。
謝瀾聽到青青哭着喊了一聲“阿玉哥哥”。
“你叫他哥哥?你們是什麽關系?”
青青還是看着周玉哭泣,但是她的眼眶裏流出來的卻是一股股黑氣。
過了很久,青青才說:“阿玉哥哥是文哥喜歡的人,阿玉哥哥說他們成親的時候喊我喝喜酒。”
文哥喜歡的人,之前在祠堂的時候,張家族長的意思分明是這個文哥已經同意了殺死狐貍。
究竟是人妖之戀觸碰到了家族利益,書生郎負心薄幸,還是有情人被封建禮教生生拆散。
“他們還沒有成親?”
青青一邊哭一邊搖頭:“沒有,文哥出門了。
可是娘說文哥要去見未來的妻子,她們不讓我跟阿玉哥哥說。”
未來妻子?
竟然是單純小狐貍被人類欺騙,最終慘死的故事。
這樣的仇恨,怪不得怨氣大。
院內的打鬥引起了外面衆人的注意,不多時,就圍滿了院門。
謝瀾注意到站在最前面的正是祠堂裏的那位族長。
他神情肅穆,但是謝瀾卻感覺到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扭曲的快感。
看來這位族長對狐貍真是恨得入骨。
周玉也看到了站在門邊上的人。
他不可置信,明明昨天這個人還熱心的給他送來吃的,為什麽才過去一天,就要殺他?
為什麽這些人突然就變了,為什麽文哥也不見了,他厲聲質問為什麽。
“為什麽?”
族長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他憤憤地說:“你一個妖怪,竟然使用妖法迷惑我的孫子,讓他悖逆人倫,不忠不孝,你說我該不該殺你。”
面對這樣的指控,阿玉搖頭否認:“我沒有!我沒有迷惑他,是文哥說喜歡我,要跟我永遠在一起。”
“閉嘴。”族長怒不可遏:“阿文已經跟我說了,是你這個賤人引誘他,都是你。”
周玉不可置信,他看着族長,掙紮起來,聲嘶力竭喊着讓文哥來見他。
他不相信那個前幾日還說要帶他回家的男子竟然會這麽說他。
“你死了這條心吧,阿文是不會見你的,我已經為他找到合适的妻子,他們很快就會成親。”
族長的話徹底激怒了周玉,他使出全力想要掙脫符紙,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力量正在飛速流逝。
“終于發現了?”是那個詭異的道士。
周玉不可置信:“你做了什麽?”
道士卻說:“不是我,你可是修行多年的狐貍,我怎麽能在不知不覺間讓你中招。”
周玉頓時想到了昨天族長送來的食物。
他質問族長:“你在食物裏放了什麽?”
“是讓你短時間內再也使不任何法力的東西。不是已經感覺到了嗎?”
道士說完,輕輕撥動了手中的搖鈴,圍着在四周的黑色符紙頓時破開阻礙,纏繞這周玉身上。
符紙越收越緊,鮮血不斷從他的嘴裏噴出。
突然,謝瀾聽到周玉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原來是道士的手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爪子,趁周玉不備,利爪穿透了周玉的胸口。
攪弄之後,慢慢從裏面掏出一顆心髒。
道士拿着那顆心欣賞了片刻,臉上露出癡迷的表情。
然後他當着所有人的面将那顆還跳動着的心髒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突如其來的場景将在場的人都吓得呆住了。
甚至一部分人當場就吐了起來。
一直在旁邊觀看伏妖的族長以及幾位族人顯然也是被這副場景吓到了,紛紛哆嗦着身子卻不敢有任何異議。
謝瀾顯然也沒有想到,一個道士竟然會做出吃妖心的舉動。
吃完心髒後,那人将手上的妖血一點點舔舐幹淨,然後笑着說:“沒想到你這顆動了情的心還挺好吃的,不枉費我來一趟。”
被挖出心髒的周玉已經奄奄一息,他知道對方的目的不會只是一顆用處不大的妖心。
妖道随手将周玉扔到地上:“這狐貍你們想怎麽處理?”
族長的臉上扭曲了一下,然後他沉了沉氣,看了眼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周玉,就像在看一直蝼蟻,眼神中沒有一絲憐憫。
他說:“這個魅惑人心、不知廉恥的妖怪,道長你想怎麽處理都行,我們沒有意見。”
言下之意,無論是吃了還是扔了,就算是扒皮抽骨都可以。
聞言,道長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片刻後,他再次将爪子伸進周玉破碎的胸腔裏,鋒利的指甲反複撥弄,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周玉知道他的目的,他忍着疼痛,緩緩笑了起來:“你是在找妖丹嗎?可惜,你找不到了!”
