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陸笙正在山裏跋涉,今天阿木淩托人來信,要她帶着安竅靈角丸速來木樓。
帶信的人還遞給她一撮綁着鷹骨的頭發,陸笙心一沉,這個信物的意思是必須來,最好如飛鳥一般趕來。
安竅靈角丸的原料來自婆羅國與僧伽羅,她手裏這枚還加了安息國的珍惜藥材,藥性生猛異常,非生死局面不可用。
陸笙擔憂是不是阿木淩的阿娘出了什麽大事。
她策馬再次到入山口時馬兒又開始躁動,陸笙安撫地拍拍它的臉頰,又喂馬吃些豆餅,但無論如何它也不肯進去,只在原地打轉。
那天遇熊的事情歷歷在目,陸笙緊緊抱了抱馬脖子,拿出馬鞍裏放的木盒準備自己獨身進山。
馬卻銜住她的衣衫死死拖住,叫人一時進退兩難。
忽然馬兒騰的一下立起來,陸笙被牽得絆了一跤,餘光看到林子深處蹦出來一個黑影,速度比那熊還快上三分!
她躲不開只好翻身滾走,起身時才發現是一匹眼上長着白毛的巨狼。
它圍着陸笙轉了幾圈,目光帶着拟人的不悅,好像怪自己躲開,然後又在陸笙防備的注視下趴伏在地。
“你怎麽這麽大了?”陸笙驚訝,她終于認出來。
這是阿木淩救的小狼,陸笙搓了搓大狼的頸毛,馬兒這時候已經略安定一些,在不遠處徘徊。
陸笙朝着它吹個口哨,從口袋裏拿出所有的豆餅倒在附近,意思是如果吃完這些我還沒有回來,你就回去吧。
走之前,她又在鞍袋裏放了紙條,怕此去日長,大家擔心。
陸笙第一次騎狼,因為之前它還沒長那麽大。狼在林子裏奔跑速度很快,耐力也異常強悍,硬生生把她直接送到了木樓前,就是衣服刮破了不少,臉上的傷痕也新添幾條。
“阿木淩—”
陸笙像上次一樣呼喚她的名字,身邊的狼也昂首,林間立刻回蕩起它的吼聲。
“陸笙。”
有聲音輕飄飄地落在背後,拂過頸後時讓人汗毛倒立。
陸笙忽然回頭,卻見一頭白發,她吓得倒退三步才看清,那白發下面的一張臉居然是阿木淩的!她像一團鬼火似得在黑暗裏生着冷光。
“阿木淩你……你的頭發怎麽白了?!哦,對,安竅靈角丸!”陸笙拿出沉木的盒子塞到她的手上,她身體冰冷,一觸仿佛要結冰。
“不,不是給我的,是給我阿娘。”她拿着盒子往木樓裏走,身後跟着另一匹狼。
“你們去守着林子,陸笙會照顧我的。”阿木淩氣若游絲,聲音幽幽的。
兩匹狼蹭一蹭她的手,化作飛影潛入森林。
陸笙跟着阿木淩一步一步往木樓裏去,走到昂摩躺着的床邊,鼻尖忽然傳來一股異香。
“你燒生犀了?”陸笙疑惑。
“嗯,披着熊皮燒的,我去那邊找我阿娘了,大巫說她的一魂一魄留在那邊,只要找到就可以……可以恢複正常。”
陸笙無法用語言去理解這個話,這是阿木淩重新翻譯過來的,到她能聽懂的語言裏,這已經不是人力可為的事情。
“我用生壽和血脈牽引她回到人世間,現在只缺一扇門。”阿木淩小心翼翼地打開木盒,一顆大如山楂的藥丸躺在其中。
陸笙幫她把昂摩扶起來,阿木淩掰開她的嘴将藥丸放了進去,手指輕推咽喉,藥丸落下。
“你又救了我一次。”阿木淩看起來很疲憊。
陸笙叫她好好休息,她咬破手指以痛換取一點清醒,因為此刻她的眼前已經出現了不該出現的幻覺。
阿木淩卻搖頭,取了很多巨大蠟燭圍住自己和昂摩,又喚出自己養的大蛇,大蛇繞住其中最大蠟燭的燭臺,一動不動,蛇頭朝着昂摩。
“陸笙,吃的東西在小間,如果第七天我還沒醒過來,你就把我們燒了吧。”
阿木淩語氣平靜,說出的話陸笙一句句記在心裏。
“記得回來,這次救你的錢還沒給。”陸笙說完閉眼輕嗅,生犀的味道開始逐漸消失,那些幻覺也淡至于無。
只是更漫長的等待開始了,時間是火焰的每一次跳動,是阿木淩和昂摩的每一次呼吸,是自己時不時哼唱的現代歌謠,是外面的日升月落。
無聊也在具象,可阿木淩家裏沒有書。
消磨時間的法子變成了淘洗記憶長河裏的碎片,掏出一個,擦洗光亮,再賦予新的思考。
陸笙曾經很好奇,那她是怎麽記住蛇的語言的,複雜的聲調,根據溫度、濕度對象産生的變調。
“靠唱歌啊,我們的事情在歌裏,代代流傳呢!”
