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黑夜将山林吞沒,陸笙躺在鋪着狼皮子的床上。
自己的身體在被窩裏一點點積攢暖意,她又睜着眼看屋子裏的炭火。
炭中的火紅時隐時現,阿木淩曾說那是風在呼吸。她聽了就問阿木淩,那風是夜的喉嗓嗎?阿木淩愣了一下說她比大巫還能編。
一些往事被陸笙回憶起,就像炭被木頭燒灼發亮,她腦子裏胡亂地轉出些事情琢磨,又想崔息會來找自己說話嗎?
看他的臉色那麽是被戳破心事,要麽是感到名譽被诋毀。
诶,不行,太好奇了,陸笙在床上滾了兩下。
她平生素愛八卦,就算在宅院裏也要抓着人聊的,現在這個大瓜放在面前不吃,難受。
與結婚那夜不同,今夜她的大腦安全感很高難以負荷疲憊運轉,而且熱熱的被窩像夢的韻律,睡意似波浪,一陣又一陣地将她撲入,又好像随着風的呼吸這麽一暗又那麽一亮。
實在支撐不住了,陸笙放棄抵抗,蜷起身體裹緊被子進入夢鄉。
門外寒風肆虐,崔息也沒睡,他睜着眼睛發呆。
他沒跟阿木淩說陸笙是自己的夫人,更沒說自己就是那個被傳斷袖的縣令。
誰能想到呢?這無頭無尾的瞎話傳這麽開,密林子裏的土人都能聽到。
不不不,想岔了,崔息搖搖頭,自己應該想怎麽就被謠傳成斷袖呢?
陸笙信麽?又要不要解釋呢?
這幾天看她似乎并不在意分房的事情,她對自己沒夫妻之實的盼望,那是不是斷袖也并不重要。
崔息把事捋順,翻個身準備閉眼睡覺。
明天他們就要回程,後天要繼續判案和看卷宗,稅收的問題還沒查驗,縣衙的流外官也沒熟悉,縣中鄉紳大族的貼還沒下……
他想着想着睡意越來越少,直至最後完全清醒。
窗外頭的風俄而狂作倏忽漸息,它也将夜枭的叫聲扯破,崔息被這種不常聽的聲音擾得卷了卷被。
忽然,一記巨大的摔門聲得從頭頂炸開。
那聲音近在咫尺,崔息快速判斷然後眼睛猛地把眼睜大,彈似得起了身。
但除了風聲,木樓靜得詭異,秦厭的呼吸聲跟着炭火時明時暗,崔息沒有喊他,自己取劍摸黑上了樓。
陸笙的房門果然開着,他心突跳。
“陸笙!”
崔息急急地喊一聲,裏面卻沒有應答。
側耳聽了一會兒,裏面依舊靜悄悄。
崔息腰腹部發力一個翻身悄無聲息地滾了進去,但除了炭火痕跡,其他什麽也沒有。
陸笙之前告訴過他,對木樓有威脅的一般是動物,熊、狼都有可能,但冬天熊在冬眠所以放心大睡就好。
在他緊急思考的時候,一道光破了黑暗,他打眼一看原來是阿木淩。
她披散着頭發,手攏着油燈裏的光,脖子上不知道纏了什麽被夜風吹動着。
“你做什麽?!”阿木目面露兇光,眼瞳非人似得豎起,好像一條蛇。
“我……”崔息還沒說完一句話,就看到她脖頸之間那條帶子緩緩落地,然後蜷成一團。
脫離了燈下黑,崔息心情動蕩,居然是一條蛇!
他覺得來者不善,劍已從袖中脫出,掌心握住劍柄随時應對。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唯獨陸笙好眠,但阿木淩卻依舊朝着陸笙的床榻叽裏咕嚕說了一通。
陸笙捂住嘴的手放開,她哈哈大笑對阿木淩說也叽裏呱啦說了一通。
阿木淩的臉發紅,突然拽着那條兇惡大蛇的尾巴離開,腳把木板踩得噔噔作響。
“她怎麽了?”崔息卻不明白。
“以為我們半夜偷情。”陸笙朝着衣冠不整的崔息大方一笑,并不覺得羞恥似的,又點上燈問崔息大半夜跑上來做什麽?
崔息卻聽得沉默,沒想到“偷情”這兩個字居然能貼在自己身上。
他自嘲一笑後說:“你的門不知怎麽就開了,我以為發生了什麽事。”
陸笙“哦”一聲答:“沒事的,只是風大。”
“好,夫人當心。”崔息又恢複他雲淡風輕的模樣,點點頭邁步準備離去。
在他關門之前,陸笙忽然開口:“崔大人,您口中時常夫人來又夫人去的,那你把自己當我夫君麽?”
