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往事随風
往事随風
比起周圍,這塊格格不入的草地如同仙境。
就在草地的正中間卻站着一個人,那人身披紅色嫁衣,和初見時一模一樣。
與他并肩而立的是一個十分俊郎的男人,男人也是一襲紅衣的打扮,和周玉站在一起的時候如同一對正在舉辦婚禮的新人。
如果能忽略周玉實在難看的臉色。
逼婚啊!
世道已經如此敗壞了?連魔域裏都開始流行逼婚了?
謝瀾跨過面前的熔漿,避開飛濺起來的溶液。
走到草地前。
他的到來驚動了一對準怨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見狀,謝瀾直接走上草坪,不知為何,那些含苞的花在謝瀾踩上去的一瞬間驟然綻放,一派喜氣的好景色。
如果新郎官有幸看過現在的電視劇,一定會知道,在婚禮進行時突然出現的人,一定是來搶婚的,當他出現的一瞬間也可以做好防範了。
可惜新郎沒有還沒有産生這種優良意識,換句話說,在他心中,不速之客搶他的可能性都比搶周玉大。
畢竟他的仇人實在太多。
然而,看似無害的謝瀾就給他上了沉重的一課。
只見謝瀾撥弄的手腕,纏繞在手臂上的紅線頃刻而出,一半包裹住周玉,一半在兩人中間形成格擋,萬分默契地當着新郎官的面把周玉搶了回來。
Advertisement
周玉落地的時候盯着謝瀾的臉看了兩秒,突然撲進謝瀾的懷着。
差點沒把謝瀾撲了一個趔趄。
周玉将手臂從謝瀾的肩上放下來,雙眼含淚的喊了一聲哥哥。
不喊還好,一喊,謝瀾更像是來搶親的了,雖然事實也确實如此。
果然,前一刻新娘子才被搶走,這會兒就撲到對方懷裏,給新郎官的打擊不是一般的大。
臉都給氣歪了。
惡狠狠地盯着謝瀾,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剝了。
他強忍着怒火,擠出一臉微笑看着周玉,半哄着說:“阿玉乖,還沒有拜堂呢。”
謝瀾将周玉拉到身後:“你是什麽人,把他抓來到底有什麽目的?”
他看不出這人的實力,而且現在還在對方的地盤,真打起來他們不一定能跑的了。
可惜那人并不理他,而是直接将面前的紅線斬斷,就要過來抓人。
謝瀾見狀,拉着周玉的手腕就後退,同時卷起一塊巨石擋住來人。
石頭還沒落到那人面前就被劈開,激起的碎石塊紛紛揚揚落了下來。
那人雙目通紅地看着周玉,一邊追,嘴裏一邊喊着阿玉。
謝瀾驚訝于他瘋魔的樣子,深知不能讓周玉落入他的手裏。
只是這個人怎麽越看越熟悉,這張臉,似乎在哪裏見過?
直到周玉喊出了他的名字。
“張硯文!”
這個名字,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人好像就是背棄了狐貍的文哥?那個将狐貍帶回家又放任他被害死的文哥!
可是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張硯文是上個世紀初的人,怎麽可能容貌不變的活到了現在。
在周玉喊出他全名的時候,張硯文就停下了攻擊,他無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心愛的人。
“阿玉,你怎麽了?我們不是說話了要成親的嗎?為什麽你變卦了,我找了你好久,才終于找到了你。”
他字字泣血,情到深處的時候眼睛裏流出血淚。
這樣濃烈的愛意确實不像是裝出來的,如果他沒有說謊的話,一百年前他為什麽臨陣脫逃了,害得周玉和張河慘死。
想起之前的事,周玉淚眼婆娑:“是你放棄了不是嗎?你去找了人類妻子,把我一個人留在家族裏。我周玉并不是拿的起放不下的人,如果你後悔了,可以直接跟我說,我自己會離開,但是你沒有,你一邊哄騙我,一邊放任家族殺害我!”
張硯文在周玉一聲聲的質問中陷入癫狂,他拼命否認:“我沒有,我沒有,我是愛你的,爺爺說父親被強盜抓走了,讓我去贖,可是那夥強盜不僅沒放人,還綁了我。
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回去的時候家裏的人都沒了,一個都沒了,大火一直在燒,燒了好多天,他們都攔着我,不讓我進去找你,可是我真得想進去找你!”
