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金鱗
第64章 金鱗
面對全場鴉雀無聲的現狀, 和衆人一眨不眨的目光,那修士撐開扇子一笑:“當然,此事雖說是寒陽劍尊所言, 在下也只是轉述。當不當得真,得看各位的判斷了。”
他并未把話說死, 可周圍人聽了,心下不可能不觸動——那可是天道保舉的飛升之路!
雖然魔尊實力确實強橫,可飛升之法近在咫尺, 總會有願意冒死一搏的人。
蝼蟻雖小, 但千萬只疊加在一起,也足以咬死獅王。正如同幻境之中,凡人以身為媒,便能夠禁锢龍神萬餘年。
鳳清韻深谙此事, 聞言一言不發地放下杯子, 明知道眼下這點人對龍隐來說根本不足為懼,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沉了臉。
龍隐卻滿不在乎的一笑,好似慕寒陽懸賞的不是他一樣, 他甚至還有閑心把茶杯遞到鳳清韻嘴邊。
鳳清韻冷着臉喝了一口茶,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邊的人。
此刻場上依舊沒有人說話, 畢竟就算有人意動, 但謀殺渡劫期之事, 率先開口組織者, 肯定要承擔更大的風險。
鳳清韻見狀收回目光,接過龍隐遞過來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而後輕輕勾了勾手指。
龍隐了然地低頭, 湊到他面前道:“有何指示?”
鳳清韻抿了抿唇,眼下人多眼雜, 他懷疑那個奇怪的修士就是殘仙,故而不敢将話說得太明白,只能湊到龍隐耳邊,軟着聲音道:“你猜猜我心裏在想什麽?”
可他聲音再小,對于修士來說還是不起什麽作用。
那句話被他說得好似撒嬌一樣,引得那些離得近的修士紛紛側目,好似在看是誰有那麽大的豔福。
唯獨龍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當即了然地笑道:“你先前不是不讓我随便猜嗎?”
鳳清韻故作不愉,嗔怪道:“現在讓你猜就猜,哪那麽多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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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先前血契的命令應聲而解。
龍隐當即擁着人笑道:“好好好,猜猜猜。”
說着遞了塊茶點到他嘴邊:“看看我猜的對不對?”
鳳清韻故作被哄到的樣子,低頭咬了一口茶點。
他們坐的本就偏僻,眼下那些靠近中間的高階修士又都在讨論飛升之事,故而只有寥寥幾人注意到了他們。
而那些人見他們倆如此黏糊,紛紛露出了被膩到牙酸的表情,不約而同地收回了視線。
而在膩歪的表面之下,兩人直接借由天道的權柄在心中交流了起來——
鳳清韻問道:【你能聽到那人在想什麽嗎?】
龍隐卻道:【聽不到。】
鳳清韻一怔:【怎麽會聽不到?】
【上古時,他們一開始并不知道本座有此權能,幾乎有一半的仙人都因此死在了本座手中,僥幸活下來的那部分經由各種手段修行出了控心之法……不過作用倒也不大便是了。】
鳳清韻一愣,龍隐說得很輕描淡寫。
可寥寥數語間,他卻不由得在心頭勾勒出了對方持劍以一敵千的威風模樣。
龍隐窺探到他在想什麽後,不禁調侃道:【怎麽,鳳宮主這是覺得為夫厲害,所以因此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佩服你個頭。】鳳清韻回神瞪了他一眼,扭頭看向那個放出重磅後不再言語的仙人:【照你這麽說,此人既然會控心之法……】
【嗯。】龍隐應了一聲,【應該是殘仙沒跑了。】
鳳清韻聞言卻忍不住微微蹙眉——這殘仙很明顯想借了慕寒陽的刀殺了龍隐,只是他的這股殺意卻有些來歷不明。
不知道他到底是看出了龍隐的身份,還是暫時沒發現端倪,只想将天下渡劫盡數消滅,以免大戰時掣肘。
若是前者,那慕寒陽恐怕是蠢到做餌都不夠格,他們也因此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地步;如果是後者,倒也說得過去,畢竟天門大典廣邀天下修士這事本就十分詭異,看起來就是照着将天下高階修士一網打盡的路數去的。
因為從前的天門大典,向來都是只邀請正道和其他幾道與天宮交好的修士,這次邀請人士陡增,怎麽看怎麽有鬼。
甚至鳳清韻心底不禁升起了一個猜測——或許慕寒陽身旁正有仙人在蠱惑利用他,只是不知道慕寒陽答應合作,到底是蠢還是另有緣由了。
鳳清韻陷入思索,龍隐沒有打斷,倒了杯茶遞到他嘴邊。
鳳清韻就着他的手喝了,可就在此刻,那疑似仙人的低階修士竟在一片寂靜中,冷不丁地扭頭看向他:“這位道友一直看着在下,是有什麽見解嗎?”
