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官道之上已有雪覆,崔息一行人正在路邊休息,生了火又吃口酒來禦寒。
這裏的冷通上京不同,像是千萬根針密密得往你骨頭裏紮,一離火源就難受。
秦厭不停地拔劍,只怕有水落上把劍凍住,到時拔不出劍就窩囊了。
沈管事今天穿的是缺胯袍,腰間也別着一把劍,她功夫粗糙些,只會使幾招尋常的,但要緊關頭誰也說不準,保不齊就缺自己那一劍。她此刻也學着秦厭,是不是推出幾分劍芒。
金屬聲起起落落,秦厭和沈豐互相暗示,但誰也沒主動開口。
“再過一刻出發。”崔息的聲音從車裏傳出來。
秦厭從袖袋裏抽出一張圖,上面繪制着州府地圖,上面還有五個朱筆畫的紅圈。
“公子,我們到底去哪裏啊?你怎麽把圖圈了五個圈,難不成我們都要跑一遍?”
崔息說:“看到紅圈中間那段路沒?沿着這條路走。”
秦厭“哦”一聲,轉頭就對沈管事小聲問:“段侍郎搞什麽鬼?”
沈管事心裏倒是有些數,她給秦厭多拿一塊肉幹勸:“多吃點,長力氣。”
“豐娘,我再兩年不到就加冠了!”秦厭知道她想堵自己的嘴,但是這理由未免太敷衍。
用心一些找個自己聽不出的不行麽?
沈管事拍拍手開始收拾東西,秦厭要幫她,她卻把他按住,說等下他還要趕車,讓她來吧。
“豐娘這是怎麽了?”秦厭自言自語,又看看肉幹,她不是想把人毒倒吧?
呸呸呸幾聲,這怎麽可能呢?晦氣的腦子。
一刻鐘以後,車馬複行,長長的車轍一路延伸出去。
段習之此刻雙眉緊皺,臉色嚴肅,因為這一路他是被追殺着走過來的。
派下殺手的人肯定不是皇帝,不然也不會逃遁得如此輕易。
只是老馬失蹄,這一隊的殺手不知怎麽比之前的聰明許多,輾轉多次也愣是甩不掉。
他思來想去唯一可能就是落腳的館驿有問題,一直有人在通報自己的行蹤。
希望能在遇到刺殺者之前見到崔息,段習之想完用自己的手指搓一搓眉毛皺起的地方,然後拍一拍自己夫人的背,她還在安睡呢。
段習之給江岚扶一扶釵髻,手指貼着她的鬓角眷戀地刮一刮。
忽然,馬車驟停!
段習之手扶住車板,心如擂鼓。
“悅真,怎麽了?”江岚被這一晃晃醒了,發絲落下幾根。
“沒事,我去外面看看,阿岚你千萬別出來!”段習之一撩簾子,攜劍而出。
果然是有人攔住了他的車架,十個人穿着雜色袍子,黑布罩面,一看就是來者不善。
段習之笑着拱一拱手:“諸位劫財還是劫色?”
“段侍郎好閑情,果然是從前的探花狀元郎。”
對面為首的冷笑一下,直接拔劍刺來,其他人也有合圍之勢。
段習之悠然出劍,如蜂點花似得輕擦而過,來者的劍立刻偏了幾分。
他身形忽然後撤,調笑:“這麽綿軟的力道可是花葉也撥不開的。”
“一起上,把他們都殺了!”
“這麽玩不起?”
雖然言語輕佻,但面色卻帶着幾分嚴肅,揮起長劍護住快要砍到車馬的利刃。
趕車的親衛也拔劍與人纏鬥起來,兩個人功夫都不弱,堪堪能護住車。
就是對方人數衆多,幾番搏鬥下來他們已露出破綻,段習之的水色袍也添了幾抹紅。
他在心裏大罵崔息,不會蠢笨到這點消息都看不出了吧?