張硯文往前走了兩步,想要去抓周玉的手,被謝瀾擋開了。
他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對他明顯抱有戒備的周玉:“你不信我?”
“你為什麽不相信我,我明明對你解釋了,你說的事情我都沒做過,可是你為什麽就是不相信!”
他癫狂地樣子很不正常,謝瀾皺着眉,拉着周玉繼續後退。
後面即将回到他進來的地方,只要進了石道中,他們應該能全身而退。
可是張硯文似乎發現了他的意圖,他抓起一塊巨石,越過他們,像後方的岩漿砸去,頓時,翻騰着的岩漿像是收到了指令一樣,漲起了三米高。
直接将他們的後路封死。
謝瀾停下腳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張硯文的抓動石頭的雙手,那裏詭異地長出了一雙爪子,指甲鋒利,泛着寒光,這樣鋒利的一雙爪子,一看就能撕碎獵物的皮囊、掏空獵物的內髒。
張硯文還在一步步逼近,嘴裏呢喃着為什麽。
簡直要逼得周玉發瘋。
周玉看着張硯文的臉,喑啞着聲音說:“我告訴你為什麽。”
“因為我沒有看到你,我死後變成了鬼就被困在你家裏,我被困了一百多年,也等了一百多年,可是我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到你出現。
你讓我怎麽相信你,你說的那些都沒有出現過,你讓我怎麽相信你!”
周玉吼出了心中的不平,他看着面前這個曾經想要托付終生的人,也曾愛過,喜歡過,怨恨過,但是現在心裏只剩下的平靜。
那些愛恨如同過眼雲煙,被風吹散了。
他現在只想離開,回到浮玉山上,當一直安靜的小狐貍。
周玉的話讓他陷入短暫的自我懷疑,但是很快,他又寵溺地看着周玉,就像看着頑皮的寵物,無奈又好笑地說:“阿玉,我知道你氣我沒有及時回來,但也不能說謊啊!我明明回去找你了,你怎麽能不承認?”
“我去找你了,可是家裏沒有人,我知道你是妖,你一定走了,所以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找你,現在我終于找到你了,我們就要成親了,成親後我們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說着,他就要來拉周玉的手。
謝瀾抽出匕首将他的手擋開,匕首撞上利爪,發出沉悶的聲音。
随後他一把将周玉推到自己身後,一邊用匕首格擋,一邊拿出符紙。
可惜符紙在石洞中的消耗太大,還有那些香灰,早知道就留一點了。
也不知道蘭泱什麽到,要是再不來的話,就可以直接來喝周玉的喜酒以及給自己收屍了。
希望到時候給他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還在再埋深一點,否則到時候他的怨氣太重,容易詐屍!
謝瀾找準時機把符紙扔了出去,十幾張符紙迅速圍成一個圈,再由無數跟紅線圍成一張巨大的網,将張硯文圍在中間。
大網收緊,同時不斷有新的符紙和紅線補上,變得更為嚴實,幾乎透不出一絲風。
可張硯文手上的那雙利爪尤為鋒利,符紙不斷被抓破落了下來。
眼看着那雙爪子就要穿過符紙出來,周玉奮力激發出周身的力量,加入謝瀾。
有了周玉的加入之後,符紙逐漸平穩下來,就在他們松下一口氣的時候,突然,圈內的張硯文爆發出極為凄厲的哀鳴,他不停呼喚着周玉的名字,拼上雙手被烈火焚燒,撕開了符紙和紅線,從網內逃了出來。
張硯文的眼睛一片通紅,看着周玉的時的情緒極其複雜,既憤怒,又貪婪。
他伸出爪子,周玉竟然直接被他吸了過去。
見狀,謝瀾顧不上那麽多,綁在手腕上的那根紅線像是有感而動,它勒緊謝瀾的手腕,直到被流出的血浸濕。
浸透了血的紅線從手中出來的時候紅色消失,銀白色的光芒聚攏而上。
它泛着銀白色的光,破開黑紅的濃煙和濺起的焦土,如同橫掃而過的刀鋒,在塵土飛揚中切出一條明路。
語氣說是線,不如說那是柄長劍,破開無數障礙,直取一處。
已經不是紅色的線和爪子交鋒,發出一聲巨響,紅線攻擊之後随即
順着利爪纏繞而上,徑直穿插進利爪和手腕的縫隙之中。
帶着寒意的紅線穿插進去,幾乎馬上就能将那只爪子撥開。
可是對方已經反應過來謝瀾的意圖,他扯過那根紅線,一把抽出,在右爪即将破開的時候将紅線抽了出來。
吸滿了鮮血的紅線幾乎在一瞬間迅速回到謝瀾的手腕上,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謝瀾此時的臉色已經極盡蒼白,他後退了兩步,勉強穩住身子。
周玉沒想到張硯文會變得如此厲害,直到這時,他總算是認出了長在張硯文手上的那雙爪子。
純白色的毛發,在利刃磨砺下休整而成的爪尖,和右爪上禿了一小塊的皮毛。
那是……那是他的爪子?