衆人聞聲扭頭,其中有不少都是正道修士,看見兩人的親昵之舉後,紛紛露出了異樣的神色。
鳳清韻:“……”
鳳清韻咽下那口茶,待龍隐若無其事地放下杯子後,才開口道:“在下修為低微,怎敢說有什麽見解。只是經由在下道侶方才提醒,在下才不由得深思——天道乃日月運行之規律,無形無跡的東西,怎麽就會化形呢?”
“天地萬物,蟲鳥走獸,俱可化形,天道又為何不可化形?”那人一笑道,“敢問在閣下眼中,天道為何種存在?”
“……天道常養萬民,滋養日月,辟流山川,自然如天下人之父母。”鳳清韻道。
“那便是了。”那修士順着鳳清韻的話侃侃而談道,“山川河海于上古之時,尚且有得道成聖的說法,天道施恩于天地萬民,如今受天下人反哺,如何不能得道化形?”
鳳清韻裝作被說通的樣子,點了點頭道:“……閣下所言極是,倒是我鑽牛角尖了。”
其他人聞言也紛紛覺得有理。
那仙人說完這句話後,深谙留白的道理,趁着衆人沉吟思索之際,将自己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而後便起身,以自己尚有修行之事為由就此告辭離開了,沒有給其他人過多詢問亦或者是辯經的理由。
龍隐見狀不動聲色地放出了一縷魔息跟了上去。
其實這種看似聳人聽聞的消息,點到為止反而能引發無數遐想,進而讓原本搖擺不定者信以為真。
眼下,待那修士一走,剩下的人已經被那一番話說動了,氣氛也跟着活躍了幾分,不由道:“如此看來……寒陽劍尊恐怕當真是天道化形啊!”
“是啊,其實仔細想想,劍尊不過千餘歲,便在正道魁首的位子上坐了數百年,如此實力,恐怕也只有天道化身才能說得過去了!”
其他人聽了此分析紛紛點頭表示贊同,緊跟着便有人小心翼翼道:“既是天道……那他的承諾恐怕也是真的了吧?”
“應該是……畢竟天道一言,怎可能有假?”
“那這也就意味着……我等提魔尊首級過去,當真能夠飛升?”
此話一出,衆人均呼吸一滞,顯然皆有意動,但依舊沒人願意做那個出頭鳥。
唯獨先前說話最為激動的公孫氏修士,當即拍案道:“諸君,聖人曾言‘朝聞道,夕死可矣’!吾等修行至今,僅求飛升極樂四個字而已,如今更是天道指引我等懲奸除惡,共赴飛升大道,有何不可?”
他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有幾個人聞言顯然更加意動了,但依舊沒人敢開口。
那修士見狀恨鐵不成鋼地“唉”了一聲,起身憤憤道:“諸位道友若是不願意,在下便自行前往,待我取下那魔尊項上人頭,吾等再于天門大典相見吧!”
他說着拿起劍竟當真要走,有人見狀咬了咬牙道:“道友請留步……我願意和道友一起,共赴大業!”
那修士聞聲站定,扭頭欣喜道:“道友遠見!”
