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此去經年
此去經年
謝瀾在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依舊身處魔域之中,岩漿的熱浪不斷襲來,将毒霧的臭味送入鼻腔。
我這是在哪?
他試着睜開眼睛,過往的記憶一股腦兒地鑽入腦海,不止是前世和今生,那些輪回路上所經歷的一些,每一世,每個不得好死的人生,瞬間都變得清晰起來。
他動了動手指,發覺墊在他身下的那副軀體突然變得僵硬。
虬結的肌肉繃起,硌得他腰疼。
他伸手拍了拍那人的手臂,示意他稍稍放松,沒想到因為他的動作,那人的肌肉繃得更厲害了。
謝瀾無奈,這人的理解能力竟然這麽差嗎?
實在不行也可以換個人的,他不挑剔。
謝瀾十分懷疑自己是被硌醒的。
他無奈地睜開眼睛,嘴最先引入眼簾的申複那張梨花帶雨的臉,都快要擠到自己臉上了。
眼睛紅得跟只兔子一樣,一看就是傷心狠了。
看到謝瀾睜開眼睛,申複小嘴一撇,委屈巴巴地喊了聲小謝哥,幾乎就要撲上來。
這樣的情形,他好像不久前才見過,但是他真不考慮撲上來的話,自己還能清醒着嗎?
不會被他壓死?
真要是這種死法,在自己這些輪回之間還算是創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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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申複壓下來的時候,被一只大手擋住了。
那只手,現在的謝瀾見過許多次,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握住東西的時候每根指骨繃緊,如同淩厲地刀。
一千年前的謝瀾也見過這雙手,那是還沒有張開,是一雙标準的少年的手。
不是拎着周玉的脖頸,就是握着一柄長刀。
被蘭泱擋住,申複也不敢置喙,他一直都挺怕這個人的,雖然一路上,他們像是一夥的,但是申複就是有一種感覺,這人要是發起瘋來,他們這群人有一個算一個,自己跳岩漿都比較痛快。
而且就在剛才,小謝哥突然消失之後,蘭泱的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周身彌漫了一股說不出的氣息,陰寒而又恐怖。
陳木舟的師傅說那是鬼氣,他和那個叫張河的小鬼,一個負責逼問,一個負責善後,差點沒把他們這群活人吓瘋。
作為在場唯一一個正常的人類,申複現在只想牢牢抱住他小謝哥的大腿,誰也不相信。
好在他小謝哥總算是醒來了。
“小謝哥,你沒事吧?”
謝瀾看着申複的臉,搖了搖頭:“沒事,就是失血過多,有點暈,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試圖坐起身,手掌摸索着尋找地面,身下的人約莫是明白了他的意圖,貼心地半抱着将他扶了起來。
謝瀾道了聲謝,站起身。
在他起身的時候,申複就叭叭地把自己昏迷時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說到他們甫一進來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己和周玉即将掉進滾燙的岩漿中。
當時可把他吓壞了,急忙想去接一下。
結果就看到走在他前面的蘭泱雙腳點地,冒着岩漿燒起的毒焰,将謝瀾抱了出來。
“當時那情況可危險,你知不知道,岩漿裏長出來好些個骷髅,都準備把你拉下去呢!”
謝瀾當然知道,那些骷髅是一個又一個被扔進去的活人,被岩漿融化,又從裏面爬了出來。
“周玉怎麽樣了?”謝瀾被幾個人圍着,看不見外面的情況。他記得當時的情況下,周玉也被撞飛了。
難怪謝瀾擔心周玉。
那只蠢蠢的小狐貍,明明已經活了上千年還是一副好騙的模樣。
一個沒看住,被騙了感情不說,還被騙了爪子!
那副爪子的鋒利程度謝瀾是知道的。
蘭泱帶着他練了好多年,想着如果當不成一個狐貍精,就到一個爪牙厲害的狐貍走獸,只是沒想到狐貍是當成了,爪子丢了。
真是給他們狐貍精丢臉!
“他沒事。張河在照顧他。”
回答他的是一個有些冷硬的聲音,如同清晨的風,冬日山間的雪,寒涼清冽。
明明再正常不過的語氣,可謝瀾就是能聽出他有些不高興。
這樣的認知無端讓謝瀾有些心虛。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
默然片刻,謝瀾道:“那個張硯文怎麽樣樣精通了,他似乎有點不對勁兒。”
如果不是在張家的舊夢中見過這個張硯文,謝瀾幾乎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假的,一個出生于1900年左右的人,即便能活到現在,也有一百二十多歲了,而張硯文,還和那時候一樣。
更不用說他突然得到的法術和那雙本屬于周玉的獸爪。
在那場幾乎覆滅的命案中,張硯文又在其中扮演着什麽樣的角色?
