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玄鳥趕到的時候, 蘇行雲雪白的衣衫早已被徹底染紅。
他臉色蒼白如紙,大半邊臉糊滿了血色,整個人無比狼狽。
但他的神情卻是無比的輕松, 他躺在玄鳥的懷裏, 唇角竟然還勾起了笑意。
“二師兄,大功告成了。”
他把自己的仙骨換給了越爻,從此以後沒有魔靈根影響,越爻不會再輕易入魔了。
他可以像正常的修士一樣走向那條通天大道。
這條路很艱難, 走得亂七八糟,付出了很多的代價,但結果是好的。
玄鳥看着懷中的小師弟, 兩米多的壯漢竟然紅了眼睛, 豆大一顆的眼淚啪嗒啪嗒落在他身上, 止都止不住。
蘇行雲忍痛安慰他, “只是換個身體, 又不是重新投胎, 有什麽好哭的。”
玄鳥擦了擦眼淚, 看着一旁還躺着昏迷的越爻說:“我就是心疼你, 為了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把自己弄得這麽慘。”
“不怪他, 這副身體被赤炎老魔用過,還被他弄得滿手的血腥, 我用着惡心,遲早都要換。給越爻換靈根, 也只是物盡其用罷了。”
蘇行雲吐出一口血, 他已經撐不住了,用最後一絲力氣問:“引魂陣布好了嗎?”
“布好了。”玄鳥答完話, 蘇行雲的手已經落了下來。
與此同時,引魂玉亮起。
玄鳥小心翼翼的将引魂玉護在胸口,化出原型,以最快的速度趕去了碎虛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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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裏那株原本開着花的青色蓮花,已經結出了蓮子,巨大的荷葉下蓮藕蓬勃生長,白白嫩嫩,竟然初具人形。
玄鳥将引魂玉放入陣眼,飛快将玉中的靈魂注入接天蓮中。
他做的小心又謹慎,等一切完成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後了。
蓮花映蘊着柔柔的光,等到蓮子熟徹底熟透,神魂與接天蓮就會徹底融合,長肉身,聚靈根,通五識,最後成為真正的仙寶靈體。
“到底還是新身體好。”蘇行雲安逸的躺在蓮藕中,感覺自己像一條自由自在的魚,好整以瑕道:“話說回來,我跟哪吒應該也能算同族。”
玄鳥一愣,蹲在靈泉邊有些好奇的問,“哪咤是誰?我怎麽不認識。”
“哪咤就是……”蘇行雲絮絮叨叨的把關于哪咤的故事說了一遍。
玄鳥聽完滿臉的敬佩:“削骨還父削肉還母,這得多疼啊,我敬他是條漢子。”
“是吧。”蘇行雲點頭這樣說起來,自己剖個靈根而已,還真算不得什麽,起碼還留了個肉身。
說起這個,他突然問:“二師兄我的屍體呢?你幫我帶回來了嗎?”
“啊?!”玄鳥一愣,猛的想起來當時他急急忙忙的光顧着帶小師弟回這了,竟然忘了他的那副身體。
他有些心虛的回答:“忘,忘了。”
“你竟然沒給我帶回來。”蘇行雲頭皮有些發麻,“放在那荒山野嶺裏,不會被狼給吃了吧?”
雖然他對自己的身體被赤炎老魔頭用過有點膈應,但是一想到可能會被狼給分屍了,又覺得汗毛倒豎,連忙道:“二師兄,麻煩你趕緊再去瞅瞅。還在的話就帶回來,好歹不要讓他爛在荒山野嶺裏,萬一吓到上山打獵的獵戶還麻煩。”
玄鳥也不敢耽擱,扇扇翅膀,飛快又趕了過去。
運氣還算好,小師弟的屍體還在,沒有被狼吃掉,只不過被那逆徒抱着不撒手。
玄鳥看見他就煩,把一早憋着的氣全撒了出來。
“你現在哭什麽哭?小師弟弄成這樣都是你害的?”