此時劍意因心轉變,直接劍走偏鋒砍傷了一個,但他自己也差點面門失守。
戰局焦灼時只聽遠處有車馬聲來,段習之欣喜若狂。
眼看着車馬漸近卻沒有停的意思,為首的蒙面人大笑:“段侍郎,你還在妄想誰來救你?”
後面的笑還沒有出口,有人淡淡應了一聲。
原來剛才那輛車不知什麽時候掉了頭,崔息已然站在他們身後,為首看到他眼現驚恐。
段習之掀翻砍過來的大刀,忍住破口大罵的心情,這時候拔劍就是了!
崔息的劍如他一樣沉而穩,但直取要害,他三招兩式逼得人無法上前。
“公子,這些花拳繡腿不勞你動手,我一人足矣。”秦厭在後面壓陣,劍勢兇猛如虎。沈管事看着車,這點人手阿郎和秦厭随便收拾。
兩人的到來徹底改變局勢,頃刻間蒙面人就敗下陣來,再打下去約莫是要全滅在此。
為首的倒不是莽夫,吹尖銳的哨示意撤退。這夥人訓練有素,毫不戀戰,同伴的屍體也在撤退時帶走。
秦厭想追卻被段習之叫住,“速速離去吧,我已然知曉了這些笨鳥的來歷。”
小戰過後,兩人選了一處小而秀雅的宅院會面,據說是他友人私産,很安全。
“見過崔縣令。”江岚明豔大方,對崔息輕施一禮落,坐在夫君段習之的身旁。
崔息點頭并還禮,其實他與江岚并不相熟,兩個人成婚也是段習之被牽連之時,應是患難之交,情深意重。
段習之捉住江岚的手說:“我如今也不去想做什麽同平章事,做什麽左相右相,做個地方官多好,天高皇帝遠的,和你一樣自在。”
“你想得開就好,這一路不用再找個人送?看你圈了這麽些個地方,館驿裏有什麽人洩露你的行蹤?”崔息問他要緊事。
段習之冷笑一聲說:“皇帝李同铮不着急殺我,手底下幹活的倒是忍不住了。不必多慮!嘿嘿,進了這個地界我叫他有去無回。”
崔息仔細思考一番,段習之母親的家裏在這邊确是有些勢力,比自己的處境還是強上不少。
“哦對,我要向你引薦一人!”段習之忽然一拍手掌。
“誰?”崔息飲一杯酒問,都用上“引薦”二字,多半不是輕松的事情。
很快外面傳來洪聲如鐘的笑,接着門被一雙蒲扇似的大手砰地推開。
一個面色紅潤的中年人走進來,他體格強壯,單開的一扇門快要容不下他。
“參見殿下。”那人忽然抱拳而跪,像小山一般壓在崔息面前。
崔息聽到“殿下”二字,睨一眼段習之。
段習之已經握住江岚的手,他現在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這元一力在說什麽癫話!
“在下崔息,已未年進士,現任永平縣令,并非什麽殿下,元将軍認錯了。”
元一力也面露尴尬,連忙改口喊:“崔縣令。”
“不知将軍見我何事?”崔息握着杯子不想廢話。
“只願一睹尊榮,有幸相見已了心事,元某就先行告退。”
元一力見出師不利立刻退去,“殿下”兩個字都被他駁回,可見其心。
主不欲成大事,他這柄刀有什麽辦法?
崔息的身世說來這事複雜又不複雜。
最初他以為自己是名門之後,父親在他出世前已意外身亡,但母親智勇雙全,一騎絕塵,他也從沒受過什麽委屈。
崔息少年時狂妄也聰慧,和右相之子段習之還有太子是少年友人,三人約定,金榜題名後同心共力。
誰知一朝題名,自己與那君王有七分相似,起初他不以為意,後來被君王留下。
原來皇帝與母親有一段風月,可母親并不願入宮,便留在家中。
這段曲折崔息答應只知不說,可不知後來皇帝年老後起了什麽心思,在國家南北有危時留下一封金筆诏書,他說他要禪位于自己。
此時母親已經去世五年,這位皇帝也從未來過她墳前一次,崔息知道這件事時只覺得呼吸灼痛。
自己和李同铮相鬥只有兩敗俱傷,到時外敵趁虛而入又當如何?他不知道嗎!