有了人開頭,剩下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陸陸續續有人開口應和,最終一共有五人和此修士結成了同盟。
其他人雖沒膽量參與,但紛紛揚聲贊賞,唯獨先前那個青年修士聞言蹙了蹙眉,似是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一樣,喝完壺裏的茶水,甩袖便走了。
他這個掃興的一走,剩下人聊得便更開心了,甚至在旁人的吹捧之下,那五名修士已經做起了殺掉魔尊之後白日飛升的美夢。
鳳清韻聞言微微眯了眯眼,摸着杯沿,有了殺雞儆猴的念頭。
然而他尚未将此付諸于行動,龍隐便驀然一笑。
那笑聲在義憤填膺的氣氛中顯得無比突兀,衆人一頓,紛紛看向他。
見他就是方才那個又是給他那男妻遞水,又是喂茶點的斷袖,衆人紛紛露出了不愉的神色,為首的修士一時間連平輩之間客氣的稱呼都用不上了:“你笑什麽?”
“本座只是笑,一群蠢貨光明正大地聚在一起讨論如何取本座的性命,實際上卻連本座坐在此處都認不出來。”他說話間扭頭和鳳清韻笑道,“依宮主看,此事難道不可笑嗎?”
鳳清韻只是低頭喝茶,似是連看都懶得看那些人一眼:“沒什麽好笑的,反而蠢得讓人生厭。”
衆人一愣,意識到兩人話裏的意思後,紛紛變了臉色。
有人甚至抵擋不住驚恐,聲音發顫地驚呼道:“魔尊——?!”
而那五人中反應最快的一個,面色發白間一句話都沒說,趁着其他人沒動靜,當即身影一晃便要往門口逃。
鳳清韻見狀動都沒動一下,反手一道劍意劈下,直接攔在了門口,驀然形成了一個無形的結界。
那人猝不及防地撞上後,突然發出了一聲慘叫,捂着被劍意割開的肩膀與面頰,痛呼着倒在地上。
整個客棧瞬間鴉雀無聲下來。
難以言喻的恐懼在空氣中彌漫,一時間誰也沒有吭聲。
那姓公孫的修士受不了此種壓抑氣氛,當即拍案起身,掩藏着顫抖道:“魔頭……你就算把我們全殺了,也還有後來者,天道要你死,你難不成以為自己還能活下去嗎?!”
他義憤填膺地開口,可能覺得其他人都會響應,可一扭頭,卻見剩下三人鴉雀無聲,俱是一副面色慘白,恐懼到骨子裏的模樣。
“是嗎?”龍隐聞言一哂,“那不如諸君先去黃泉等着,若是能等到本座,也算你們不虧了。”
他這個你們完全沒有具體指向,也不知道是單指那五人,還是先前參與讨論的人都算。
這話的震懾力簡直是巨大的,無數人瞬間被吓得變了臉色。
“不、不不——”率先逃跑的那個修士聞言被吓得屁滾尿流,立刻捂着鮮血直流的臉跪爬着匍匐來到鳳清韻面前,“晚輩被豬油蒙了心……麟霜劍尊在上,魔尊在上,二位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晚輩這一回吧!”
方才那個拍案而起的修士震驚地看向他,似是不敢相信,方才剛結成同盟的人,下一刻便為了茍活而卑微到如此地步。
鳳清韻端着杯子正準備喝水,聞言垂眸看着他:“仙宮的消息,是誰傳出來的?”
“晚輩也不知道啊……”那人捂着臉扭頭看向為首者,“公孫道友肯定知道!”
姓公孫的修士聞言呼吸一滞,冷哼一聲道:“無可奉告。”
可此問題在他心頭一晃間,他自己便不由得想出了答案,龍隐窺探到他的想法後不禁眯了眯眼,扭頭看向鳳清韻。
——原來是柳無。
鳳清韻放下茶杯,冷下神色起身:“不願說便罷了。”
剩下的人見他似是不願意管此事,當即面色煞白。
有些人甚至以為他在龍隐那裏說了不算,然而很快現實便給了他們一巴掌。
“鳳宮主,這些可都是你們正道的人,本座也不好越俎代庖。”龍隐拿着魔刃拍了拍手心,“宮主覺得,這些人該殺還是該埋?”
