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笙姐姐,這就是你說的相當利索?”秦厭看那木樓上還在指着他們大罵的少女目瞪口呆。

陸笙坦然:“是啊,利索吧!”聽這語氣居然很是自豪。

“她罵人的話也是官話,而且阿木淩罵人罵得字正腔圓,可不就當得起“相當利索”這四個字。”

崔息擋在陸笙面前,聽她理所當然地掰扯輕輕搖頭。

自己跟前還刺着一杆木槍,就是那少女一臂膀擲過來的,他不知道陸笙為什麽把阿木淩也算作木材商人,這般做派根本是土匪。

“高價買別人也未嘗不可,何必買她的。”崔息見阿木淩越罵越難聽,皺起了眉毛。

“沒事的,叫她罵個痛快。她的木頭價格合理,況且罵幾句也少不了二兩肉。”陸笙撥開崔息的手,他的指尖依舊是冷冷的,不知道是不是風寒還沒好。

阿木淩看到陸笙站出來,想大聲再罵,但她嗓子受不住,好個陸笙臉皮果然厚!

又見她拔起自己的木槍,振了振槍尖上的濕土,然後氣定神閑地擲了回來。

土槍深深紮進靠在門上的木板子,末端發出急促抖動的聲響。

“阿木淩,我是來送錢的,留點力氣給我生火!”陸笙兩只手掌張開放在嘴前大聲吆喝。

“為什麽要生火?”秦厭拍拍馬駒的臉安撫,這阿木淩太潑辣,把馬兒都吓得退後。

陸笙回頭咧嘴一笑,牙齒白森森的,在漸暗的天色裏有些吓人。

“吃飯呀,你不餓嗎?”

秦厭點點頭,堅定地判斷了一下自己狀态肯定又大聲地回答:“餓!”

這一聲“餓”字說得太中氣十足,吓飛了幾只停在不遠處的麻雀。

崔息扯了扯嘴角,沒有說什麽。

四處望了望,他發現這是密林裏開辟的住處,周圍的草木高度呈現緩慢的遞增,說明這裏可能是最低矮的地方,選在這倒是用過一番心思。

只是天漸晚,濕冷的密林裏愈來愈黑,綠色的葉片化作墨影,風一吹四處又響起詭異的嗚咽聲,叫人聽了汗毛倒豎。

阿木淩帶着他們走進木樓,火光把三個人從無邊際的陰霾裏剝出來,只留下本身攜着的一團影。

崔息發現這裏沒有桌椅,坐的地方只是一根粗大的木樁,房間裏最顯眼的是那團暖洋洋的火,它被安置在屋中間的火塘。

火塘大且深,上面有一個吊鍋在沸騰,裏面有隐約的松香。

“喏,喝些熱的。”阿木淩給他們發了粗陶碗,這陶碗形狀滑稽,不知道調泥拉坯的師父是否喝醉了酒,做得如此漫不經心。

“诶?我的呢?”陸笙坐在火塘邊,将手伸過頭頂讨要。

“陸笙不準喝,做了飯才能喝!”阿木淩惡狠狠地說,但馬上又笑,這是她生氣到極限了,那股氣破了只覺得好笑。

“古怪的土人。”秦厭不明白土人怎麽喜怒無常的,端着松針水嘀咕了一句。

阿木淩的耳朵很好,陸笙看到她鼻子皺起來立馬抓住她的手說:“做飯做飯。”

“白牙齒的狗。”阿木淩對陸笙氣鼓鼓地說。

在阿木淩的方言裏“白牙齒的狗”其實有空友皮相但不太聰明的含義,就是兩個上京人根本聽不懂,所以為避免耽誤吃飯,陸笙選擇把他們兩個拉開距離。

“我喊他們去劈柴,我們做飯。他帶了雞肉、豬肉還有羊肉,吃不完的都給你。”這話把阿木淩勸服了。

來到阿木淩熏肉的小間,陸笙挑了一塊帶骨少肥的瘦肉排骨。阿木淩問為什麽不選油花多的,沒有必要這麽節省。

雖然陸笙答應的那樁交易沒完成,但吃這口肉還是可以的,更何況那兩個人還自己帶了吃食,做人不能太貪心的。

“他們不愛吃。”陸笙言說得直白。

脂膏多是香,但熏肉香味霸道複雜,她怕嗆到那倆。

把肉拿出來,在火塘上将熏臘肉四面烤制,阿木淩家的熏臘肉都是用松柏枝熏的,別人說松煙可入墨,但陸笙寫大字不靈光,所以她心理上多贊同阿木淩的松煙熏肉。

別看這塊肉現在看上去漆黑的一塊,切開時卻有近乎透明且細膩的脂膏,瘦肉變成可人的富有層次變化的胭紅,如粉黛之色。

問阿木淩借了一把小刀,陸笙把皮子上的黑灰一刀刀刮去,然後将其下水。

那只秦厭拿來的足年母雞則被她用稻繩紮好賽到了陶鍋裏,水沸騰後她又往裏加了一把雞枞幹。

陸笙看湯頭一沸立刻将蓋子蓋上,還倒了一些水密封,這個裝雞的陶罐子被她直接放在撥了幾塊炭過來的火塘邊。

這樣的火候能把雞肉炖爛,裏頭的幹雞枞不僅能吸收了雞肉的甘甜與肥美,還可以釋放出屬于自己獨特的氣味。

阿木淩更喜歡泥殼裹雞,用木姜子汁腌過的那種,但今天時間不足,吃湯也很好。

“吃地龍羹麽?”阿木淩手上的銀鈴晃動,年輕的面孔上綻出純真的笑容。

陸笙連連擺手,說本地教化之官在此,被看到要說瘴氣之風太甚的。

哪怕陸笙的理智會告訴她這是一種偏見,但當初阿木淩給她吃地龍羹的時候她差點把湯噴出去二裏地。

也是那時候她方才發現,原來人的習慣是最根深蒂固的東西,比腦子裏那些習慣性想法還有堅固的是一天三頓吃了無數日的食物。

嗯,把地龍和雞肉炖煮可否叫龍鳳呈祥呢?陸笙想完立刻晃晃腦袋,把這抽象命名法晃了出去。

崔息和秦厭這時候在木樓的背風處砍柴,秦厭嘀嘀咕咕地往外蹦字,最後問崔息一句:“公子,咱們怎麽在這砍柴了?”