不管是兒子的身份還是臣子的身份,崔息都恨他,恨得夜不能寐,這份恨如地獄裏的油鍋湯镬般日夜煎熬沸騰。
從前他不明白為什麽母親要日日誦經,日日焚香,如今他明白了,是太過痛苦。
若人生無痛,那便不求解脫,可人生有痛,有無法解脫之痛。
崔息的手緊握,微微發抖。
李同铮、段習之還有自己,他們三人本該協力,如今卻罅隙已生無法磨合,君臣背棄,不複當初。
完全陷入情緒之前崔息慢慢調整呼吸,觀想內心苦痛。
段習之看崔息的臉色不敢說話,直到門外親衛來報元将軍已出門去。
段習之開口之前雙手合十,舉得高于頭頂:“我不知他說的是此事啊!我以為只是……尋常的見面,只是賣的我母親那邊的面子,但我保證絕對不會有其他事,他隸屬于……”
還沒聽他說完,崔息擺擺手表示不追究。
人情如蛛絲,纏繞黏連其實根本算不清,今日退一步,明日進一步,天時地利人和時進退一大步,直逼要害。
元一力這個名字他也聽過,人還算正直,就是遲鈍些,否則以他的軍功哪還會在這裏。
“聽說你也成婚了?”段習之尋了個不那麽尴尬的話題問。
“嗯。”崔息喝一口茶,借着一點苦澀平複心中不平。
江岚适時開口:“不知崔縣令的夫人是哪家的娘子,這樣有福氣。”
“是永平縣的一位镖師。”崔息回答。
“什麽!”段習之一拍桌案人幾乎要站起來。
“消息是真的?你真娶了個镖師?上京佳人如雲,你怎麽娶了個镖師?”怪不得連人都沒帶來,肯定是不親近。
崔息眼皮半掩,學着陸笙那種混不在乎的語氣說:“那要我如何?接公主給我定的親,還是皇帝給我定的親?與我成親不是害人家麽?”
那你和镖師成親就不害人家了?段習之搖搖頭腹诽,對好友這番做派可不認同。
雖然崔息的難處他也懂一些。
如果選上頭那二人給的婚事就是被監視。公主是擔心他,李同铮是防着他。
那不成婚呢就要問他有沒有異心,确實不如娶一個沒有門戶的。
李同铮心眼不大,但也不至于和一個镖師過不去。沒有門戶的嫁給崔息,沒有恩愛如蜜但也可舉案齊眉,不好不壞溫吞水。
江岚看段習之不說話,主動給崔息補了幾句祝福的話。
“也祝你二人琴瑟和鳴,禮金來時已讓秦厭交過。”崔息唇邊終于出現一絲笑意。
段習之大笑:“你那點錢自己留着吧。對了,弟妹喜歡什麽?我夫人一路上買了許多東西,弟妹要是有喜歡的你幫着看看,随便拿!”
崔息擺擺手說:“不必,我會親自買的。”
後面兩個人繼續聊些往事,這一年飄零沉落,人生如斷崖,說至夜半才分別。
崔息一行人離開後,段習之撩開袖子悲鳴:“夫人,你掐得我手都青了!我說什麽了我?我今天可剛負傷!”
“傷什麽傷,還不及我打得重!段悅真我告訴你,我買的東西不準送!今天臉面都給你全了,你還要送我東西?!你要給我送東西!”江岚玉手纖纖,指一指段習之的心口。
“好好好,夫人夫人,我錯了,我錯了!”段習之求饒。
“嗯,那晚上就将功贖罪。”江岚朝他嫣然一笑。
段習之心癢難耐,探身準備一親芳澤,卻被江岚一把推走。
“沒出息,是叫你一起定個禮單給人家祝賀新婚!”
段習之哀嘆:“我就是沒出息,阿岚快疼疼我。”
江岚眼含春水媚眼如絲,忽然伸手狠擰了他腰間軟肉,然後笑眯眯地問他:“悅真,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