“照我說,像你這種堕了魔的人最好都早點去死,你要是早死了,小師弟才不用受那麽多罪,又是神魂受損,又是把自己的靈根換給你,到頭來也沒落到一個好。”
“你有什麽好值得拯救的,左右不過就是一個瞎了眼的白眼狼,誰對你好誰對你不好,你反正也看不出來。”
“我小師弟真的是倒了八輩子黴才收你做徒弟,你還有臉哭,把小師弟的身體還給我。”
那逆徒平時牙尖嘴利的,但今天一句話也不說,跪在地上像傻了一樣無措的給小師弟冷掉的身體輸送靈力。
玄鳥想不通他現在做這些還有什麽意義,見人不搭理他,直接上手搶。
可那個逆徒像護崽的狼,死活抱着小師弟的身體不願意松手,見人來搶,更是發了狠。
玄鳥不敵他,見他這副瘋魔的樣子,也不敢近身搶,畢竟他的小師弟還活着呢,為了一副屍體受傷了可不值得。
話說回來,他倒要看看這逆徒抱着小師弟的身體要回去做什麽。
他跟着他去了仙浮宮,看他瘋了一樣找各種靈藥修小師弟的身體,然後又去離天宗借了九轉結魄燈。
路過合歡村時,又順便進去把污人名聲的一衆合歡宗修士打的跪地求饒,連宗主都沒放過。
發/洩完,又拿着九轉結魄燈回了仙浮宮。
看到玄鳥直咂舌。
他不太明白逆徒做這些的目的是什麽,但是左右不是暴屍荒野或者喂狼就行。
于是玄鳥又回了碎虛洞府。
蘇行雲見玄鳥兩手空空的回來,忙問:“什麽情況了?不會真的被狼給叼了吃了吧?”
“沒有。”玄鳥搖頭:“被你那個逆徒給帶走了。”
“爻爻?”蘇行雲一怔,頓了頓,也不知道越爻一覺醒來看到的是他的屍體,會是個什麽心情,猶豫好半天才道:“他有難過嗎?”
玄鳥想了一下,那逆徒當時的表情好像天都要塌了,絕望孤獨得像條将死的流浪狗。
但是不能說,小師弟那麽在乎那個逆徒,要是說了,小師弟也會難過的。
“我沒注意看。”玄鳥搖頭,頓了頓又道:“小師弟你就別管那個白眼狼了,你都為他遭了多少罪,他還那樣對你,他就不是個東西。”
“別這樣說,我遭的這些罪全是赤炎老魔頭搞的鬼,越爻也是受害者,與他無關。”
蘇行雲慢吞吞道:“其實我覺得越爻已經做得很好了,他的靈根就是這樣,比一般的人更容易被心魔影響。”
“但是他經歷過赤炎老魔的各種欺淩與折辱,被推下過獄淵,發現救他的與害他的是同一個人,失去了跟他相處最久的小黑,到最後的全家被滅門。”
“他經歷了那麽多,到現在才入魔,我覺得他比很多人都要心志堅韌,他做得已經很好很好了。”
“要是擱一般的人,被赤炎老祖那樣使勁折騰欺辱的時候,早就入魔了,哪裏還用等到現在。”
玄鳥撓了撓自己的大腦門,“這樣說起來,也……還算有點道理。”
“那你下次別罵他白眼狼了。”
“好吧。”
洞中日子枯燥無味,但蘇行雲的神魂與接天蓮的藕根已經徹底融合了,接下來就是長肉身,聚靈根,通五識了。
等這幾樣都完成,就能重新做人啦。
現在就是重塑肉身的時候,蘇行雲逍遙的泡在靈泉中吐泡泡,洞中實在太無聊,玄鳥就成了他唯一的解悶對象。
于是兩個人的日常就成了這樣。
“二師兄,我吐的泡泡大嗎?”
“比昨天的大。”
“二師兄,能不能找兩條魚來跟我作伴?”
“不可以。”
“為什麽?”
“靈泉裏面有陰蝕水,魚兒存活不了。”
“二師兄,能不能給我吃點黑芝麻?”
“為什麽?”
“我想要一頭烏黑亮麗又特別茂盛的頭發。”
“你現在還沒長頭發,等你長頭發了,我再去找芝麻。”
“二師兄,如果有一天我手斷了,那只手可不可以拿來炖湯。”
“大概可以。”
“那個湯是肉湯還是藕湯?”
“應該是肉湯。”
蘇行雲閑的發慌,他問的問題亂七八糟,但是玄鳥也不嫌煩,不管問什麽都對他有問必答。
所以這些枯燥的時間,倒也不太難過。
“二師兄,我現在有多高?”
“八尺不到。”
“八尺不到?”蘇行雲在心裏默默換算了一下,淦的!一米八都沒有,這怎麽行?
太矮了,看越爻還得仰頭。
“二師兄,你能不能給我施點肥?”
玄鳥一愣,“為什麽要施肥?”
“施肥才能長得更高一點,你去幫我弄點肥料吧。”
“哦。”
玄鳥對他一向是有求必應,聽說要肥料,立馬就去弄了。
蘇行雲喜滋滋的等着玄鳥的肥料,一個時辰以後,玄鳥回來了,手裏還提了個桶,他一進來,整個碎虛洞府都臭了。
“二師兄,你提了什麽東西?”
