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貶谪之臣不容喘息,段習之與江岚到一館驿休憩不了兩天就要繼續出發,二人準備夜裏啓程。
出發前,崔息陪他夫婦四處散散心。
“天高皇帝遠吶,除了偏僻些、簡陋些、無聊些、吃的玩的欠缺些,其他的都比上京好啊!”段習之站在半山小亭,向下望着蜿蜒的河面感慨。
崔息斜他一眼問:“當年策論你寫的是蹴鞠心得?宏詞寫的是博戲箋注?”
“少挖苦我,你怎麽不說你把探花郎扔給我,害我被人砸下馬躺了三天?你是早知道有此事吧?”段習之瞥他一眼。
“還有啊,你是改不了你當名臣的病了是不是?你現在是縣官,縣官!還是我朝成千上萬的縣官裏最蹩腳、偏僻遠無人想接的那種。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避人你去江南道呗,好歹富庶安樂,你何苦呢?”
“也……不苦,就是辣。”崔息想到那一碗氣味濃烈的紅糖姜水。
段習之“呵”一聲問:“倒不知崔雲塵,你這個名門崔氏集賢院校書郎何時學得了幾分油嘴滑舌!”
“這事秘書省正字段悅真倒不用學,無師自通。”
“诶!我說你……算了,我聽禪師說要寬心,心寬天地寬,我不跟你一般計較。”
段習之在心裏安慰自己,這人做縣令心裏肯定正憋屈呢!讓讓他,就讓讓他吧!
“走吧,估計我夫人也上完妝了,這河我也看夠了,終于理解那句“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我現在也是肺腑冰寒啊!”
但他又很快轉變情緒帶着幾分期待與崔息講:“待會兒要不先去廟會?我夫人愛熱鬧,委屈委屈你,你也跟着我們。逛完再一起去五廟街吃些東西如何?”
“嗯,聽你們安排。”崔息沒有反對。
兩個人又說些話,踩着白雪回去,天地之間再次落下瓊花,饒是段習之也忍不住感嘆: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回去江岚已在等他們,她今天穿的也是圓領袍,外面加的是獸皮披風,暖耳雪白襯得她人愈發鮮豔,如雪中芙蓉。
段習之立刻過去拍馬屁,江岚則對崔息微微點頭後才與段習之耳語,不知兩人說了什麽話,笑得捧腹。
秦厭在一邊支着下巴,有點心不在焉。
“怎麽了?待會兒又少不了吃的。”沈管事拍拍他的肩膀。
“我們是玩了,笙姐姐呢?她一個人在家,還沒個仆役,關鍵是臨近年關,這我哪還能玩得下去?”秦厭替陸笙委屈。
沈管事又何嘗不是,也不知道阿郎這件事上怎麽了。
她不怪秦厭直白,有情有義沒什麽好指摘的,況且秦厭也不知道阿郎那些曲折事。
“那給笙娘子挑把好劍吧,你們不是說她從前是配了短刀的麽?可我沒見過她的刀。”沈管事看得仔細。
“好,還是豐娘周到。我要選一把最好的刀,就是不知道笙姐姐會不會使劍。”
沈管事思考一下講:“那你買刀子我買劍。”
“好!”秦厭立即同意。
廟會很是擁擠,人群鬧哄哄,頭頂的五色彩旗則迎風獵獵作響。
江岚和段習之在前面逛得興起,秦厭和沈管事則商量着刀子和劍的具體款式,又猜測陸笙會喜歡哪一種的。
只有崔息是一個人,慢悠悠墜在四人身後。
他今天穿的也是白袍,混作尋常郎君來廟會湊熱鬧的樣子,可惜生來冷清,摩肩接踵的道上也顯眼異常。
州府裏人多,好些膽大的小娘子直接扯住他的衣服問:“好俊俏的郎君,有伴兒沒有?”
崔息搖搖頭,對面之人大喜,但他下一句就是:“某已成婚,娘子還在等我。”
對方也不惱怒,大大方方笑過說了幾句祝福話離開。
但也有些不罷休的,纏了好一會兒。崔息走完這條街,衣袖都被扯壞。
段習之促狹大笑,江岚也微微側過臉去偷笑。
秦厭卻有些不快,怎麽沒人扯自己呢?
沈管事幽幽道:“大概以為我是你長輩,不敢來放肆。”
廟會上有些饴糖糕餅賣,但除了秦厭買了個甜餡的餅以外,其餘人逛完幾個人只想吃正經飯食填飽肚子。
幾人便找了一家食店,點了些羊肉、蒸餅與農家酒吃喝。
“不是餓了嗎?怎麽不吃?”段習之給江岚夾一筷子菜,轉頭問興致缺缺的秦厭。
“不如我家笙姐姐做的卧蛋面。”秦厭拿着蒸餅邊說邊搖頭,心裏那個惆悵。
這些東西吃起來既沒香又味雜,廚子還将不融合的味道瞎放一塊,實在難吃!
