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阿樂,縣令府門太重,不好關吧!”老莊解開毛披風和暖耳哈哈一笑。

陸笙手扣在蹀躞帶上不說話,略帶憤怒地看着他,卻見老莊從懷裏掏出一對金镯抛給過來。其中一只有花紋,另一只粗大些但無花紋。

“老莊,這是給我的嫁妝?”陸笙拿着金镯沒有查看,只是問他。

老莊勒馬卻不下馬,抓着缰繩搖頭,又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般講:“這是小時候跟在你身邊的镯子,本來是一對。我老莊賣了一只才開的镖局,老莊這輩子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靠镖局養大了你,阿樂,你從來都不欠我的!我知道你聰慧,不肯認我這個養你長大的外族漢子,但是我心甘情願,別人說的都是狗屁。”

說完老莊嘆一口氣。

陸笙不說話,只是抓緊金镯子。

“我要北上了,阿樂,好好保重。”老莊抓緊缰繩,身子伏低,準備發出。

他又遲疑地看一眼陸笙,可陸笙低着頭不知再想什麽。

“駕!!”老莊一松缰繩,馬蹄甩開瞬間飛奔出去好遠。

陸笙跌撞出了門,她朝老莊大喊:“阿耶!!”

但他的馬太快,太快了,快到眼淚都來不及落下。

老莊曾說這是大宛名馬,陸笙還說不可能,可如果不是名馬怎麽能跑這麽快呢?

陸笙抓住金镯子,心裏亂得很。

誰叫她有二十多年的經歷,也和現實的父親不熟,她不知道良好的父女關系是怎麽樣的。

馬蹄聲還在回蕩,陸笙忽然被人按到懷裏,是老莊,他身上還帶着濃重的三勒漿味道。

“我的好阿樂!!”老莊為這一句話涕泗橫流。

“阿耶,為什麽要離開永平?”陸笙已經在想怎麽賺錢。

四年後她一定可以讓老莊去上京,甚至是回西域。

老莊刮去眼窩裏的淚,拍拍阿樂的肩膀說:“我老莊要去上京闖一闖,我知道你不愛做縣令夫人,可是我老莊在永平縣賺不到銅子,跟着上京的駱駝隊或許有錢可以賺,阿樂不怕死,我老莊也不怕死,怕只怕活着的時候叫膽小給熬死!”

他說得豪邁,面孔上也透着堅毅。

是的,膽小的走不了镖,所以老莊不怕死。

可是……可是陸笙怕他死了,甚至她都不知道為什麽,只是一種內心的恐懼,明明現代時她還沒有擁有過這樣的感情,這樣濃烈的親緣牽絆。

“好,阿耶,我也會賺錢的,你一定要帶我去西域吃肉,去看看綠洲。”

“好阿樂,那裏還有佛足大玉,還有梵語花香,阿耶到時候帶你去看。”老莊的眼淚又流下來,“我就知道瞞不住阿樂,屋子一收拾你就全看出來了。阿樂,我的好阿樂,認你是我老莊高攀,你怕是什麽高門家的,你的金玉一般人家沒有……”

“阿耶,別人不要我,我不趕着認別人。”

“阿樂,我得趕着夜出永平,後面天就要大雪了,你要穿得暖和一些。”

“我是小火爐!阿耶,快走吧。”陸笙走了多年的镖,知道天氣好壞對趕路的重要性。

“走了!”老莊翻身上馬,這一次馬兒慢騰騰得走,他邊走邊回頭,直到夜色吞沒一人一馬,一聲鞭響才破空傳來。

眼淚被北風吹幹,幹涸在臉上生疼,陸笙不敢擦,匆忙到廚間舀了熱水洗去。

阿靈和阿椒還沒熄竈,在廚間說悄悄話,看到陸笙來馬上圍過來。

陸笙想笑,可面皮給冷風吹緊了,洗完她問:“沒人吩咐下來做湯麽?”

