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美人鲛

美人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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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淵終于有了動作,他坐直了身體,緩緩吐出兩個字:“《無題》。”

“什麽?”溫辭轉過頭看他。

“君生我未生那首詩,聽過嗎?”司淵問。

溫辭搖搖頭。

“春水春池滿,春時春草生。春人飲春酒,春鳥哢春聲。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人歸萬裏外,意在一杯中。只慮前程遠,開帆待好風。

自入長信宮,每對孤燈泣。閨門鎮不開,夢從何處入。

一別行千裏,來時未有期。月中三十日,無夜不相思。”

司淵沉聲,把歌詞完整背了一遍,又說了句:“是唐代的一首無題詩,作者已不可考。”

“你怎麽确定是這一首啊?”顧冉好奇問他:“離這麽遠,你能聽清楚?”

司淵看了她一眼,說:“從小,我的耳朵就比較好。”

他怎麽會知道?還不是親耳聽師姐唱過。司淵的眼神忽然變得很晦澀。

歌聲越發清晰。仔細聽的話,剛好能聽出,她已經唱到了最後那句:無夜不相思。

婉轉悠揚的腔調傳入耳中,每個人都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溫辭打破了這陣沉默。

她看向司淵,說:“她不是在唱歌,是在唱戲吧?”

尾調拉得好長,和小時候在古樸的戲樓裏聽過的腔調有點像。

溫辭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段不符合這個世界的、有點模糊的記憶。在她的記憶裏,周圍的人全都穿着古裝。臺上的名伶,咿咿呀呀唱的,就是這樣類似的腔調。

也只是一瞬,那畫面就消失不見。仿佛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在溫辭熱切的注視下,司淵緩緩點下了頭,說:“不是歌,是戲腔。對于你們來說,有點古老,所以歌詞的內容一般很難聽懂。”

“什麽叫對于我們來說?司淵,你是有多大啊?裝熟。”溫辭抓住了他說話的漏洞,神色狡黠,像九嶺山的野狐一般。“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千年老妖怪呢。”

司淵安靜一瞬,又說:“我小時候聽過這種戲腔,所以能聽懂一些。”

“巧了,我也是。”溫辭咕哝了句。

除了她自己,誰也沒聽清這句話到底是什麽。因為唱戲的那個神秘女生,又開始從頭唱這首《無題》了。她好像格外偏愛這首詩,來來回回重複着。

溫辭也安靜下來,仔細聆聽着古老的戲腔。因為司淵背過一遍詞,和第一遍相比,偶爾也能聽懂幾句。

“不知道為什麽,我聽她唱,心裏有點難受。”

又聽完了一遍,溫辭艱澀開口:“唱這首詩的姐姐,是不是有一個愛而不得的心上人啊。她好像在這首詩裏蘊藏了很多的感情。”

“或許吧。”顧冉的情緒也有點低落。相比之下,女孩子的心思,總是細膩的。

司淵抿了抿唇,卻沒開口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麽,眼睛裏卻盛滿了哀思。

戲腔又一次響起,比前兩次更加清晰。

唱戲的人好像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意識到這一點,溫辭重新掃了一圈四周。海面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霧,白茫茫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

這兩天,經歷了太多奇怪的事情,她下意識看了一眼司淵,說:“司淵,你看,起霧了。”

司淵終于從糟糕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他擡頭望向溫辭的一瞬間,眸子裏的迷茫、痛苦逐漸隐去。

溫辭青澀的五官從模糊變得清晰,司淵滾了滾喉結,問她:“你說什麽?”

“起霧了。”溫辭指了指不遠處的海面。

司淵順着她的指尖望去,下一秒鐘,他騰一下站起身。他差點忘了,這個時候的溫辭,對美人鲛的歌聲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溫辭甚至沒有看清他是如何邁開步子的,他就來到了她的身後。

與其說走,更像是瞬移。他忽然就瞬移到了她的身邊。

溫辭剛準備和他說些什麽,雙耳忽然被他用手掌捂住。有那麽一瞬,她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阿辭,不要聽。”

明明他已經用手掌緊緊捂住了她的耳朵,可他的聲音依舊清晰無比傳入了她的耳中。溫辭仰着腦袋,後腦勺抵着他的胸口,高聲喊了句:“不要聽什麽?”

“歌聲。”

溫辭剛想問他為什麽,餘光忽然瞥到船上的另外三個人——神情恍惚,又同時從座位上站起身,邁着步子,直沖沖往海裏走去。

“哎,司淵,你看他們。”溫辭揚起胳膊,在顧冉墜海之前,一把拽住離她最近的顧冉的手腕。

“自己捂住耳朵,不要聽歌聲,不然你也會像他們一樣的。”叮囑完,他又把溫辭閑着的那條手臂舉起來,手掌捂到耳朵上。

緊接着,他轉過身,一個大跨步,走到顧清河和章揚的身後,一手揪一個後衣領,将兩人扯了回來。

伴随着兩人摔坐在艙內,司淵面無表情說了句:“麻煩。”

船上的人已經全都恢複了理智,為了不讓他們繼續被美人鲛的歌聲迷惑,司淵擡手在每個人的眉心虛點了一下。

他的指尖血,能夠保證他們每個人都頭腦澄明。顧清河、章揚依次點完,司淵來到了溫辭身邊。

顧冉站在溫辭身後,司淵看了兩人一眼,圓潤的指尖落在了溫辭的眉心——那處紅色水滴形印記的位置。

溫潤的肌膚,帶來了些許癢意。溫辭想躲,被他低聲喝住:“別動。”

他重新往她的身體裏灌了些指尖血進去,那道印記,在他的觸碰下,顏色越來越濃郁。

“還沒好啊?”溫辭催促,又好奇問了句:“這是在幹什麽?”