她覺得陸笙很笨似得斜視一眼,這麽方便的事情都不懂,明明也是會說話的人。
看着閉目躺下的兩個人,腦海裏記憶的碎片如同暴雨,自己好像又真得被雨淋濕,下巴和鼻尖在滴水,黑色的一灘,自己坐在其上,如同入定。
木樓裏已經分不清白日與黑夜,第一天,陸笙動也沒動,第二天她忽然栽倒才意識到自己有很長時間沒有進食。
她努力支撐着身體去小間取臘肉,到火塘将肉反複炙烤刮去烏黑表層,處理臘肉的時候她的手指被火燎了一下,現實的疼痛叫她如破迷障地清醒了一下。
“阿木淩到底還燒了什麽東西……”陸笙扶額,自己那種思維被拉長的感覺極其恐怖,視覺裏的物品也是畸形的。
她慢吞吞走到小間去取了一把柴刀,然後走到木樓之外的竹林,一刀又一刀,半天才砍了支細細的竹子。
把它從中間劈開,只是缺少水分的竹子脆些,所以她只敢掰到三分之二的位置,最後拿刀修一修毛刺。
這樣的竹子可以夾東西燒烤,她聞了阿木淩燒的香,需要吃點烤大茶。
大茶是陸笙給這個植物飲品取的名字,因為喝起來味道像茶葉,但葉片大如手掌,可能是什麽古茶樹種。
阿木淩曾說過不清醒就喝大茶,特別不清醒喝濃郁的大茶。
大茶放在小間的瓦罐裏,陸笙掏出來,一片片夾在竹棍上,像燒臘肉一樣去烤,但看着起火的大葉她懵了,自己這是在幹什麽?
缺水的竹子配已經烤制的大茶,不起火才怪。
理清一些思緒,她用罐盛水,水滾燙後下大茶,香味瞬間彌漫,陸笙清明不少,倒出來喝一口,五感漸現。
想起自己差點把她們三個都燒了,她後怕得想笑又想哭。
那房間裏陸笙不敢再進去,把柴刀放在身邊身體一歪睡在火塘邊,恍惚之中卻感覺有人晃她,陸笙煩躁。
自己才剛睡下呢!煩不煩人?!
“陸笙,你不能再睡了,陸笙,快醒醒……”
“陸笙,你要的回扣還沒給你,賣給那個縣令家木頭的回扣……”
回扣?陸笙聽到這倆詞猛然睜眼。
“你這個財迷!”阿木淩被她的動靜氣笑了,又把自己煮的湯遞給她。
陸笙這幾天好像除了大茶湯沒有吃別的,人也迷迷糊糊的。
陸笙接過湯喝下,是極鮮的肉湯,不知道用什麽做的,她很餓,咕嘟咕嘟一口全部吞下去。
“阿木淩,你燒的東西差點害死我!”陸笙語氣無奈。
阿木淩說:“我阿娘治病的香是從大巫那求來的,主要是靠你那一枚藥丸,那香只是叫我阿娘好好休息的,除非……”
“除非什麽?”陸笙不解,自己腦子裏那些記憶難道都是假的?