“肥料啊!我問了山下的農婦,她說茅坑裏的大糞是最好的肥料,所以我跟那個農婦借了一大桶。”
這個農家肥實在太臭了,玄鳥很嫌棄,但是這是小師弟要的,所以哪怕很臭,他也忍着提了一大桶。
“那個農婦說了,這麽一大桶肥料倒下去,蘿蔔都可以長成冬瓜,所以小師弟你放心,你馬上就可以身高九尺了。”
蘇行雲:……
玄鳥說完,就捏着鼻子,準備把桶裏的農家肥給倒到靈泉裏。
“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蓮藕身沒有雞皮疙瘩,但是蘇行雲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了。
玄鳥停下手中的動作:“怎麽了?”
“算了,我就是覺得矮一點也還挺好的,天塌下來都壓不到我。”
“嗯,我有兩丈,天塌下來我先頂着。”
“那這桶肥料就先還回去吧。”
“好。”玄鳥毫無怨言的提着那桶臭哄哄的農家肥又走了。
回來的時候怕他無聊,還給他在七寶閣花大價錢買了各種各式的可以在陰蝕水邊生長的靈草靈花。
看着二米幾的大漢拿着花花草草,蹲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挖坑,蘇行雲好奇的問:“二師兄,你去集市了嗎?”
“嗯。”
蘇行雲想了想上次留影石的事情,忍不住問:“那關于我大肆屠殺桃花村村民的事情,現在什麽情況了?我現在的名聲是不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玄鳥搖頭:“青雲派掌門與仙浮宮宮主兩人出面替你做保證,壓下了這件事情,并且派門下弟子去找真相了,說沒有查明真相之前不得大肆宣揚,所以這件事情暫時還壓着。但具體能拖多久就不知道了。”
“噢。”
“倒是紫霄宗出了點有趣的事,你要聽嗎?”
“聽。”
“踏月仙君三百年前趕出宗門的大徒弟,前幾日又突然回來了。”
蘇行雲來了興趣。
從白石鎮出來在外面闖蕩的時候,曾聽人說起過這件事情。
踏月仙君有個大徒弟,那大徒弟極為出色,天賦好,修為好,品性也好,是一衆弟子的表率。
但不知道為什麽,有一天,踏月仙君突然與他解除了師徒關系,不顧衆人勸阻把他趕出了宗門。
這個弟子既沒有犯事,也沒有破宗門規矩,什麽理由都沒有,就把這麽一個優秀的弟子趕出了宗門。
大家都好奇為什麽,連紫霄宗掌門也不知,當時這件事情也算傳得沸沸揚揚。
蘇行雲好奇的問:“他是回來尋仇的嗎?”
“不是,他是回來把踏月仙君抓回去關小黑屋的。”
蘇行雲:“???”
“聽紫霄宗趕去營救的弟子說,踏月仙君被他大徒弟關在玄鐵所制的金絲籠裏,雙手雙腳被銀鏈鎖上,身上一片……咳……連腳脖上都是牙印。”
蘇行雲:“……”
“那逆徒不知道從哪尋來了生子丹,救回來的時候,踏月仙君肚子都大了。”
蘇行雲:!!!
天!男子生崽?!
啊啊啊……這是什麽海/棠/文照進現實!
好可怕!頭皮都要炸了!
突然發現爻爻的心魔也不算太變态。
與踏月仙君那逆徒比起來,爻爻簡直是天使寶寶。
起碼爻爻不會咬他腳脖子,也不會喪心病狂的把他關金絲籠裏喂生子丹。
*
蘇行雲說得也對,越爻不會喪心病狂的把他關金絲籠裏喂生子丹。
但是會因為想要複活他,而做出更喪心病狂的事來。
越爻花大代價從離天宗借來了九轉凝魂結魄燈,又問清楚了使用方法。
離天宗宗主說将喪命的人,生前接觸過最多的、最重要的、羁絆最深的東西在燈上燒了,結魄燈會在方圓幾裏內彙集這個人快要消散的三魂七魄。
于是越爻将蘇行雲平日常用的貼身東西拿來燒。
這一燒就燒了一個月。
一個月裏越爻将蘇行雲平日貼身的東西全燒完了,連白石鎮住了三年的屋子都給燒了,結果一魄都沒招來。
越爻絕望了,天都要塌了。
他已經沒東西可燒了,與阿招有關的全燒完了,除了人。
說到人,越爻眼睛又亮了。
人才是羁絆最深的,他可以燒人。
先燒他新收的那個小徒弟,實在不行再把那個大黑鳥燒了,如果還不行就把自己給燒了。
說幹就幹,他上栖霞峰想把江嶼念抓下來。
江嶼念老遠就見到他,可是看見他後也不跑,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
明明他上次上山時,就把這小娃抓起來吊在大殿上了,這會見了他,竟也不逃跑。
反而神情怯怯的走向他,猶豫了一會,認認真真喊了聲:“師尊。”
越爻:???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喊誰師尊?”