“殺了幹什麽,豈不是浪費了。”鳳清韻淡淡道,“廢了他們的修為,讓他們回去告訴慕寒陽,四象之心半數在本尊手中,他天道的權柄想不想找回來還要看本尊心情,哪來的臉面保舉誰飛升?”
“想取魔尊的項上人頭?”鳳清韻冷冷道,“他若是出事,本尊便讓天下人的前程跟着他陪葬,諸君若是不信,盡可以來試試。”
此話一出,全場瞬間鴉雀無聲,僅剩下一些倒吸冷氣的聲音。
龍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就差把得意二字寫在臉上了。
但鳳清韻明面上把話說得威風凜凜,實際上卻在另一方面故意坐實了一件事——他早就知道慕寒陽是天道化身了,但對方想要回歸本位執掌天道權柄,還要靠他手裏的四象之心。
如此一來,龍隐身上的注意恐怕有一多半都會被轉移到慕寒陽身上。
龍隐恨不得把得意之情寫在臉上,反手抽出了魔刃,剩下的修士見狀已經吓傻了,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一下。
“既是鳳宮主願意留你們一命——”龍隐不緊不慢地拍着魔刃道,“諸君是想讓本座親自動手,還是打算自己個自己留個體面?”
原本跪在地上的修士聞言竟率先動作,不等其他人有反應,當機立斷地運起靈氣,一招向丹田拍去,而後他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境界瞬間從化神降到了金丹!
整個客棧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起來,上樓的住客皆因為害怕殃及池魚而閉門不出。
——那可是魔尊,一個不高興把整棟樓全殺了才符合他的名頭。
好在魔尊現在的情緒似乎因為麟霜劍尊的存在而穩定不少,而四個人也還算識時務。
見有了打頭的,他們咬了咬牙便跟着照做,畢竟若是龍隐親自出手,誰也不知道最後會落得什麽下場。
待那幾人在一片寂靜中主動廢去各自的境界後,龍隐只是揚了揚嘴角,并無大開殺戒的意思,反而在衆目睽睽之下,擡手擁住了鳳清韻的腰,扭頭低聲哄道:“好了,本座連根頭發絲都沒掉,宮主莫要生氣。”
這哄人話語倒也不算空穴來風,自從兩人說開之後,鳳清韻便對任何有關龍隐安危的風吹草動都有些耿耿于懷。
鳳清韻于是沉着臉半是故意,半是發自內心地低聲道:“他竟然敢企圖動你,若不是師尊所托,便是天道本尊也——”
他說到這裏,故意裝作失言的樣子,驀然截住了話頭,轉而冷冷地看了剩下人一眼。
龍隐聞言一笑:“劍尊遠見,他合于大道之後便再見不着了,何需跟他置氣呢——”
說着,他摟着人的腰,低聲哄着便帶人走出了客棧。
待兩人離開後,剩下那些劫後餘生的修士在慶幸之際,也不出鳳清韻所料地對他方才說的話進行了一番分析。
緊跟着衆人便意識到——鳳清韻恐怕早就知道慕寒陽是天道化身的事情了,不僅如此,他還受死去的劍尊所托,替慕寒陽尋找四象之心,待四象之心找齊之後,便可讓天道恢複正位,打通飛升之道。
為此,甚至有人暗暗猜測——鳳清韻在道侶大典上毅然決然地和魔尊離開,是不是就是為了給他師兄尋找四象之心?這一切會不會是劍尊早就設好的局?