“你的心很細弱又混沌不堪,這才導致你走火入魔,用你們的話叫什麽,虛不受補!”阿木淩說得很利索,但是意思亂七八糟。
陸笙被她的話一刺,心劇烈地收縮、贲張。
“果然吧,我都聽到你心跳變重了。”阿木淩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陸笙去看她的頭發,黑色的,那白色的頭發是誰呢?她覺得一股恐懼直沖上來。
“我還想謝謝你的藥,大巫給我阿娘看過,說她越來越好啦!”阿木淩笑得甜美,陸笙卻覺得肌肉痙攣,嘴控制不住得顫抖。
“看來你還是沒醒呀?我去叫大巫給你看看是不是生病,山邪入體了!”阿木淩年輕紅潤的臉上浮現擔憂。
大巫是土人對醫生和老師的稱呼,永平縣的人則習慣性稱她們為土巫。
“嗯是有些病,多吃飯,多喝水就好,你的腦子總是想太多。”大巫對陸笙的症狀做出判斷。
“聽到沒?大巫說你生病了,你得好好吃飯。”
阿木淩的手撫上陸笙的頭頂,陸笙在她們的交談聲裏蜷縮身體,意識逐漸遠離。
又修養不知幾天,陸笙覺得自己大好了,就是山中無甲子,山下不會已百年了吧?爛柯山的傳說會不會應驗在自己身上?
阿木淩白她一眼:“好了就開始編胡話。”
陸笙對“好了”不太贊同,自己那些混亂的記憶還在呢,但不再可怕,這個年代裏自己想象力算很不錯一種消遣。
“陸笙,來,把這些大茶帶上。”
“阿娘,你應該再多睡一會的!”阿木淩聽到昂摩的聲音立刻沖過去抱住她。
昂摩的好轉聽說是歸功于自己的那一顆藥丸,阿木淩說她用熊屍換大巫的藥方子,又把熊崽交給大巫照料,她能确保它們正常長大。
但阿木淩怕意外所以叫陸笙帶藥丸過來,也确實用上了,至于她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全都是做夢。
其實她一來就病倒了,每天除了大茶什麽都不肯喝,還迷迷瞪瞪地說夢話,吓人得很。
陸笙不好意思,自己肯定是被熊吓壞了,所以生出無數的妄想,她斷定是如此,因為自己臉上根本沒傷,就連那一道被鳥釵劃的也沒了,當時好幾道可深,幾乎要看見骨頭。
看着阿木淩和昂摩開心,她也開心地笑,昂摩沒有迷心之前就是這樣的。
“阿娘,我們不能再住山裏了,去縣裏過吧!”
“好啊!我這手藝可不差,養活我們阿木淩綽綽有餘。”昂摩的織造技術很好,她丈夫去世後就準備下山過的。
“這樣我們離阿爹也能近一點,你給阿爹織的布他能早日穿上。”
昂摩聽到這個卻疑惑:“我為什麽要給你阿爹織,我一直在給你織。你阿爹不會回來了,這麽多年我迷迷糊糊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個。”
阿木淩聽了震驚,她沒說話只是抱住昂摩,眼淚被昂摩織的布舔舐幹淨。
走之前阿木淩和昂摩舉着火把,她們舉起兩把火将木樓燒了。
陸笙問真的不回來了嗎?
阿木淩說因為自己拿熊屍跟大巫交換治病的同時她們也失去了被山庇護的資格。
陸笙點點頭退後三步,敬畏地在一旁看,下山路上兩匹狼送她們到山下,順便馱些行禮。
閑時她掐指一算,好家夥,自己這是半個月沒回去啊?!
完全走出山的最後幾步裏,阿木淩和昂摩正對山叩拜。
阿木淩輕輕地對着手心一塊蛇骨說謝謝。
“謝謝你将我的朋友引回此岸,願你永受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