那是他的爪子!
爪尖是蘭泱逼着他才磨得那般鋒利,禿了的一塊是蘭泱帶着他去鳳凰窩裏偷蛋時被鳳凰一把火燒的,後來鳳凰找到哥哥告狀,他和蘭泱還被哥哥罰了好久。
可是他的爪子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會出現在張硯文的手上?他的爪子還傷了哥哥。
周玉啊周玉,這些年來你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他想痛哭一番,可是沒有時間讓他哭泣。
張硯文的攻擊還在繼續,帶着怒火。
就在那雙爪子将要接觸到謝瀾的時候,周玉擋了上去。
利爪穿腹而過,即便是鬼身也受到了實質性的傷害。
張硯文沒有想到周玉會擋住自己的攻擊,他嫉妒瘋了,一把抽出爪子,握住周玉的脖子。
“你就這麽喜歡他嗎?阿玉,喜歡到不惜以命相抵?”
他的眼睛已經完全被怒火蒙蔽,長期被魔域毒煙熏壞了的嗓子發出啞音:“你明明答應了要和我在一起,可你現在卻移情別戀了,你背叛了我!”
張硯文的手逐漸收緊,周玉已經無力抵抗,他的呼吸也越發微弱。
算了吧,周玉暗自想。
如果他死了,蘭泱和哥哥也就沒有了拖累,他們也就不會總因為自己受傷了。
至于小河,他肯定很難過,但是有哥哥在,哥哥會保護好他的。
周玉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累了,他想躺下去,睡過去,醒來後又會變成那只沒什麽用但是運氣格外好的雜毛小狐貍。
和蘭泱一起調皮搗蛋,然後一起被哥哥懲罰。
就在他準備完全放棄的時候。
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橫插進來,喊他阿玉,這個聲音,這個語氣,實在是太熟悉了,他想自己可能是要死了。
謝瀾一只手撐在地上,鮮血淋淋的右手腕上,那根隐藏在其中的紅線隐隐浮現。
眼看着周玉就要放棄,情急之下,一個熟悉的稱呼在他腦海中響起,他模仿着那個聲音脫口而出喊了一聲:阿玉!
于此同時,已經喝飽了的銀線再次飛出,撕扯這那雙白的獸爪。
張硯文估計是被刺激狠了,他已經顧不上銀線對他的傷害,一心握住周玉的脖子。
謝瀾扯不開他,加上本就有傷,急切之下吐出一口鮮血。
就在這時,一把黑色彎刀飛了過來,彎刀撞開張硯文,撞擊力将周玉和被銀線連接着的謝瀾一柄撞飛了出去。
蘭泱顧不上收回彎刀,他飛身過去接住嘞即将落入熔漿之中的謝瀾。
将其緊緊摟入懷中。
飛出去的一瞬間,謝瀾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那個聲音實在太過熟悉,熟悉到聽見的一瞬間,他的心髒産生一記刺痛。
恍然中,一些往事浮現在腦海中。
“阿泱,你在這裏等着我,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對蘭泱自稱哥哥,他一直都知道蘭泱不喜歡叫自己哥哥,從前謝瀾只以為是狐貍和人的不同習性。
狐貍喜歡粘着自己喊哥哥,而蘭泱只在剛被撿回來的那陣子喜歡喊自己哥哥,成為一個俊郎少年後,他總是喊自己謝瀾。
連名帶姓,沒大沒小地喊。
當時謝瀾就想,世間衆生,凡人只恭敬地稱呼他為仙君,魔物鬼怪門在被他絞殺之時蔑稱他為天道傀儡,仙界的其他仙界也會恭敬的稱呼他一聲戰神。
只有蘭泱,只有他會大逆不道,十分不恭敬地喚自己謝瀾。
他試着睜開眼睛,可是過往那些如同夢境一般闖入他的腦海。
他看到了許多人,許多事情。
曾經有人說長生也是一件駭事,因為長生,終有一天,你所在意的人都會離你而去,消散在天地之間。
那時候謝瀾還覺得那人修行不夠,道法淺顯。
