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公子,真的不能等笙姐姐回來再去州府麽?”秦厭在擦拭自己的長劍,因為此去有兇險。

崔息捏着薄薄的瓷杯呷一口茶,輕輕搖頭。

“可也沒必要都去吧,萬一笙姐姐回來了呢?”

萬一她回來了呢?晚上家裏空空蕩蕩怎麽辦?這個問題崔息怎麽沒想過,可此行要掩人耳目。

沈管事在一旁不說話,她以為阿郎已經向娘子坦白。

其實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不就是先皇的私生子麽,不就是被現在的聖人忌憚差點誅了三族?

她聽說娘子生生死死經歷過不少,阿郎這點事她肯定能承受。

“阿郎,這事我與秦厭一個想法,應當等娘子。不等你也須得把原委說清楚,畢竟你們是夫妻,要過一輩子的。”

崔息不回答,沉默良久後只說:“都收拾去吧。”

秦厭和沈管事對視一眼,互相從眼裏看出了些無奈。

當天夜裏,沈管事給仆役們都釋了假,說臨近年關都回去過年吧,主家要去州府,順道湊個元日的熱鬧。

其實阿郎定的是元日之前回,但做事要留個餘地,萬一呢?

婢子仆役都笑嘻嘻的,拿着沈管事的紅包祝兩位主人長長久久。

管事說的“主家”,肯定是阿郎要帶娘子去好好玩一玩咯。

看着這個被修繕過的縣令府逐漸冷清,沈管事長嘆一口氣,人來人往,不管何時都忍不住感慨。

放了做事的假,她又去檢查一番廚間的柴米油鹽。不錯,都齊備着,這樣夫人回來至少不需要費力安排。

秦厭把最後一個箱子搬上車的時候天上開始落雪,山道難走,他輕輕向天禱告,願一切平安。

趕車走過縣城道路,家家戶戶都有煙火氣,崔息撥開簾子看着一切倒退,居民房屋變成高山,只是一恍惚永平縣就離自己就越來越遠。

陸笙的臉在崔息的記憶裏不斷閃爍,他放下了簾子,希望能早點回來。

“阿嚏!”

陸笙在路上打了個噴嚏。

之前那匹小馬已經回去,她們三個現在只能走路。

“阿娘,你瞧陸笙,她風寒還沒完全好呢!絕對是練功懈怠了,那點山道都給她吓成呆鹌鹑。”阿木淩取笑陸笙。

“你還要住我家呢,說話客氣點!而且打噴嚏在我們那的意思不是病沒好,好嗎!”陸笙不甘示弱。

“那是什麽?你們打噴嚏都要作詩?”阿木淩不信。

“嗯,那可不!”

“你又說唬人的瞎話!”

其實阿木淩對陸笙編造的能力很信服,她擅長編造各種豐富的細節,偶爾還要一本正經地跟人說就是這樣。

“寤言不寐,願言則嚏。”陸笙背一句。

這是她當時在蜀中時路過一個學堂聽到的。

一個小郎君在和女郎笑嘻嘻地調情,女郎打個噴嚏,他就說了這一句,意思是你在噴嚏是因為我在想念你。

阿木淩狐疑,昂摩卻說:“阿樂知道得真多。”

阿木淩不依,讓昂摩呀誇誇自己,陸笙“咦”一聲,阿木淩立刻追過來,作勢要打幾下。

跑的時候陸笙那些陰雲全散開,在木樓絕對是病出的幻覺,什麽白發不白發,阿木淩這不是一樣活潑且可(幼)愛(稚)嗎?還是這天地之間暢快,她心裏隐約有了什麽主意。

奔走一段,天上忽然落雪,一片又一片,大小似指甲蓋,是永平縣少見的大雪。

“不鬧了,趕路趕路。”陸笙朝着手呵一口氣,怪不得崔縣令手冷呢,這覺少就是血氣不足。

三個人走啊走,第一日沒有趕到縣城,借住在一戶農家。

臨近年關,大夥兒都在準備年貨,這家人善,明明沒啥吃的葉給三個人準備了雞蛋湯又不肯收銅錢。

第二天早上,陸笙悄悄前留了一片金葉子在碗底。

阿木淩說她錢不多,手卻寬松。

陸笙說這不是吃回扣了麽?

打打鬧鬧裏,三個人在第二日黃昏抵達永平縣。

先把昂摩和阿木淩送到自己以前的住所,走到廚間柴居然是滿的,陸笙驚訝,眼睛又開始微微發燙。

“我先走了,不打擾你們母女團聚,柴米油鹽都齊全着呢,想吃什麽去我畫紅點的地方買,房子不拆就行,行李我都扔小屋了。”陸笙囑咐一番就要離開。

阿木淩抓住陸笙,抱了她一下,真心地向她說:“謝謝你,陸笙。”

陸笙也用力拍拍她的後背說:“應該的。”

看着陸笙背影,阿木淩心想大巫說得沒錯,陸笙的魂是白的,可以放心托命。

就是……她是人,人是不能成為神的,大巫又說她重慮重思,這事要連累她一輩子,但她并不能完全明白大巫的意思,所以也不知道怎麽跟陸笙講。

阿木淩扶着門眼神複雜,直到聽到母親喊自己,快樂才重返眼底。

冬季這天黑得快,還沒到家就看到別人家門口點起了燈,燈火搖曳,照出片片飛雪。

陸笙感慨從口而出,化作一陣白汽流散。

她希望能在年關不久收到老莊的信,又想到眼前的崔府。

不知道沈管事會不會在此時急匆匆去看那幾株扡插東南的紙條?