妖道掀起狹長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頓時明白了他的想法,還來不及阻止。
一股強大的力量就從周玉的身體裏爆發出來,迅速席卷了周圍。
道士躲避不及,被那股力量震得飛了出去。
一股風沙起來,周玉看着自己親手布置出來的小院子連地掀起。
連同族長一起撞到了院牆上,院牆轟然倒塌。
道士摔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憤恨地說:“你竟然自爆了內丹!”
周玉此時更加虛弱了,他微阖起眼睛,臉上浮現出一股凄然的笑:“我就是自曝了,也不會将它交給你!”
妖道被他的态度激怒,搖晃着身子站了起來:“本來還想給你留條全屍,但你竟然敢傷我,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必顧念同類之情。”
因為自爆內丹的緣故,他現在已經變回了狐貍的模樣。
周玉不是什麽稀罕的狐貍,他不過是一直普通的白狐,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神仙點化。
但它資質愚鈍,修行千年才勉強達到大妖水平,結果一朝下山,千年的修行就毀于一旦。
他不是一個聰明的狐貍。
妖道的爪子掐住周玉的脖子:“聽說你們白狐一族的皮毛甚是溫暖,反正你也用不上了,不如送給我如何?”
像是在印證他的話,那些纏繞在周玉身上的符紙再次蠕動起來,不斷收緊。
伴随着一聲聲骨骼擠壓的“咔吱”聲,和周玉痛苦的呻、吟聲。
那些符紙一點一點割開了周玉的皮毛,然後沿着那一塊傷口擠了進去。
符紙就像是一把把剔骨的刀片,沿着皮毛慢慢切割。
周玉痛得已經說不出來話了,只能發出狐貍特有的嘤嘤聲。
謝瀾看着眼前的一幕,手中的符紙在指尖轉動,許多次符紙已經飛了出去,卻因為沒有找到目标無功而返。
青青早已哭得不成樣子,要不是謝瀾拉着,她早就沖了上去。
神父和王婆婆也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不知過了多久,周玉那一身雪白的皮毛被剝了下來。
妖道将皮毛拿在手中肆意把玩,惡劣的用腳踢了踢地上那塊模糊的血肉。
周玉幾乎已經沒有生息了,似乎已經死了。
他再也回不去山林,但是他可以去另外一個世界尋找主人了。
到那時,主人可能會嫌棄他傻,那也沒關系,他本來就是一個沒有天資的狐貍,笨一點也是正常的。
就在他将要阖上眼睛的時候,一聲聲悲怆的呼喊闖進了他的耳朵。
周玉努力睜開眼睛。
他看到那個總是跟自己不對付,不願意喊自己哥哥的少年哭着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而那個妖道就站在他的身後,發出尖銳的笑聲。
周玉想讓少年離開,可是變回狐貍的他已經說不出人類的語言,一張嘴就是痛苦的嗚嗚聲。
張河見他這個樣子,悲痛欲絕,眼淚不停落下。
他想伸手去碰一碰狐貍,又怕自己笨手笨腳的弄疼了他。
可是他不能就這麽看着周玉躺在地上,阿玉是最愛幹淨的,他一定不喜歡這些灰塵弄髒了自己。
他慌亂的脫下自己的衣服,用貼身的棉布裏衣,細致的裹在狐貍身上,然後他顫抖着雙手虔誠地将周玉抱了起來。
沒有皮毛的狐貍,現在只是一團血肉,很快就将白色的棉布浸透。
狐貍已經疼得受不了了,不住的嗚咽起來。
張河不敢太用力,輕輕将他摟在懷裏。
這會兒他已經不敢哭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眼淚落在阿玉身上只會讓他更疼。
“阿玉,你忍一下,我帶你去找醫生,會沒事的。”少年說着就要起身。
可是他懷裏的狐貍卻掙紮着勾住了他的衣服。
少年以為他還有話要說,低下頭湊到他面前。
狐貍發不出人言,它只能伸出舌頭舔了舔少年的臉。
別哭了,我只是一只狐貍,一只沒有人要的狐貍而已。
你也快走吧,不然那個妖怪說不定會傷害你。
狐貍再也撐不住了,他的爪子搭在少年的手臂上,永久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