“喊你。”江嶼念聲音奶乎乎的,但是還算是字正腔圓。“念念和師祖說好了,要拜你為師,師祖同意了。”
越爻一怔。
江嶼念見他沉默,又壯着膽子繼續道:“師祖說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還說你一定會喜歡念念的。”
他抓過越爻的袖子,滿臉期待的問:“所以你一定會同意收念念為徒的對吧?”
越爻盯着他,目光複雜,有喜有憂。
喜的是,這小崽子不是阿招的徒弟,所以阿招從始至終只有他一個徒弟,他是阿招的獨一無二。
憂的是,羁絆不夠,這小崽子不能燒了。
算了,去找那只大黑鳥。
但是那只大黑鳥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好像藏了起來,怎麽也找不到他。
越爻沒了辦法,只能又回了仙浮宮。
像往常一樣,給床上阿招的身體輸送了靈力,給他擦了臉,梳了頭發,小心翼翼的做完一切後,又把九轉聚魂結魄燈給拿了出來。
他準備把自己燒了。
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與阿招的羁絆能比他更深了。
越爻站在九轉聚魂結魄燈前,盯着裏面跳躍的橘黃色火焰,卷起袖子,毫不猶豫的将手伸了進去。
*
碎虛洞府中的日子實在太無聊,蘇行雲都快把這輩子的話都跟玄鳥說完了,他們天南地北,能聊的不能聊的,甚至連母豬的産後護理這種話題都能拿出來聊。
好在玄鳥不嫌他煩,他異想天開亂七八糟的話,玄鳥都認真聽了進去,甚至下山給他買話本子的時候,順路去村子裏那些農婦的豬圈看了一下母豬産崽。
順道給蘇行雲抱回了一只豬崽子。
有了亂跑的豬崽子,洞府裏熱鬧了一會。
“二師兄,我就說豬生下來是喝奶的吧,你還不信。”
“現在信了。”玄鳥點頭,“小師弟真的很厲害。”
“它一胎是不是生十二……”蘇行雲一句話沒說完,突然沒聲音了。
玄鳥沒發現不對勁,還有些奇怪的問:“小師弟,你怎麽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蘇行雲還是不回他。
“小師弟……你怎麽不說話了?你別吓我。”
靈泉裏有陰蝕水,他不敢伸手去碰他的蓮藕身。
只能一遍一遍的問。
一連問了三四次,蘇行雲都不回他話。
玄鳥膝蓋一軟,差點吓尿了。
确定了真的出現問題,他開始想對策。
師尊沒說過會出現過這種狀況,于是他準備回青雲派的藏書閣找一下,看藏書裏有沒有類似的問題,實在不行就去問掌門。
*
蘇行雲前一秒還在跟玄鳥說母豬的産後護理呢,後一秒就挂在了燈芯上,眼睛還沒睜開,就聞到了濃郁的烤肉味。
他心裏想着,這誰在烤肉呢?都烤焦了,挺大一股糊味呢,重點是孜然和辣椒面竟然都不放,這烤肉能有啥味。
一睜眼,就看見越爻在燒自己。
他面無表情的将右手食指放在燈芯上燒,浸出的油脂被燒的噼裏啪啦響個不停。
直到手指都燒糊了,越爻才收回手。
蘇行雲懵了,他沒事拿着自己燒啥?
瘋了不成?