崔息想說“當”,但話說不出口,彼此互為當事者,一個“當”字糊弄不了。
“你不願意做我的夫君,又偏偏如此照顧我,崔郎,你有愧還是心中有鬼?”陸笙托着下巴,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她的眼神雖不如阿木淩兇惡,但話卻綿裏藏針,一針就探出幾分虛實。
“我不是。”
“什麽?”透過那一條縫的聲音被擠壓過,陸笙聽不清。
崔息開門進來,用自己的背将兩扇門靠住,他看着陸笙的眼睛說:“我沒有斷袖之癖。”
“那你為什麽娶我?我一窮二白崔大人不是用來掩人耳目又能是什麽?”陸笙抓住了主導權,逼問他。
“是各取所需。四年後我會出家你得自由。”崔息對那張工匠卷子的疑惑去了大半。
“什麽?”陸笙瞪大了眼睛,難道是被無法違抗的命令催婚,然後随便選的人?而正巧自己又在他面前刷了次存在感。
“出家。”崔息再次重複,擲地有聲。
陸笙大腦飛速思考,将事情前後捋了一下覺得勉強說得通。
他和自己睡在一起但真的就是你占左邊我占右邊,一點也不越界不勾連,還堅持要分房。
又怪不得沈管事誇的詞都是“仁慈”。
崔息的直覺告訴他,跟陸笙坦白似乎是良好的開端。
果然,陸笙聽了自己的話不再那麽敵意。
她偏頭思考着說:“我的家鄉有一種關系叫搭子,那我和崔郎就算夫妻搭子。”
“搭子?”崔息不太理解。
“譬如劃船,你是左船槳我是右船槳,而崔宅就是小船,崔宅之外是廣闊湖海,我們同舟共濟,是朋是友。”
陸笙的比喻一如既往地新奇,崔息背靠在門上朝她點頭。
真是歪打正着,這事居然被推進了,本來他打算再熟悉一些以後托出的。
崔息腦海裏又馬上浮現她叽裏咕嚕的那段話是講自己和她“偷情”的畫面,還有她笑眯眯彎起的眼睛。
陸笙似乎很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似得,但是又非瘋癫,他很羨慕。
等崔息走後,陸笙把門栓上。
她沒有說實話,被風吹開門不是常事,只是因為自己忘了上門栓,她之前篤定他會因為某種責任而來,但他卻沒有。
盆裏的炭火冷卻了一些,陸笙不再思考趕緊鑽進去繼續睡,快睡着的時候心裏滑過一絲覺察。
不對啊,好像沒有逼到他死角,這一場婚事總感覺受惠的必定是他多一些,所以背後絕對有其他理由!
又安慰自己,算了,四年之後我走我的獨木橋,他都他的陽關道,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陸笙如此寬慰自己,還對自己強調:只消記住他欠我一手。以後吃飯買菜再不扣扣索索,特別是自己偷偷吃宵夜還被發現的時候。
第二日早上,秦厭看到陸笙和自家公子都有了黑眼圈,就連阿木淩的眼周也是青青的。
他問:“你們怎麽了?昨晚上有什麽事嗎?”
阿木淩看陸笙一眼,斬釘截鐵地說:“沒有,絕對沒有!”
“那就好,我還以為怎麽了呢!”
阿木淩扯了扯陸笙的袖子,叽裏呱啦地又是一通說,秦厭不滿意地說:“講什麽呢?有本事說出來給我聽聽。”
陸笙說:“沒什麽,在說山螞蟥和熊。”
其實阿木淩說的是當心崔息,這個男人看起來文绉绉的卻會把同伴迷暈了跟你偷歡,還不如白牙齒的狗。
秦厭聽着是山螞蟥立刻嫌惡地離開了這片語言構建的是非之地,早上聽這個有些太沖擊,他還要吃餅呢!
阿木淩的阿娘正笑眯眯地給大家攤餅,餅裏面有羊肉沫和一些沒見過的料,咬一口又酥脆得很,做法居然和上京的胡餅一樣。
秦厭曾聽說從前某位服緋的高官為胡餅下馬還被參了一本,從此那胡餅又被人叫下馬餅,秦厭嚼着餅想要是這餅在上京,這大概要叫大家都下馬餅。
“昂摩的餅做得越來越好了。”陸笙對阿木淩的阿娘說。
“昂摩?”秦厭掰着餅問塞了一塊進嘴巴裏問,他掰開的餅裏冒出絲絲的白氣,香味乘着氣喚醒了其他人的胃口。
陸笙解釋:“這是阿木淩阿娘的名字,她喜歡別人叫她的名字。”
“哦哦。那昂摩是什麽意思?”秦厭這時候像吃了十萬個為什麽的好奇寶寶。
“晨露?我翻譯不來,是一個情景似得,譬如初夏的什麽時候,葉片上挂着的露珠,露珠折射出光線。或者稱之為露華?”陸笙比劃了半天。
崔息沉吟後念了一句:“如露亦如電,惜其須臾,愛其光彩。”
阿木淩轉頭看了陸笙一樣,眼裏傳達出“原來你看上的是這個”的眼神。
大家又胡亂說了些話,三個人就收拾行裝準備回去。秦厭吃飽了肚皮撥葉折枝也不嫌累,獨自走在前頭。
崔息在後邊悄悄問陸笙:“為什麽要我親自來看?”他反應過來那張卷子的陽謀。
“不是你要來的麽?”陸笙回嗆他。
卷子寫給他,可不就是他非要親眼過來看麽。
嗆完人在崔息放棄溝通之前她以進為退一句:“誰讓夫君從開始就不信我?”語氣是假裝的委屈。
陸笙上上下下溜他覺得歡快,說完憋不住笑。
崔息不知為何忽然靠近,伸手觸碰她的肩上,陸笙心一顫,還好,只是一張枯葉。
秦厭回頭的時候正看到他們分開的瞬間還有陸笙紅了的臉,他剛想說什麽眼睛卻瞪大。
陸笙看他這副樣子面色更紅,她實在控制不了這臉,這是自己厚臉皮唯一的敗筆,見到愉目的人容易上臉。
“公……公子,笙姐姐,我……我們後面好像跟了一只熊!!”秦厭的聲音已經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