但很快,這個猜測便被推翻了,鳳清韻對慕寒陽的厭惡根本不似作假,而他和龍隐之間黏糊的氣氛甚至到了外人見了都覺得膩歪的地步,怎麽可能是作秀。
但無論如何,鳳清韻的一番話都替慕寒陽坐實了他的“天道”身份。
而這一遭過後,有了鳳清韻的背書,此消息以遠超先前的速度驟然傳播開來。
不出十日,連凡人都知道了——寒陽劍尊要在天門大典時恢複天道之位,打通天道。
曾經幻境中的預演再度浮上水面,聖子被天下人架在名為期望的火上炙烤。
而等他們發現那是假象時,火下埋藏得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淵了。
最終等待慕寒陽的,只會是從高臺上跌落,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慕寒陽的結局早已注定,但對鳳清韻來說已經微不足道了,他并未因這一點快意,而對未來生出任何期許。
兩人離開酆都時,其實已經處于人間了,他們不出半日便到了傳言中青龍之心的所在地——金鱗國。
好巧不巧的是,龍隐放出的那道魔息,似乎也跟着先前那個疑似仙人的修士,來到了金鱗國。
一切在冥冥之中似乎都有定數。
金鱗國是人間中對修士看管最嚴的國家,他們要想沒那麽高調地進城,便只能将自己僞裝成凡人。
龍隐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輛馬車,車內裝得跟什麽金銮殿一樣,看得鳳清韻眼角直抽。
但最終在龍隐的軟磨硬泡之下,他還是妥協了。
“……華貴就華貴點吧,免得有些人看人下菜碟,也算省點事。”鳳清韻戴上面紗,扭頭看了龍隐一眼道,“我是隔壁大夏境內的公爵之子,來此地游玩探親,家裏供奉有狐仙,所以會些許法術,但不算修士,你是我的随從,別說漏嘴了。”
龍隐一下子笑了:“明白了,主人。”
鳳清韻被他喊得耳根一熱,連忙扭頭,扶着他的手上了馬車。
魔尊的馬車自然非同尋常,根本不需要人力驅趕便能自行前往目的地,但若真是無人駕駛的模樣,被金鱗城外的凡人守衛看見,肯定不會讓他們進去。
于是龍隐随手捏了個幻影在外面駕車,本人則跟個昏君一樣,摟着鳳清韻坐在那無比奢華的馬車內。
鳳清韻任由龍隐把他抱在懷裏又親又揉的,他自己則是隔着窗子看向外面。
他已經許久未曾來人間了,眼下金鱗雖未經歷王朝更疊,但城外便俨然已經換了副模樣,等下城內恐怕更不用說了。
對凡人而言,百年的時間,便足以稱得上滄海桑田了。
鳳清韻不由得有些感慨,龍隐卻覺得他冷落了自己,于是擁着人湊上前沒話找話道:“鳳宮主剛剛不是說,天道養育衆生,如天下人之父母——”
鳳清韻正沉浸在感慨之中尚未回神,聞言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是啊,怎麽了?”
龍隐笑着湊上前:“喊一聲來聽聽。”
鳳清韻一愣,對上那人戲谑的目光後,驀然回神,耳根通紅地給了他一巴掌:“你要點臉——!”
龍隐笑着卻連躲都不帶躲的,最後那掌風果然一頓,随即輕飄飄地落在了他臉上,跟羽毛一樣。
偏偏他得了便宜還要賣乖,牽着人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怎麽不舍得用力啊,小薔薇?”
鳳清韻惱羞成怒,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頭拿出鲛人蛋便開始溫養,故意冷着臉不搭理他。
小小的蛋蛋相當盡職盡責,剛從儲物戒一出來,飯還沒來得及吃幾口,便挺着蛋殼“看向”龍隐,似是要努力把他記下來。
“北辰啊,你爹爹又生氣了。”龍隐見狀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蛋殼,“要是有一天父親不在了,你可得替我好好哄哄他——”
鳳清韻卻聽不得這話,沒等他說完便對他怒目而視:“你是回歸本位,又不是死了,會不會說話?!”
人不理他的時候忍不住犯欠,眼下挨了頓罵,龍隐卻總算舒坦了。
然而沒等他按部就班地開口認錯,最好再讨一個吻,馬車卻在此刻驀然一頓。
鳳清韻正在氣頭上,又被這麽一晃晃得越發生氣起來,于是将蛋用手一遮,掀開簾子蹙眉看向外面。
卻見城門口處,一個女子哭天抹淚地被士兵壓着,她牽着的小孩則被人一把揪下了鬥篷,緊跟着便露出了一張驚恐的小臉,和他身後極其明顯的尾巴,以及頭頂的耳朵。
鳳清韻見狀心下一跳——半妖?