然後他才看到了後面更瘋的。
他的那具屍體面色如常的躺在床上,看上去保養的極好。
這都一個月了,屍斑都沒見長,沒臭也沒硬。
蘇行雲茫然無措的挂在燈芯上,看着越爻将自己燒傷的手指塗上藥,裹上繃帶,然後坐在床邊給他的屍體輸送靈力。
老實說,這種畫面真的有夠驚悚的。
……
太陽落山,月亮又爬了上來。
天黑之後,蘇行雲看見越爻開始給他的身體擦澡,洗臉,給他梳頭發,還細心的給他剪指甲。
蘇行雲盯着這一切,突然覺得很新奇。
有一說一,從前他活着的時候,也沒見這逆徒這麽孝敬他。不是對他冷嘲熱諷,就是對他針鋒相對。有時候連好好說句話的機會都不給他,什麽時候這麽孝順過。
越爻慢吞吞忙完一切後,平靜的坐在床前盯着他的身體發呆。
夜深露重,慘白的月光從窗外透了進來撒了一地,越爻突然俯下.身跪在床邊,将額頭緊緊抵在屍體的手背上,神情無助又絕望,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蘇行雲一怔,他第一次看到越爻這個樣子。
他閉着眼睛無聲的流眼淚,臉色蒼白的像一戳就破的紙,整個人抑制不住的輕輕.顫抖。他好像很痛,痛得就快要破碎了。
蘇行雲突然難受的厲害,白天的新奇感消失不見,剩下的全是沉重。一顆心像懸在陡崖峭壁之上,細細密密的全是刻骨銘心的愧疚和痛苦。
第二天天亮,朝霞還未散去。越爻便叫來一衆仙浮宮弟子,仔細的說了一個八字與命格,吩咐弟子們按着這個八字與命格去找人。
蘇行雲聽了一耳朵,越爻說的八字和命格與自己的一模一樣。
蘇行雲莫名其妙有種不祥的預感。
越爻把事情交代完之後,又拿出了九轉聚魂結魄燈。
這一次更狠,直接将整個右手都放入了燈芯上。
他面色平靜,眼裏是濃郁到慘烈的愛意與決絕。
燈火燃燒的時候,一股奇怪的拉扯力開始拉扯着蘇行雲的神魂。
蘇行雲只感覺床上的身體對他有種莫名的吸引,好像快要陷進去了的感覺。
他感覺不妙,死命的抱住了燈芯。
這種情況,他再遲鈍也發現了不對勁。
這個燈怕不是普通的燈,而是離天宗的九轉聚魂結魄燈。
越爻招來他的魂魄,是想複活他。
而讓人去找與自己相同八字與命格的人,是他知道,這具身體就算補好了也不太行了。
想找個八字與命格與他相似的人,為後續的神醫谷的禁術換身續命做準備。
啊啊啊……
好瘋啊!他怎麽做得出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來?
爻爻好像比從前病得更嚴重了。
看着越爻絕望的眼神,蘇行雲只覺得心如刀絞。
他不想越爻做這樣的傻事,卻又對越爻自虐的行為無能為力。
他不可能回到這具身體裏,更不想越爻做那種拿着別人的身體對他施以命續命的禁術。
該怎麽辦?誰來救救他,誰來救救越爻。
蘇行雲急得團團轉,他真的快要崩潰了。
正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鳥類的啼叫。
下一秒,一只黑色的巨鳥破窗而入,化成人形之後,伸手就去搶桌上的九轉聚魂結魄燈。
越爻又怎會讓他如願。
這是他見到阿招最後的希望了,誰都不能将他最後的希望奪去。
兩人一下都祭出了劍,打得昏天暗地。
玄鳥技輸一籌,但他簡直是不要命的打法,越爻一時半會兒也拿不下他。
正在他們打的難舍難分的時候,床上蘇行雲躺着的身體睫毛顫了顫,然後突然輕吟一聲,睜開了眼睛。
抱着燈芯不撒手的蘇行雲一愣,這是什麽情況?
他在這兒呢?睜眼的是誰?
爻爻這是把誰給招過來了?
越爻亦是一愣,他盯着床上睜開眼的人,眼裏滿是狂喜,被玄鳥沙包大的拳頭一拳打中胸口也不管,一邊吐血一邊爬向床邊。
玄鳥同樣愣了一下,同樣盯着床上的蘇行雲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頭,然後沒做停留,一把奪過九轉聚魂結魄燈就溜了。
一路回了碎虛洞府,玄鳥把九轉聚魂結魄燈的燈給滅了,連忙看向靈泉,焦急的呼喚道:“小師弟小師弟……”
好在下一秒,靈泉冒出了幾個泡泡。
緊接着傳來蘇行雲更加焦急的聲音。
“二師兄,越爻燒自己的右手……”
“他燒的是左手。”
蘇行雲:……
“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招來的人不對勁,我覺得好熟悉。”
“是誰?”
“赤炎老魔頭。”
玄鳥一怔:“赤炎魔祖?”