秦厭是不是又在哀嘆永平縣的飯菜難吃?

崔息,崔息會做什麽呢?

大概是喝着茶看書卷,心情好一點就書幾幅字,再好一點……

陸笙不想了,因為回去就知道。

她也很期待的是那個小屋子,到時一定好好改造。

這樣可以方便自己藏點銀錢與兵器、再放些書卷,有空去州府的話買一些農書和傳奇。

她又想起阿木淩的調侃,說她許久不練功。

自己确實好久沒練了,雖然原本也就三腳貓。秦厭功夫看起來不錯,以後捉他賜教。

離家越來越近,陸笙的肩上已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花,一過轉角她心情卻沉入水底,崔府竟然沒有上燈,裏面安安靜靜的。

“或許就是門前的燈叫風吹滅了。”陸笙自我安慰。

她掏出鑰匙開門,進去的時候裏面也是一片黑,陸笙只好拿出火折子來。

不對啊,她走得雖慢,但已經托了人送信呀!

難道……

陸笙想到崔息那不太平凡的名頭,腦補出有殺手這回事,她越想越心驚,小心翼翼地排查了一個時辰方才安定。

可沒有,什麽都沒有,而且府裏的人不知道都去了哪裏。

陸笙走到原來的漏風現在卻已修繕一新的小卧門前,推門進去擎着燈四處找,最後在桌上找到一張紙,是崔息的筆跡。

“拜訪州府上官,不日便回。”

哦,原來是應酬去了,既然是不日便回,那麽應該不會拖到元日。

陸笙持燈往後園走,出乎意料的,後園的屋子并沒有蓋好。她推測大概是幹活的要回家過年去,所以活暫時擱置。

走到堆肥的地方,撥開一層雪去看地,但她不敢挖開,怕打擾微生物的活動。

只剩一個人的崔府異常空闊,陸笙搓搓手臂,想去找阿木淩,但念頭一出便被否決,太打擾。

歪頭略想一下,她決定先去洗澡再做飯,吃完好好睡一覺,有事明日再說。

懷着忐忑的心情去看儲備的柴,還好是滿倉,陸笙心情愉悅,立刻拿去燒水。

在阿木淩家洗澡困難又沒有胰子,現在拿熱水一蒸騰,人都想睡倒在裏面,仔細地搓洗一番,陸笙就穿着衣服纏蓋着布巾去廚間。

她的長發還是濕的,冷風冰雪的天氣不好好保暖容易感冒。

來到廚房第一件事就是生火,火如新苗,一開始小小的一撮,後面越來越大。陸笙好像一只偎竈的小貓一樣把手伸到火源附近,被燙了就捏住耳朵,自己一個人咯咯笑。

拿了幾個芋頭放在火邊慢慢煨,火光像明色的綢緞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拂,不知覺就到了滾燙的地步。

這裏不比自己家的下沉式的壁爐那樣熱量散得均勻,她只好把自己左右轉動。

後面她想到一個好辦法,就是把自己的頭發撥在前邊來烘烤,頭發上的水汽一陣又一陣,但火焰有時候會輕輕卷住自己的發,肉體凡胎不防火,那幾根頭發立馬發出焦糊的味道。

弄幹了頭發,陸笙又去小卧随便取了個卷子。

這時候的書還不像是線裝書那樣,很多都是手卷樣式的,你要一點點卷開。有些經書則是折疊式,像電視劇裏皇帝批的折子。

卷子展開,陸笙發現這紙很考究,是以黃檗染過的,聞起來有一股清香,不僅如此,還是打過蠟砑光,雖然知道他是高門子弟,但還是忍不住被這種昂貴的消費震驚得咋舌。

翻到有字的地方,陸笙發現裏面的字是崔息手抄的,他抄的是《妙法蓮華經》,但只抄了一部分。

“怪不得放在袋子外面沒有裝進去。”陸笙嘟囔。

崔息曾告訴她這個袋子裝的卷子叫一帙,用來分類的,也便于尋找。

通常是五到十卷放裏面,然後再懸上簽子注明。想着小卧裏的書架,陸笙開始腦補那集賢院的藏書。

她不着邊際地想,要是都懸上鈴,風一吹指定壯觀!

就是吵了些,待在裏面辦公遭罪,想一會兒,直到聞到芋頭的香味才輕輕收起漫漫的游絲。

陸笙拿手指給竈裏的芋頭翻個,翻完又開始背他的手跡,嘴巴每念出一個字,就用手指在手心寫畫,回憶他字體的筆畫細節,鋒芒與走勢。

陸笙背一會兒出神一會兒,時不時再捏捏芋頭,一捏到芋頭軟了,陸笙立刻把卷子遠遠放開,不顧指頭還沾着草木灰呢就開始剝芋頭。

她饞嘴心切,叫芋頭上沾了少許黑灰,但總體還是可人的糯白,輕輕咬一口,質粉味甘,冬夜頃刻變得綿長起來。

嚼着芋頭,陸笙想今年元日老莊不知要如何過?

但想想又作罷,他認識的人特別多,往年在外輪番地喝酒,自己還要罵兩句,但願今年也一樣。有酒有朋友。

自己的元日大概很不一樣,府裏的沈管事是特別有儀式感的人,秦厭歡脫,崔息沉穩,自己得過且過。

四個人吃了飯或許會一起放焰火,陸笙的心像點了火的引線,一點點燒着,等待着那個預想中美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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