阿靈和阿椒搖搖頭,陸笙沒有思索太多,只說:“備些牛乳和米,我做道湯給崔郎送去。”

“是,夫人。那這湯能給我們留一口嗎?”阿椒好奇地問,以為是什麽美味。

陸笙說:“這是解酒的呀,要喝給你舀出一碗。”

阿椒吐吐舌頭說不了不了。

解酒湯煮得很快,陸笙又給他加了一些糖才端去房內。

崔息支着頭靠在憑幾上休息,膚色上的紅似乎是褪去了些。

陸笙想這三勒漿居然這樣猛烈,還好自己沒喝。

“崔郎?”陸笙試探性喊他一句,但他沒動作。

放下碗,陸笙從袖袋裏拿了一塊老姜。

她手用力一掰,生姜的辛辣立馬散發出來,用手指塗了姜汁在他鼻尖晃一晃,崔息似嗔地“嗯”了一聲。

“崔郎,喝藥。”

陸笙聲音輕柔,但說出口她這個腦子就在回蕩某郎喝藥的梗,網絡害人啊,幾十年了還記着這些洗腦的梗。

“陸笙,你回來了?你又哭了。”崔息努力擡起頭對着她的臉伸出手。

捧水似得動作,但快接觸到的時候他又躲開,好像她的臉是什麽烙鐵,燙手。

“你酒量不行就少喝一些。”陸笙哭笑不得,雖然喝醉了眼神倒還不錯,古代人果然沒有近視眼。

崔息搖搖頭,換了極其認真的神情。

他說:“陸笙,三勒漿是我最愛喝的酒。”

“可是你以後要出家,出家人不能飲酒,還是早些戒了吧。”

“是,我要戒了。陸笙,你說我要出家,那你要出家嗎?”崔息眼尾泛紅,眼睛裏有些氤氲的情感,看不清晰。

“我為什麽要出家?”陸笙心想你真是天才在左瘋子在右,你在中間,把自己當天子了?

崔息認真地抿了抿嘴,臉上是很極力思考的神情,但似乎腦內空空如也,手舉起來半天才開始說話。

“因為你離開了家,你也沒有家裏人,你不就是出家了麽?”

“歪理,快喝醒酒湯!”陸笙不想和他掰扯,語氣有些兇。

崔息委屈似得低一低頭,然後拿起碗把醒酒湯喝下去,一口又一口直到喝見底。還好,人還是乖的。

“好,喝完再睡一覺,睡一覺就好。”

陸笙伸手給他脫外衣,但崔息卻擺擺手,自己把衣服鞋子脫了,睡到床上還蓋了被子。

不錯,比較省心。

這時候時間沒那麽晚,就是一通忙活她也有些疲累,梳洗完立刻躺倒。

再醒來下意識去摸了摸身邊床鋪,依舊是熟悉的溫熱。

崔息大概又起得比雞早已經去了衙門。

“你醒了?”

崔息的聲音不再帶着醉酒時的遲緩,而是如從前一般吐字清晰,平靜寧和。

陸笙揉揉眼睛,剛起床忘了禮節,直接喊了他的名字問:“崔息?你怎麽今天還沒走!”

“今日休沐,我自然在家。”

胡說,想不到崔息這樣的人也會說謊話,他之前哪在家?陸笙第一反應是這個。

第二反應則是有技巧地刷好感:“吃了麽?”

“還沒有,剛沐浴完,你想吃什麽?”

“你要給我做朝食麽?”陸笙得寸進尺。

崔息為難,他只知道吃,不知道如何做,偏頭想了想問:“聽同僚說永平鎮有一家雞湯馄饨味道很好,馄饨皮爽滑,肉餡鮮美,若阿樂願意,我們一起去吃?”

“好啊,永平鎮的吃食吧花樣不多,但不好吃一般開不下去。”

崔息疑惑:“阿樂沒有吃過麽?”