“是的。我可以确定真的是他。”
赤炎老祖為什麽還會卷土重來,蘇行雲不知道,但是他既然來了,肯定不懷好意。
蘇行雲害怕越爻對他沒有防備,更害怕他再一次傷害越爻,聲音越來越着急。“二師兄,你能不能再去找越爻,不管怎麽樣,一定要把我說的話告訴他。”
“好。”
知道事态緊急,玄鳥也沒猶豫,讓蘇行雲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這才化成原形扇着翅膀飛走了。
碎虛洞府裏恢複了平靜,只有小豬崽子哼唧哼唧拱泥巴的聲音。
蘇行雲試圖恢複平靜,但是他心跳很快,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的直覺沒有錯,玄鳥走了之後就一直沒有回來。
洞裏看不見日升月落,分不清究竟過了多久,但是他知道小豬崽子每天吃八頓,從玄鳥離開到現在,小豬崽子一共吃了三百多頓了。
它那吭哧吭哧細嫩的聲音,都逐漸開始變得粗犷。
蘇行雲越來越着急,但是他什麽都做不了,等待的這麽久以來,神魂與接天蓮的藕根已經徹底融合了,藕根已經化成了肉身。
他的手腳全都可以動了,靈氣聚集,渾身通暢無比,靈根也長了出來。
只剩下最後的通五識了。
所謂五識就是身識、鼻識、舌識、耳識、眼識。
身識,緣觸。
鼻識,聞香。
舌識,食味。
耳識,辯聲。
眼識︰視色。
常人五識,缺一不可。
否則不是聾子瞎子就是啞巴。
十月懷胎,講究一個瓜熟蒂落。接天蓮的蓮藕身也是一樣,蓮子成熟了落了殼,這最後一步才算是完成,藕身才能徹底蛻變成為一個人。
可現在玄鳥不在身邊,碎虛洞府裏只剩下一頭豬崽子。
豬崽子不會說話,也不會看蘇行雲頭頂蓮子的變化,它只會哼哼唧唧的吃和拱泥巴。
蘇行雲躺在靈泉底下,不知道蓮子是否脫了殼,也不知道五識已經走到哪一步了。
可是他已經等不了了。
玄鳥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洞中雖然不分日月,但想來也過了一月之久。
蘇行雲很害怕他會出什麽事,也害怕越爻會出什麽事。
所以也不管五識到底已經走到哪一步了,就擡手切斷了身上的接天蓮葉和蓮蓬。
圍繞在他周身的淡白色霧氣全部散去,蓮葉和蓮蓬全部枯萎,整個人從被包裹着的感覺得到了釋放。
與此同時,水汽湧入口鼻,耳朵嗡嗡作響,身體不再浮在水中,慢慢的沉入了水底,窒息的感覺撲面而來。
蘇行雲連忙從靈泉中爬起身,睜開眼,只覺得周邊灰蒙蒙的一片。
最開始他以為只是天黑了,所以洞裏光線昏暗,上了岸後焦急的從乾坤戒裏找出衣服給自己穿上。
準備走的時候,感覺腳邊有東西在慢吞吞的拱他,熟悉的有點模糊的哼唧哼唧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這是玄鳥害怕他無聊給他抓的豬崽子。
小小的小豬崽子變成了胖胖的小豬崽子,害怕洞裏的食物不夠,會把豬崽子給餓死了。
蘇行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摸黑抱起了它,準備出了洞之後就放它自由。
他憑着記憶往碎虛洞府外走。
結界打開,外面依舊灰撲撲的,隐隐約約能看到搖晃的樹木和山石。
也不知道現在是幾時了,天竟然還這麽黑,月亮星星都沒有。
蘇行雲重新關上結界,手裏的豬崽子有點重量,抱在手裏沉沉的。
但是它身上暖乎乎的,蘇行雲渾身冰涼徹骨,抱着它,身上好像貼上了一個暖爐。
原本準備出了洞府就給小豬崽子自由的,但是這會兒抱着它,有點舍不得松手。
況且這麽肥的豬崽子,萬一在這荒山野嶺裏被狼給叼走了多可惜。
頓了頓,蘇行雲抱着它跳上了仙劍。
天太黑了,他視物不明,可去仙浮宮的路他走過何止千百回,所以神識都不用開,就遁着記憶走到了仙浮宮外。
硬闖肯定不行,還是先打聽一下情況。
蘇行雲準備天亮了再行動,先去附近找了客棧準備湊合一晚。
開了房間上了樓,蘇行雲看着灰撲撲的屋子,有些奇怪的問小二:“天都黑了,怎麽還不點燈?”
小二的聲音有些模糊,聽在耳朵裏嗡嗡作響,但蘇行雲還是聽清了。
“這個客官您說笑了,現在正是巳時,外面天還亮堂堂的,不需要點燈。”
蘇行雲一怔,“巳時?”