“好了。”司淵終于擡起了手,解釋道:“你們聽到的歌聲,是美人鲛唱的,意在迷惑人的心智,尋找獵物。指尖血可以防止你們被她迷惑。”

一邊說,他把溫辭牽到一側,擡起手,正準備往顧冉眉心點去。

“小心——”顧冉卻忽然開口,神色緊張,像是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司淵心裏忽然生出一絲不安,他用最快的速度給顧冉點完指尖血,回頭,看向溫辭的方向。

與此同時,顧冉沒說完的後半句話也脫口而出:“溫辭。”

她剛才是想說:小心,溫辭。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司淵看過去的時候,溫辭被一條五彩斑斓的尾巴卷着腰身,拖入了海裏。

速度之快,溫辭甚至來不及發聲警示。下墜的途中,心髒緊繃的同時,她尖叫一聲。

尖叫只是下意識的反應,她的心裏其實沒有那麽害怕的。

因為鼻腔灌滿鹹濕海水的前一秒鐘,她看到司淵一臉焦急地朝她撲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縱身跳下來的一瞬,溫辭隐隐看到,他那雙漆黑無比的瞳孔忽然變成了只有獸類才會有的豎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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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辭被奇怪的尾巴拖下海,司淵想也沒想、縱身跳下去救人這兩件事情,幾乎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司淵跳下去後,飛濺的水花打濕了船上驚慌失措的三人。顧冉比其他兩人要好一些,慌張之餘,還有對溫辭的擔憂。

“什麽東西把溫辭拽下去了?”章揚湊到顧冉身邊,問:“你有沒有看清啊?”

顧冉搖搖頭,說:“速度太快了,我沒看清,好像是一條魚尾巴。”

“魚尾巴?那得是多大的魚啊?尾巴都伸到船上來了。”章揚臉色蒼白,一邊嘟囔,一邊摸着手臂。三番四次的驚吓,他的心理防線已經完全崩掉,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們還記不記得,剛才司淵說指尖血可以防止我們被美人鲛的歌聲迷了心智。”

顧清河也走過來,他看起來要比這兩個人的情緒穩定一些,至少他還能根據司淵的話,做出一些有條理的分析和猜測。顧冉和章揚都看向他,顧清河繼續說:“所以,把溫辭拽下海的那個東西,極有可能是司淵口中的美人鲛。”

“美人鲛?”章揚愣了下,又說:“鲛人啊?我怎麽那麽不信呢。”

顧清河睨他一眼,說:“不管你信不信,事實就是,溫辭已經被拽下水了。”

章揚安靜了一瞬,扭頭和顧清河說:“那咱們得趕緊走啊。萬一那東西一會兒還上來呢?我可不想死。你會不會開船啊?”

顧清河搖頭,嗫喏說了句:“不會。”會開船的兩個人,已經全都在海裏了。

顧冉幾乎是和顧清河同時開口:“不行啊,溫辭還在下面呢。司淵已經去救她了,我們要等他們的。而且,這艘游艇是溫辭的,你們不能開走。”

顧清河和章揚的目光都落到了顧冉身上,打量、審視,甚至是不懷好意,她不是感覺不到。

可就算是這樣,顧冉依舊堅持自己的想法,單薄的身軀和兩人對視,嗓音也在發顫,但語氣莫名堅定,“而且,這艘游艇的所有人是溫辭。無論如何,你們不能抛下她,把船開走。”

顧清河的良知似乎都被她這番話給喚醒了,臊得羞紅了臉,在顧冉的注視下,緩緩垂下了腦袋。

只是不知,他是在自責,還是在思考。

章揚分別看了兩人一眼,随即朝着顧冉走了過去。他站到她的面前,漫不經心打量她一眼,輕嗤一聲,說:“顧冉,你裝什麽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溫辭的感情沒那麽好。”

顧清河也做出了抉擇。和至高無上的性命相比,年少時的心動,太過廉價。他不願為了溫辭去冒險,冠冕堂皇開口,道:“拖溫辭下水的那個東西,我們誰也沒有見過,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危險。就算是我們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還有可能丢了性命。我覺得我們還是先上岸去,然後再尋求海警的幫助。”

“我覺得,你說的對。”不等顧冉開口,章揚走到顧清河身側,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成績好,去研究一下這船要怎麽啓動。我手機還有電,咱們可以按照地圖标注的庚辰島方向走。”

“你們不能這樣,溫辭會死的。”顧冉在他們身後大喊了一聲。

顧清河沒說話,只是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又專注研究起游艇的操作臺。章揚不願聽到她說這樣的話,不耐煩轉過身,沖顧冉揮了揮拳頭,惡狠狠地說:“你他媽給我閉嘴。你如果不想走,我也可以一腳把你踹到海裏去。”

“章揚。”顧清河警告性的喊了他一聲,“過來幫我個忙。”

顧冉的眼淚簌簌落下,焦急地看着海面,卻沒再說話。她已經看出來了,無論是顧清河和章揚,都是存了必走的心思。可海裏還有兩個人啊,那可是兩條人命。

可惜,直到游艇啓動,司淵和溫辭也沒從海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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