而周圍人見狀瞬間倒吸了一口冷氣,紛紛驚呼道:“狐禍,是狐禍!”
“有妖怪!”
一陣嘈雜聲後,城門口的那些士兵突然自發地分成兩派,恭敬地低下頭,似是在迎接什麽人。
入城的人群有見識廣的人小聲道:“……許是國師到了。”
果不其然,一個長髯的男子從城中走出,士兵們緊跟着肅然道:“恭迎國師!”
鳳清韻見狀眯了眯眼,卻見那被稱之為國師的男子竟有化神修為——不是說金鱗國嚴禁修士進入嗎?怎麽國師境界這麽高?
然而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那國師便擡手在那女子頭上一揮拂塵,那狐女瞬間便露出了狐耳和兩條狐尾。
一片嘩然之際,國師半阖着眸子道:“此為禍國妖狐,當殺。”
那抱着孩子的狐女白了臉,當即跪地求饒道:“國師!妾身只是帶幼子前來尋夫,并無半點不軌之心,還請國師——啊!”
她話音未落,血光驟起間,那國師竟當即斷了她一尾!
鳳清韻眉心一跳,心下大驚。
那狐女氣息純淨,而且因生育半妖子嗣傷及根骨,眼看着修為恐怕是無法精進了,為何如此對她?!
狐女在劇痛之下,瞬間瑟縮起來,可哪怕如此,她也并未忘記抱緊她的孩子。
她那半妖孩子似乎才三四歲,相較于人類小孩發育得遲緩很多,可見狀還是立刻喊道:“媽、娘……娘親!”
“将此妖帶到天牢關起來,一個月之內若無青丘上仙來領,便直接送去斬妖臺。至于這個孽種——”國師随意看了一眼那個被狐女護在懷中的半妖,“扔出去讓他自生自滅吧。”
士兵聞言紛紛道:“國師仁慈。”
可狐女卻在劇痛之下大驚失色:“大人……大人!我兒是半妖,他才三歲,在外面活不下去的,求求大人讓他和妾身一起去天牢吧!”
聲淚俱下的哭求簡直觸目驚心,可士兵不管這些,當即就要上前分開她和她的孩子。
鳳清韻見狀當即看了龍隐一眼,龍隐了然,于是掀開簾子下了車:“且慢。”
士兵聞言立刻不善地看向他:“來者何人?”
原本打算回宮的國師也跟着停了腳步,扭頭看向龍隐。
龍隐演起随從來簡直是天賦異禀,當即便道:“我家主人乃大夏貴胄,祖上世奉狐仙,見不得爾等在此虐待狐女。”
大夏一國的皇族是天狐與人族的遺脈,受狐族庇佑繁育至今,國力強盛,便是金鱗也要禮讓三分。
那國師聞言眯眼看向他們:“既是大夏貴胄,為何不通知國主?”
龍隐道:“我主人原本只是來游玩探親,并無節外生枝之意。”
“游玩探親?”那國師卻冷笑一聲,“眼下可不是游玩探親的時候,二位還是請回吧。”
龍隐挑了挑眉:“此言何意?”
旁邊的士兵回答道:“近日皇城之內一連數起命案,吾國本就避諱狐禍,不可不防,還請貴主見諒。”
金鱗國曾經在皇室之中出現過狐妖亂政,雞犬不寧的情況,後世将其稱之為狐禍,因此對狐妖格外嚴苛。
龍隐了然:“确實不應該在這個檔口給貴國添亂,那讓這狐女帶着孩子離開便是。”
士兵松了口氣,都打算點頭了,未曾料那國師卻道:“不可,若她下次再喬伴做生人,趁本國師不在的日子前來入我國門,此等後患無窮之事,難道由你主人來承擔責任嗎?”