“是的。”聽到小二肯定的答複。
哦豁!完球了!蘇行雲心底泛涼,他擡起自己的手,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能隐約看到手的形狀,黑乎乎的一團,但分辨不出幾根手指。
懷裏的小豬在哼唧哼唧唧亂叫,它身上暖乎乎的,蘇行雲卻覺得渾身冰涼,連抱着豬崽子的指尖都是冰涼一片。
其實出洞府的時候,他就已經有察覺了,從前做人的時候,天再黑,也能視物,修士原本就耳清目明,異于常人,不至于因為天黑就什麽都看不見。
他剛剛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現在确認了真看不見,倒也不至于太崩潰,只苦笑了一下,逐漸接受了這個現實。
他果然還是太心急了。
不幸中的萬幸是,他耳朵還能聽得見,嘴巴能說話,起碼不是啞巴和聾子。
午時,客棧樓下熱鬧一片,碗碟的碰撞聲叮當作響,應該是到用膳時間了。
門被敲響了,剛剛的小二又上來了,看他行動不便,問他要不要把飯菜端上來。
蘇行雲搖頭,打探消息還得去人多的地方,他摸黑下了樓,點了幾個菜,還沒想好怎麽去打探消息,旁邊就已經有人談起了仙浮宮的事。
蘇行雲仔細聽了半天,原來留影石裏發生的事已經壓不住了,被傳的沸沸揚揚。
青陽仙尊屠了滿村幾百口人的事,現在已經人盡皆知。
得知青陽仙尊現在在仙浮宮,各門各派都派出人來讨伐他,誓要将他伏誅歸罪。
可仙浮宮宮主卻不交人,哪怕犯衆怒,哪怕與各門各派都結了仇,也還是将青陽仙尊保護的極好,要星星不給月亮的。
聽人說青陽仙尊自從本性畢露後,就徹底不裝了,原本看上去雲陽高端的一個人,其實行為極其惡劣,折騰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
但架不住那個新任的仙浮宮宮主性子好,對青陽仙尊極為尊敬,對方甩了他一巴掌,他還得問對方手疼不疼。
蘇行雲聽得直皺眉,他一開始最害怕的就是越爻因為他死過一次之後,就對他這副身體言聽計從,沒想到還真是的。
他以為越爻就算認不出來,好歹也能警惕一點。
唉!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旁邊的人還在繼續說,“為了那個青陽仙尊,仙浮宮宮主現在是誰都不見,連一向關系甚好的青雲派掌門,他也不見。”
“聽說有修士妄想潛進仙浮宮,刺殺青陽仙尊,結果仙浮宮宮主早就做好了準備,将那些潛進去刺殺的修士全部關進了玄司地牢,一個都沒放過。還放出話來,來一個抓一個,來一雙抓一雙。”
“唉,這樣下去,仙浮宮的名聲全部要被這個新任的宮主毀于一旦了。”
蘇行雲聽得腦仁都疼了,不用說,玄鳥肯定也是被越爻抓起來,關進了玄司地牢,否則不可能現在還不來找他。
“越爻是豬嗎?”
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修仙界,這個後果他怎麽承擔得起?
懷裏的小豬崽吭吭唧唧唧直叫。
蘇行雲摸了摸它的腦袋,“沒罵你,罵的是那個逆徒。”
“走,去找他。”
不管見與不見,總要去試試。
眼前灰蒙蒙的,看東西格外費力,蘇行雲幹脆找來白綢巾覆在雙眼上,徑直去了仙浮宮外。
*
仙浮宮裏,帶着怒氣的聲音傳來。
“茶太燙了,你想燙死為師嗎?你這個蠢貨。”
茶杯狠狠砸在越爻的身上,那一身價格不菲的月白色長袍上全部染上了褐色的茶水,看上去狼狽不堪。
越爻也不生氣,眉眼溫和道:“師尊教訓的是,徒兒再給您重新倒。”
一旁進來彙報的弟子看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道:“宮,宮主,外面有修士求見,他說是您的熟人,有重要的事要告知于你。”
越爻細心的吹着茶,眼睛都沒擡一下,“他長什麽樣子?”