“你說傷害你們的那個小子?”申複回答謝瀾的問題:“放心吧,沒有跑掉。”
但是好像已經瘋了。
張河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到張硯文,他以為對方已經死了,就算沒死在土匪手裏,也已經老死了。
可這個本應該死了的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甚至變成了一個半人半妖的東西。
張河不可置信,卻還是喊了一聲:“文哥。”
已然癫狂的張硯文被這句話文哥喚出半刻清明,他顫抖着身子回頭,落在他最熟悉的兩個人身上。
張河追問:“文哥,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手上的那是什麽?”
張硯文的身體微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他低頭看了眼自己那雙已經變成利爪的手,再看看被張河扶着的周玉。
一瞬間,他似乎想到起了什麽。
可回憶沒有為他帶來安寧,他看着自己的雙手,就像看到了什麽可怖的東西。
他不停搖頭,自言自語地否定着:“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不是我……”
周玉看着他那癫狂的模樣,不由苦笑,不是他什麽?
他沒有一個人活的好好的,還是他身上的那雙爪子不是自己的?
如果真不是,為什麽會心虛地不敢看着自己,為什麽會難以接受到陷瘋魔?
“張硯文,你究竟把我騙回家就是想得到我的狐貍爪子嗎?”
“我沒有,不是我。”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殺阿玉,沒有砍下他的手,我沒有将他的皮毛剝下來……”
話已至此,有些事情即使再不可置信,也是真相。
周玉有些想笑,笑自己的愚蠢,蘭泱說他是只蠢狐貍他還不相信,事實證明,他說的沒錯,自己真是蠢到家了,才會被三言兩語忽悠地丢了性命和千年的道行。
原來他的一舉一動早就出現在獵人的眼睛裏中,說不動嘲笑他的愚蠢。
他是一只愚蠢的狐貍,努力修煉的許多年,直到哥哥的死訊被飛鳥傳來,他還沒有修出一個人身。
所以蘭泱離開浮玉山去尋找哥哥的時候才不帶上他,因為他什麽都不會,走在人間說不定都會被人捉去吃了。
所以蘭泱才會嫌棄地不帶上自己。
周玉的眼睛裏流出淚來,他怎麽會是這樣笨的一只狐貍!
可是……
狐貍的眼神變了,原本溫和可愛的圓眼逐漸變得細長,慢慢地,竟然勾出一些狐媚來。
他的額間生出一朵火紅色的葉片,乍一看像極了狐貍的一只眼睛。
那葉片濃烈如火,幾乎能看到從中流出的紅色物質。
那些紅色,把灰撲撲的鬼狐貍染成了豔麗的紅,如同當年在山中奔跑的狐貍崽子。
狐貍步步逼近。
他舒展開身體,像一個真正的狐貍精那樣,舉止投足皆是狐媚。
張硯文果然中了他的幻術,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周玉拉住的他的手。
周玉早已經變成了一只鬼,鬼是沒有實體的,那雙爪子也無法感知到來自本體靈魂的召喚。
周玉粲然一笑,原來這才是他們剝下自己皮毛的緣故,原來并只是貪圖一直狐貍皮衣。
他們是想切斷自己和這雙爪子的聯系,好永遠占有它。
可是他不願意把自己的東西讓出去,他要拿回來,他不想再當一個被保護的小狐貍!
周玉額間的紅葉長得熱烈,像是喝飽了汁水,舒展開了身子。
突然,葉中的紅色物質大片大片的流淌出來,将兩個人包裹在了一起。
紅霧中傳來周玉聲嘶力竭地吼叫。
謝瀾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成這樣。
先前周玉身上的變故,其實是狐貍一族修行路上的一道關卡,紅葉越紅、越深,代表關卡之後的修為越大,就像凡人修煉時需要度過的雷劫一樣。
唯一不同的,這道關卡無人能助,全憑本心。
可是他沒想到周玉竟然會瘋成這個樣子,接着紅葉的力量想奪回自己的獸爪,這不就相當于人類修士欺騙渡劫天雷幫自己劈仇人一樣嗎?
謝瀾非常不合時宜地想,他們家的小狐貍真是長大了,都學會用計謀了。
只是這計謀用得一塌糊塗,完全不可取。
哪有同歸于盡的報仇方式,就算成功了自己也死了,說不定多少年後還要被一些沒腦子的惡意歪曲成自願殉情,編排成一曲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到時候他們這些人就成了阻撓有情人成為眷屬的反派,在順踩上幾腳表達自己的不滿。
謝瀾不敢再想,他握住紅線想要将周玉拉出來。
他忘記了自己身上的紅線早就已經用完,只剩下一個從血脈裏出來的銀線。
那根銀線已經喝足了鮮血,再次出現時沒有再給自己的主人來上幾刀。
破風飛出時,隐隐有鳴響發出,擊碎了四周的毒霧,消散在裏面。
謝瀾向後一扯,銀線穿過周玉弄出來的霧障,進入不可見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