氣氛因他一句話,驀然僵持了下來。
龍隐聞言眯了眯眼道:“既然如此,那便讓這狐女跟我們一同入境,貴國若是出任何事,盡由我等負責,國師以為如何?”
國師冷聲道:“任何事盡由你們負責?好大的口氣!你拿什麽擔保?”
龍隐一哂,反手拿出了一枚令牌,随手抛給國師。
那國師似是沒想到他一個凡人居然敢有如此态度,拂塵一甩接過令牌後,卻驀然變了臉色——天狐令!
狐女見狀一愣,随即連忙帶着她的半妖孩兒走到龍隐面前,跪下不住磕頭:“求求恩公救命……妾身只是為了來尋孩子的父親,絕無害人之心啊!”
人間四國,金鱗背靠仙宮,大夏背靠青丘,酆都背靠黃泉,洛溟背靠魔宮。
正如金鱗皇族可佩仙宮弟子印記,大夏上至皇族,下至百姓,按覺醒的天狐血脈劃分,至高尊貴者,可佩九尾天狐令,其次佩六尾通天令,再次佩三尾青丘令。
六尾以下的狐族見了天狐令都要給三分薄面,更不用說一個二尾的散修狐貍精了。
龍隐的天狐令自然是假的,不過他堂堂魔尊,連天狐本人都敢怼,別說假借一個天狐令了,就是僞裝成狐主降臨此地,恐怕妖族那邊也沒人敢說什麽。
國師面色難看到了極點,可面對天狐令,他又不敢當真說什麽,看了那令半晌後,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一句:“——這可是二位說的,接下來,皇城內若是死一人,你待如何?”
龍隐嗤笑一聲:“若是死一人,我主便去黃泉界同冥主要來他的生魂,若是要不來,我拿人頭給他償命,如何?”
此話一出,周圍人都被他的口氣驚呆了。
國師愣了一下後當即嘲笑道:“大言不慚,便是你主子供奉的是青丘狐主,恐怕也不敢左右冥主旨意!”
“是不是大言不慚,國師開路便是。”龍淡淡道,“若是不成,自有我替主人受死,不必你擔心這些。”
“你不過區區一個侍從,命又能值多少錢?若是你們入境之後,我國境內敢死一人,無論何種死法——”國師陰沉着臉道,“我都要你那主子償命。”
——無論何種死法,就是老死也算,這就純粹是在找茬了。
那狐女臉色微變,連忙直起頭道:“恩公,我……”
可她話尚未說完,轎子內便傳出來了一道如明月般清澈的男聲:“好。”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國師既開了此口,那便請您拭目以待。”那冷質的男聲道,“龍兒,帶那狐女上車。”
“……是。”龍隐聽到此稱呼頓了一下,淡淡掃了那狐女一眼:“上車。”
狐女立刻感恩戴德地磕頭,起身後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尾巴一眼,見上面已經不再流血了,才松了口氣,帶着她的半妖兒子上車。
然而剛一進轎子,富麗堂皇的內景先是震得她一愣,而後一股莫名的花香撲面而來,聞到那花香的一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戰栗瞬間從她的脊椎一路往上,就像是見到了什麽大妖一樣,惹得她差點跪下。
可當她擡頭時,卻見那地方只坐着一個人族青年,雖然哪怕用面紗遮了臉,依舊能看出他的氣度不凡來,可他的身上無一絲靈力波動,俨然只是一個凡人。
那青年看向她溫和地笑了一下:“姑娘請坐,不必拘禮。”
他只是隔着面紗一笑,便晃得狐女一愣,回神後連忙擁着她的半妖兒子一拜,起身後剛準備開口道謝,身後一陣冷風略過,那矯健的凡人侍衛緊跟着便上了馬車。
然後在她瞠目結舌的注視中,那大逆不道的侍衛竟笑着坐在他主人身邊,擁着那大美人的腰,掀開面紗便湊上前親了對方一口,緊跟着低聲道:“主人,方才喊誰龍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