“是個瞎子,臉上覆着白色的綢巾,手裏抱着一只豬。”
“不認識,不見。”
青陽仙尊卻揚了揚眉頭,“抱着一只豬?有趣,叫他進來。”
傳消息的小弟子下意識看了一眼越爻。
剛剛還說不見的越爻,聽見青陽仙尊說要見,也立馬點頭,“聽我師尊的。”
*
蘇行雲沒抱太大的期望,畢竟聽剛剛那群人說,越爻現在誰都不見,青雲派掌門來了他也不見。
結果過了一會兒,那個通報的小弟子竟然讓他進去。
蘇行雲愣了一下,連忙跟上了帶路的人。
仙浮宮裏他很熟悉,閉着眼睛也能知道帶路的人将他帶去了後殿。
門被打開,蘇行雲能感覺有幾道視線落在他身上,屋裏安靜了一瞬,他看不見,但是耳朵好像比平時更靈敏,他聽到有人的呼吸好像急促了一瞬。
蘇行雲掐不準越爻在沒在這裏,他正在醞釀着說辭。
一道聲音卻在正前方響起,“乖徒兒,這是你的熟人嗎?”
“不是,徒兒不認識他。”
蘇行雲怔了一下,兩道聲音他都熟悉,正前方的是屬于他的聲音,左上角的是越爻的聲音。
下一秒,屬于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不認識就好,他手裏那豬崽不大不小,肥瘦适中,做烤乳豬最是合适。”
越爻的聲音帶着笑意:“師尊想吃烤乳豬了嗎?”
“嗯,就要吃他手裏這一只。”
“好,徒兒親自給你烤。”
屬于他的聲音帶着嘲笑問:“你都不問他願不願意?”
“不願意又如何,只要是師尊想要的,徒兒都會幫你奪過來。”
越爻嗓音清潤,語氣格外溫柔:“除了師尊,其餘不過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罷了,不願意,殺了就行。”
腳步聲逼近,懷裏的小豬崽就被人奪了去。
蘇行雲渾身都冷透了,伸手去抓他,卻抓了個空,不由急道:“爻……”
越爻打斷了他的話:“來人,把他嘴封上,關去玄司地牢。”
頓了頓,又語氣冷澀道:“去把門口求見的人都趕走,不要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想着來見我。”
蘇行雲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捂住了嘴,關進了玄司地牢。
門轟的一聲被關上,地牢裏靜默無聲,蘇行雲卻覺得自己腦瓜子嗡嗡作響。
越爻這個逆徒,他是豬嗎?
他說的喜歡就單純的只是喜歡那副身體嗎?他就看不出來裏面的靈魂已經換了一個人嗎?
蘇行雲都快忍不住要爆粗口了。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蠢的人,并且這個蠢人還是他一手養大的,真的很想吐血。
罵了半天終于冷靜了一點,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他看不見,不知道自己到底長什麽樣,但越爻沒認出來,相比從前,大概還是有點差異的。
這好像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現在怎麽能出地牢,怎麽才能再次見到越爻?
玄司地牢極為牢固,牢門都是玄鐵打造,越獄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待會兒會不會有獄卒過來看他,有的話求獄卒帶個話也好。
現在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等了。
蘇行雲覺得好累,心更累。
剛剛變成人還沒來得及休息一下,就被迫東奔西跑,這會兒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牢門外似乎傳來腳步聲,然後停在他的面前。
蘇行雲睜開眼睛,慢吞吞的摸索到牢門口,試探着問:“是不是有人?”
來人輕輕“嗯”了一聲。
蘇行雲一喜,“這位道友,能不能麻煩你給你們宮主帶兩句話。”
這人倒也還挺幹脆,“好,你說。”
“那個青陽仙尊是假的,他的真實身份是赤炎魔祖,這個家夥心狠手辣,一定會對你們宮主不利。”蘇行雲細細叮囑道:“你一定要将話帶到了,讓你們宮主千千萬萬要注意。”
“好,”來人說了一聲好,卻沒走,仍舊站在原地。
蘇行雲看不見,但是作為修士的第六感,他能感覺到來人正在看他,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很強烈。
他皺眉頭道:“你怎麽還不走?”
那人道:“沒有其他的話要說了嗎?”
蘇行雲搖頭:“沒了。”
那人又鬼使神差的冒出了一句:“你餓不餓?”
蘇行雲一愣,現在這種情況不是讨論餓不餓的時候,他有些着急道:“不餓,這位道友,能不能麻煩你先把話帶到?這件事萬分緊急。”
那人不急不緩道:“嗯,我會把話帶到的,你莫心焦。”
蘇行雲放了心,下一秒他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帶着薄繭的手捏着他的手腕,往他的懷中塞了一樣東西。
蘇行雲一驚,飛快将手縮了回來,摸着懷中軟乎乎肉墩墩的東西,下意識的問:“什麽東西?”
“你的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