“哦?”段習之和江岚的眼神齊齊落到崔息身上。
“縣令夫人擅飲食之道?”江岚忍不住問,這一路上她瘦了不少,都是因為沒有合口味的食物。
崔息看一眼秦厭,他何時吃了什麽卧蛋面?又轉頭答江岚:“拙荊廚藝确實尚可。”語氣裏隐約歡喜。
能得崔息這樣誇贊的不多,段習之更疑惑了,那為什麽不帶來呢?這個崔雲塵又在想什麽彎彎繞繞為難他自己的事情。
吃完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寺廟祈福,頗為尴尬的是,除了崔息每個人都抽到了好簽,崔息的簽說的是“山窮水複疑無路”,可偏偏沒有後面那一句“柳暗花明又一村”。
去問又被告之此乃隔壁道觀暫時擺在此處的搖簽他們也不曉得,還說是對面觀小,怕人太多又把門檻擠壞,所以就放到了此處。
“釋子不問天,不蔔卦,因緣和合而生,緣盡緣散時亡。”
“阿彌陀佛。”段習之與江岚合十頌號,都意外這裏還有這樣的僧人。
秦厭卻問:“那這一文錢一次的錢給誰啊?”
“當然是給隔壁修門檻呀。”僧人笑容爽朗。
大家聽了也笑,回過神那僧人卻不知去了何處,崔息則在旁邊重複讀了幾遍簽語。
“子不語怪力亂神,雲塵別瞧了,我們去別的地方玩。”段習之拿走了他手裏的簽。
還想去逛些別的,有個戴冠的道士忽然截住段習之,他與段習之說了些什麽後行禮離去。
段習之苦笑,緊握江岚的手對崔息說:“雲塵,這一行恐怕你我又要分別了……”
“何事如此着急?”崔息皺眉。
段習之擺擺手只說不是什麽大事,但卻要快些處理,又說他夫妻二人安定後會與崔息再通消息。
崔息不再深問,兩方作別,不知何時再見。
人群依舊熙熙攘攘吵吵鬧鬧,二人相伴相攜漸失蹤跡。
崔息眺望着,視線漸漸失去焦點,此刻是萬萬人的欣喜瞬息,但于他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喟然,真是天地之間蒼渺一粟。
“公子,你要不去下榻處先休息?我和豐娘還要逛逛!”秦厭開口打斷他的思緒。
“我也要買些東西。”崔息一直惦記着陸笙的刀。
本來應該給她一把尋常的先用着,但永平縣那地方尋常的刀都沒有太夠格的。
看她一直空着,應當也是想尋摸一把合适的。
走了一會兒,沈管事忽然提醒:“阿郎,記得要給娘子帶些好東西。”
崔息點頭說:“自然。”
走着來到市內,秦厭看着崔息直往書肆走,小聲對沈管事說:“豐娘,你看公子,先給自己買!”
“萬一他是給娘子買呢?阿郎對娘子有情的。”沈管事篤定。
秦厭不好告訴她,阿郎背地裏是防過笙姐姐的,公子總是有他的道理,但對笙姐姐的情義卻絕沒那麽多。
又想自己,如果他要是喜歡一個人,絕對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就是他也不好說公子,自己還給那屋子加了碼呢,秦厭吐吐舌頭。
崔息不知道秦厭所想,他緩步來到書肆內向店主求購書冊。
“不知郎君要買什麽樣的書哇?州府的學子多半都在我這買書,三墳五典雖沒有,但經史子集很是齊全,若你要這傳奇故事、風月畫本我這也都有,郎君可想好要什麽了?”店老板說得眉飛色舞。
說完他又恭維崔息,“郎君,我觀你氣度非凡,實有進士之姿哇!”
本朝科考類型有幾種,主要還是明經與進士,進士科選拔的人數少之又少,州府的老板倒是會說話。
“有沒有農書?”崔息是想給陸笙買。
“哦,這農書啊,嗯,沒有。”老板立刻去了笑,語氣也多了幾分不在乎。
崔息覺得好笑,但不予理會,誰知那老板捉住他的袖子不讓走。
“店主人是想強買強賣?不怕我報予監市?”他說話的時候眉毛下壓,氣勢叫那店主不自覺搖了搖頭,手也松開。
換了一家,店主是清瘦的中年人,看起來文質彬彬,但從進來到出去那人都沒說話,只是看着崔息挑書,可惜挑了半天卻沒有合意的。
如此這般換了四五家,他終于找到兩本前朝的農書。
不過店主沒有要他的錢,因為除此外他還買了不少筆墨花箋,農書作為饒頭直接給他了。
東西太多,崔息拿不下,便與店主寫了紙條叫他送到自己住的地方。
買賣雙方互相畫押再撕成兩半,到時候對一對即可,不必擔心失了信用。
兩本農書他倒是直接拿走了,因為薄。
向店主人打聽了哪裏有賣寶劍寶刀的,店主人熱情得給他指了地方,但他還沒走出去又聽到店主人在後面問:“郎君,我這倒是也有刀劍,就是價高。”
“請店家拿出過眼。”崔息心中一動。
冬日雪時常停了落,落了停,沒有個收放的規律。
秦厭和沈管事先回來了,過一會有小二哥喊他接收貨物,他一看,好嘛,盡是些紙筆,哪有給笙姐姐的東西?!
但畢竟是自家公子,他也得給公子遮掩一番,但是又不能讓遮掩的東西比自己買的好,這實在是件頭疼的事情。秦厭在客棧裏踱步了許久,終于想到一個好法子。
對,買那個準沒錯的!笙姐姐必定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