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對,全都埋進去!”陸笙擦着汗站在旁邊說道。

沈管事不解問她:“娘子這是要做什麽?只聽過使夜香澆菜,沒聽過埋魚腸爛葉,娘子又将坑挖這樣深。”她站在一塊石頭上微微踮腳,她估摸着土坑深有三尺。

“這法子是我往南邊走镖時得到的,據說是那遙遠天竺傳來,想着這些東西價格低賤便買得來試一試。”陸笙沒有把“堆肥”二字直接說出口,而是胡亂編了由來。

雖然堆肥這事古代農人已有用之,上京這樣的超大城甚至有專門收集夜香的行當,但此處地偏,銅礦發現之前還是刀耕火種,就連水稻也是幾十年前才大範圍開始種植。

最早是吃薯蓣和野生糯稻偶爾也會吃雕胡米[1],這裏普遍使用的是人和動物排遺物,用魚腸确實沒有。

“娘子走镖見多識廣,我自愧弗如。”沈管事謙虛地說,她随阿郎走了千裏,雲和月、風與光都看了不少,對陸笙這個能幹又細心的小娘子卻挺佩服。

“沈管事謬贊。”陸笙擺擺手,又喊人将自己做的一半缸水灑進去。

她仔細吩咐要一層魚腸一層爛菜葉再加一層土,三層為一體後灑上半竹筒的淡黃色半透明液體。

“這又是何物?”沈管事看着那液體顏色鼻翼動了動,她聽聞種菜施肥的原料不外乎那幾種,用起來應該是有味道的。

陸笙摸摸鼻子解釋:“這是在那書上所寫的生息水[2],用淘米水、蔗糖、牛乳做出來的。”

“原來如此。”沈管事點點頭。

陸笙覺得沈管事也挺有禮貌,要是其他人聽了多半會覺得她在亂說話,這些東西和魚腸爛菜葉能變成什麽呢?

如果說腐草尚且生螢,那這些怕是鬼都生不出來。

崔息回來的時候看到正看到仆役正休息,手裏托着碗靠在牆根喝湯說笑。他一聞,是她做的蓮藕排骨湯。

大家一看到崔縣令回來都收斂了笑,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問好。

崔息點點頭,向仆役問夫人在何處,仆役答在後園。

緩步來到後園,放眼覺得這裏并沒有什麽變化,甚至更加光禿。原來的那些衰草都被人撥開,現在只有一片黃土和一片衰敗的池塘。

不遠處沈管事正陪着陸笙在往一塊塊土地上插竹簽子,那竹簽子上好像還寫有一些字。

“崔郎回來啦?今天這麽早?”陸笙直起腰,看到他穿着青綠的官服忍不住揶揄他一句。

她早就知道縣令的辦公時間并不長,上到日中就可以放衙的。

“嗯回來了,阿樂在忙什麽?”他走過去扶了陸笙一把。

沈管事不打擾兩位如膠似漆的新人,抿着嘴告退。

陸笙聽崔息這樣喊頗有些不好意思,叫她阿樂不如叫夫人,奈何他又沒有套近乎的心思,只是秉承着莫名的責任。

“在學方士點石成金,将這貧土作息壤。”陸笙幹脆以上古神話來為堆肥做加持。

崔息不再多問,陪着她走回去,又接過婢女的水壺為她倒熱水洗手。

“今天這麽早回來,有什麽事情?是問土人與土人之分?”陸笙開門見山。

“是,我翻遍了縣裏的記錄,關于土人全都沒有加以區分。雖說記事裏依稀看出些不同,但還是模糊,所以特地來請教阿樂。”

崔息說話的時候陸笙在彎着腰洗面,他的身體微微湊過來,身上一如既往散發出淡淡的檀香味。

其實現在陸笙的衣服也常有這樣的氣味,盡管他們的衣服沈管事是分開熏的,可待在一起總有沾染。

陸笙直起腰,崔息立刻遞給她一塊手巾。

側眼看他,崔縣令真是身姿挺拔,官服加身像一棵絕壁孤松,玉樹淩風。

“好,我跟你說,不過回報呢?”陸笙伸出手向他讨要。

崔息忍俊不禁,他笑得時候總微微低頭,長睫朦胧眼眸。

陸笙卻看不明白,這不是交換麽?他笑什麽?

看陸笙皺眉,崔息減了彎唇的弧度,立刻允諾她:“好,阿樂教授我,你要什麽,只要我能給,我都給你。”

“一言為定!”陸笙下巴一昂,說完立刻叫崔息去定幾樣菜。

講之前崔息頗有些成竹在胸,但陸笙講得越多他眉頭就越緊一分。

原來這永平縣其實在前朝叛亂時已經擴充合并過,就連她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大。

走镖大多是往繁華的北向走,且縣城又在永平縣的最北端,這就意味着在南邊的地方和事情是未知的。

“難道直接連接了夜廊?”崔息于地輿一道不精通。

只聽說有精熟者走過多少山便于心中有勾勒,自命胸懷乾坤,一些大将身邊必帶此種人才,但也有不走正道者,用此術掘地三尺盜挖先人遺物,取黃白之物。

陸笙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她對地理不太了解,只知道山連着山,而流水勾勒出大致分界。

“有時候也會好奇,人怎麽就落到了這裏繁衍生息,難道人人都是蒲公丁?一朵又一朵地随風飄,又如浮萍。我以前還想着登山俯瞰一番,但到現在還沒做。”

陸笙說的時候帶着一股淡淡的滄桑,見證過現代和古代,她覺得人力真是渺小又偉大。

之後兩個人說到有哪些路出去,陸笙說原本山路有好些,水路也有一條,但出了問題。

“文書記錄的是山滾石堵住了,又因銅礦已采盡便不予疏通,只走陸路。”

崔息的記憶力很好,細枝末節全都記得很清楚。

陸笙沒有多說,摸摸肚子問什麽時候吃飯?