直到他在霜青的指引下,從死人堆裏撿到了那個小小的幽魂。
那些年到處都是戰争,人界征戰的時候仙魔同樣也在決戰,他的霜青就是在一次神魔交戰中丢失了一小塊碎片。
沒想到找回碎片的時候,他撿到了一個再常見不過的人類幽魂。
小幽魂開始的時候很乖,估計是擔心自己不喜歡他,睜着大大的眼睛,極力展現出自己的可愛,還告訴自己,他叫蘭泱,蘭為高貴優雅之意,泱有聰明遠謀只說,這樣的名字包含了父母無限的愛和希冀。
後來,他又在山道上撿了一只狐貍,小狐貍的血脈不純,也沒有修煉的天分。
可那時有了蘭泱和狐貍的謝瀾卻沒有了往日的豁達和随意。
他開始擔心自己的蘭泱有一天會消失,擔心狐貍會因為修行不成只有短短十幾年的壽命。
于是他開始抽出時間帶着他們修行,尋找各自的道。
蘭泱已經是個鬼界幽魂,閑暇的時候,謝瀾會帶着他去鬼界地府尋找鬼魂修煉之法。
他的悟性很高,進步也十分迅速。
直到一次地府之行,回來的時候,他們走在黃泉路上。
一直女鬼攔下了他們,尋求幫助。
蘭泱想要幫助他,卻沒想到女鬼因為仙人的戰争和對人界的放任心懷怨恨,她攻擊了自己。
雖然他們沒有受傷,也将女鬼送到了往生臺下,為她尋找到了歡喜的下一世。
但是在那之後,蘭泱不願在去地府修行。
好在他天資聰穎,自學也一樣成才,這才沒有耽誤了他的修行之路。
相反,狐貍就讓人十分憂愁了。
有時候謝瀾會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當一只平凡的小狐貍,在自己的庇護下快快樂樂的度過十幾年也很好。
為什麽非要讓阿玉開始自己并不擅長的修行之路。
阿玉的修行實在太久了,久到浮玉山裏新發的一株小樹苗已經活過了五百年,成為一棵樹爺爺,阿玉仍然是那只奔跑在山林裏無憂無慮的雜毛小狐貍。
那時候自己幾乎就要放棄,就讓阿玉當一個長生的懵懂小狐貍也不錯,但是阿泱卻不願放棄。
每每看到阿玉不修煉膩在自己懷中的時候,阿泱就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似乎是在指責自己慈母多敗兒,然後拎起小狐貍後頸,從自己的懷中提溜出去,開始漫長的修煉。
時間久了,就在謝瀾以為他們的感情會變得更加親厚的時候,這一鬼一狐貍卻愈發水火不容,就連一起搗亂犯錯,被抓到後也一定要供出另外一個。
那次離開之時,他還以為是一個普通的離去。
玄鳥帶來魔域松動,蒼影即将逃離的消息時,謝瀾正在聽蘭泱鄭重的說話。
之所以被稱為鄭重地說話,是因為那天清晨,蘭泱破天荒的換了一件紅色的衣服。
蘭泱臉長得很好,總會被誤認成女孩子,所以他很排斥豔麗的衣服。
所以當蘭泱乖巧的換上好看的衣服,露出一副“我很乖”的表情時,謝瀾自然而然想到了他撿到謝瀾的那天,這是這麽一副乖巧的表情,極力展現自己的可愛。
雖然那時候蘭泱已經是個挺大的少年了。
謝瀾斜靠在椅子上,手裏拿着一株被強行塞過來的山花,一時看得新奇。
隐約間有覺得有些奇怪,身為仙人的第六識不斷告誡他最好離開,可是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線,牽着他不讓他離開。
直到玄鳥的到來,敲門的時候正好打斷了鄭重發言的蘭泱,也帶走了不知該不該逃離的謝瀾……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那句沒有聽完的話竟然成了他最大的遺憾。
被熔岩吞噬的時候,握住霜青的謝瀾還在後悔,早知道就讓那只小鳥兒再等一會兒,等他把蘭泱支支吾吾說不出口的話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