“做了縣官,就應巡縣采風、教化民衆、勸課農桑。”

“這跟砍柴有什麽關系?”

“溝通之法。”崔息盡力用體面的詞彙描述。

“明白了,就是沒人聽公子的,要不說這裏貶谪的官都不來,離京畿之地太遠。”秦厭拆臺得很徹底,無怪豐娘怒起來要叫他田舍漢。

但,他說得也沒錯。

“那公子治好了此地,便宜的還不是……”他又用手指往天空方向戳了戳。

崔息搖搖頭,他并不贊同這種說法,但一時間找不到更合适的說辭。

自從事發以後自己心随境轉,如今言語都不如從前鋒利,不再是揮斥方遒的意氣的高門世家子。

又或許從前的自己僅會紙上談兵。

“砍柴吧,她還做了菜等我們。”

“嗯!笙姐姐的菜好吃,根本不比宮裏的差。”說完他立刻捂嘴,後面又突然放聲大笑。

這裏喊出來也沒事,誰管你什麽宮不宮的,山石樹木、鳥獸蟲魚根本不在乎。

兩個人又賣力砍了會兒,陸笙從門縫那道光裏探出頭喊:“吃飯啦!”

秦厭把斧子砍入樁子,跑着去的。

崔息跟在後面,他目光左右張望,想要用水洗一洗手上的髒污。

陸笙不知從哪裏來,捉住了左顧右盼的他。

手裏瓢子裏蒸騰出水汽,崔息伸出手,水從瓢中流出像小小的瀑布,沖去了泥點與腐葉也溫暖了他的指尖。

“夫人費心。”崔息一如既往地禮貌。

回到屋子裏,崔息發現裏面多出一個人,是個面色紅潤的中年女人。

“這是我阿釀,才醒。”

阿木淩提起阿娘說話幹巴巴的,完全沒了初見時罵人的那股淩厲勁。

女人對大家癡癡一笑,阿木淩扶着她坐下,給她端碗吃飯。

崔息知道了,阿木淩的阿娘神智大概不那麽靈光,但幸好身體不錯。

崔息看到秦厭欲言又止,立刻去拍拍他的背,讓他噤聲。

“這是我煮的白肉燒臘肉鍋,好吃吧!可惜這天氣沒有鹿耳韭,要不給你烤肉吃。”陸笙似與她十分相熟。

女人拉着她的手直豎大拇指,用他們倆聽不懂的話叽裏呱啦說了一大串。

陸笙也叽裏呱啦說了一串,女人說:“好好好。”

阿木淩高興地笑,被火光映地通紅的臉上挂了一行淚,又很快被她抹去。

“吃呀,這鍋是冬望春,雪地裏想春色錦繡的意思。”陸笙指着豬骨炖臘排骨介紹,又指着雞肉炖幹雞枞說:“這是地上雙鳳。”

“……”

崔息聽着她特地掰扯的名字兩樣都夾了點。

臘排骨他第一次吃,熏味濃郁不散,但醇厚異常,湯汁不知為何泛着點點金光。

“加了些雞湯。”

陸笙解釋,又很不客氣地直接扯了一只腿給自己,阿木淩也扯了一只雞腿,但給的是她阿娘。

秦厭融入地相當快,扯了雞翅給崔息,另一只雞翅卻被阿木淩捷足先登。

之後兩個人又明争暗鬥地動筷子,到最後陸笙還沒吃飽,這倆已經摸着肚子說吃不下。

等陸笙和崔息吃完,阿木淩主動收拾了碗筷,又把母親攙扶到旁邊,給她點了一只蜜蠟做的蠟燭,哄也似地說:“阿娘,織布吧,織完布阿爹就從外面回來了,天也熱起來,能吃甜果子和蜂蜜,再去溪水裏浸瓜。”

她阿娘興奮地點頭,然後織機“咔噠咔噠”地響起來。

女人神情專注認真,崔息多看了一眼她織的布,織法似绫。

走回來,阿木淩朝崔息伸出手:“你準備出多少錢?”

“我們還沒說要買什麽呢!”秦厭撇嘴。

“肯定是木頭啊,陸笙欠我的大錢,我木頭都運出去囤在了縣城,結果這人竟然賠光了老本。”阿木淩氣憤異常。

“我現在不是給你送錢來了麽?”陸笙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縱使臉皮厚,但人家比自己更不容易。

“我氣的這個嗎?!”阿木淩看看織布的母親,平複了一下情緒才繼續說。

“我氣的是你嫁給了那個喜歡男人的縣令。我問了賣餅的賣雞的賣豬的,斷袖之癖就是這個意思,你別不承認!我都聽說了,你拿了錢就把自己給賣出去!誰當初告訴我絕不妥協的!”阿木淩眼一紅,淚水滾落下來。

崔息在旁邊聽着話,臉紅一陣白一陣的,秦厭看看自己家公子,有點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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