崔息向她致歉,叫人将吃食端上來。

他定了清蒸的鮮魚、炙烤的羊肉和清炒韭菜。這魚是市場上的緊俏貨,只有冬季有,不知道從哪裏游來,肉質緊實鮮甜又少刺,永平縣的人叫它莫猜魚,除了價貴沒有別的缺點。

陸笙夾了一筷子,魚肉是味美,但這黃酒品質一般導致它沒有馴服姜味,有一股多餘的辛辣。

吃的時候崔息欲開口說什麽,但陸笙拒絕吃飯的時候談工作,說了句“食不言寝不語”堵住他的嘴。

可她吃着吃着卻忘了自己的警句,嘆了口氣道:“聽聞上京冬季也有甜瓜,崔郎是否吃過?”

“吃過,栽種甜瓜的地方有溫池,冬日土摸起來溫熱的。”

陸笙面露向往,在古代就是這一點不好,反季節的食蔬價高,像崔息口中的甜瓜不知要多少銀錢。他也果然是什麽皇親國戚,能吃上這一口。

開了話匣子,兩個人又聊幾句,最後說到省親這件事。

“明日我派人去送貼,阿樂帶我去拜見岳丈,如何?”

崔息拿着碗,說到這裏忽然給陸笙夾了一筷子的魚肚肉,潤物細無聲。真是會籠絡人心的家夥,陸笙想。

“好,禮單沈管事給我看過了。”

她不客氣地再夾一筷子。

到省親那日,崔息很早就起來沐浴更衣,又去清點了所送的禮是否周全。

陸笙則因為這些天琢磨自己要新蓋的屋子沒睡好,所以起來晚一些。

冬日的暖陽和煦,陸笙在光線的塵埃裏洗漱,像之前那樣對鏡子笑一笑。

今日她穿的是裙妝,發髻是沈管事叫人梳的,插了不少金銀釵子還有步搖,又在她的臉面上大施功夫,先是各種粉撲面然後朱唇點染,又淡掃峨眉。

陸笙注意了一下,沈管事先給自己上的是淡淡的紫色粉,是修正臉上的顏色盡力靠近“白皙”。

她化完也果然白很多,銅鏡裏的自己有很接近自己現代過度加班的面色。

陸笙看了有些感慨,想到當年加班時去茶水間倒咖啡的某一瞬間,也是那個瞬間自己想辭職的。

那天她在反光的面板看到自己那張慘白的臉,差點把心髒病吓出來。

本以為是什麽“髒東西”,沒想到“髒東西”竟是我自己,确實有點幽默了。

“娘子如何?”沈管事卻很高興,她雙手扶着陸笙的肩膀,鏡子裏她的臉上滿溢着笑容,是真為了這妝成而開心。

“很好。”陸笙不忍心拂了沈管事的意。

許是妝成後的效果激發了沈管事的其他心思,她忽然喚來婢子吩咐了一堆物品,有珍珠粉、益母草、龍腦等,聽起來都是美白的,又拖着她在細微處修改了幾下,沈管事這才拿出帕子揩揩眼淚把人送出去。

陸笙雖然不明白沈管事的情緒,但是貼心地為她奉上一杯茶。

她卻不肯喝,說心意收下,但今日的茶她絕不能喝,是要給父母才對。

陸笙走出去的時候崔息如那日一樣,握着一個手爐等待。

兩個人進了車,崔息問她:“這樣裝扮是不是不習慣?”

陸笙問他:“你怎麽知道?”

“平日裏阿樂的眼睛光彩熠熠,今日卻……”崔息本想說“呆滞”,但覺得會惹人不快。

“頭上太重,衣服熏得也太濃。”

“豐娘不是惡意,只是習慣如此。”

陸笙隐約聽出了上京大戶人家的排場,或許這是最寒酸的。她侍奉公主出行時大概會是“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3]那般景象。

車行駛起來,陸笙發着呆往崔息那跌,他扶了一把卻不說話。

車廂裏的氣氛有些詭異,好在她家很近,不一會兒就到了。

那兒是熟悉的泥土路,街道周圍慢植的樹,周圍有些人家已搬走,路上也有人種了一排韭菜。

下車的時老莊已經在門口等,他穿上了自己年輕時候的衣裳,绛色袍子兩邊的交領上是斑斓的錦繡,只是身量不如從前了,衣服快被他撐裂似得。

陸笙看他努力吸着肚子的模樣,眼淚有點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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