“沒有,哪舍得花錢在外面吃。”

“那昨日……”崔息想到那烤羊肉和三勒漿。

陸笙笑眯眯地說:“應當的,阿耶疼我,很是看重這樁婚事。”

崔息琢磨着“阿耶”兩個字,再擡頭發現帷幔降下了,帷幔裏只有一個朦胧的影。

“崔息,你還是轉過去吧。”陸笙以為降下帷幔自己就能過心理關,但還是讓他轉過去,反正一句話的事。

他如言轉過去,背身後忽然開口:“雲塵,我字雲塵。”

“為什麽是雲塵?”陸笙想不到這些和“息”有什麽關系。

“心從鼻竅而出為息[1],雲為龍息,塵為地息。”崔息笑着解釋。

陸笙長長“哦”一聲,撥開帷幔走出來。

今天挽的依舊是小髻,腳上踩了軟底鞋,繡着花鳥的。

崔息覺得這身混搭裝束随性又英氣。

兩個人沒乘車也不騎馬,外面有些陰,日頭只微微露出一些,他們出門時就加上暖耳,陸笙還多戴一頂胡帽。

剛走出門陸笙試探性地叫他:“雲塵。”

“嗯?”崔息偏頭看她,嘴角卻隐隐藏笑。

“沒什麽。”

兩個人又并肩行走了一會兒,沉默被陸笙的重複的一句“雲塵?”打破,語氣透着些狐疑。

“嗯?”崔息的動作和剛才無二,只是嘴角的笑快藏不住。

陸笙複讀他的話:“雲為龍息,塵為地息?”面上似嗔非嗔。

崔息聽了哈哈大笑,原來這兩句編的還是瞞不過她呀!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陸笙考慮是不是自己該收斂一些,不然這個古代君子也要被自己教壞。

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看來調侃這一道也是如此。

又看身邊這個人,心想:崔縣令,你啊你。

就是她嘴上依舊不饒人,嘴角一彎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2]大道之不行就是因為有雲塵這樣的人咯?明府大人竟不講信。”

“阿樂說的是,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3]須得阿樂。”崔息配合她。

陸笙憋不住,也笑了,她忽然有種和室友打嘴仗的樂趣,是什麽話都敢說的肆意。

聊得來路途便不那麽遙遠,覺得沒一會兒就到那馄饨店,這時候店裏人已經不多,應已過了最熱鬧的階段。

“郎君娘子要吃些什麽呀?我家的雞湯馄饨最是鮮美。”小二哥極力推薦道。

“來兩碗馄饨,一碗湯裏少放些鹽與蝦子幹。”崔息點單迅速。

兩個人坐下來環視一圈,店裏收拾的很幹淨,下馄饨的是個鵝蛋臉娘子,大約每日蒸騰把持着水鍋,所以臉上有雲霧般柔和的氣質。

“我再去買塊墨,筆店就在那,去去就來。”

崔息想到自己的縣衙裏的墨快沒了,都用自己的太心疼,不知他們每天在寫畫些什麽,用得那樣快。

“去吧,要是馄饨要在你回來之前上,我可就先吃咯。”

“自然。”崔息颔首。

兩個人道別後,煮馄饨的娘子說:“娘子郎君是新婚吧,蜜裏調油的!”

陸笙還沒回答,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紮進來反駁道:“什麽蜜裏調油,看她這模樣,黃臉粗手的,眼瞎的才看得上她呢!”

望過去,是一個富家千金打扮的小娘子,她這樣說話确實是有底氣的,陸笙一打眼就覺得極美,宛轉蛾眉落在粉面上,笑颦皆宜。

小娘子話說得狠,但人好像有些膽小,一說完就拉着婢女走得飛快。

“诶喲,原來是縣令夫人!陸娘子?”煮馄饨的店主竟然立馬認出了自己,又把聲音放低與她透露,“那是謝家的千金,據說她本是要嫁給縣令大人的,所以……氣着呢!”

槍打出頭鳥,自古使然,但她可不是鳥,古代也沒有槍。

陸笙混不在意,只問店主:“馄饨好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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