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沈蓮豐來到門前,一個穿深色袍的的人牽着匹駿馬站在門口,中年男人深眼窩,顴骨略高,生了一雙精明眼。
那雙眼睛一看到來人裝扮立刻行禮,并道:“縣令府邸果然不同凡響,某是青州吳府走貨郎。家主聽聞永平縣水道将複,便派某來此問貨。”
青州吳氏,這家倒是個有名的,從前做過皇商,後來聽說遷往吳郡做糧食買賣,從南到北,日日不歇。
“問貨?敢問如何問法?”
“這問貨講的是一個信字。便是買者要什麽,賣者就供什麽。吳府走貨,不管天南地北,甚至天竺西域的寶貝,只要有這樣東西,我們便為您尋來。”貨郎大手一番,手心裏有一枚金燦燦的吳氏令。
“好大的口氣。”
那走貨郎倒也不反駁,頭微低避一避鋒芒,臉上還是帶着平和的笑。
畢竟是吳府走貨,買主的質疑交易後便可消散。
“不知貴府可要貨?若無有此需,那某便告辭。”
沈蓮豐伸手留他,“我們府上要的東西說來話長,貨郎這邊請。”
說了這麽久,那走貨郎還未報姓名,只等有生意再接口。
“某姓賈,單名一個藿字,喊我賈貨郎便是。”走貨郎很是機敏,沒讓沈蓮豐的話落地。
“請賈貨郎到裏面細說。”沈蓮豐聽過許多的名字,但今天這個實在有些促狹。還好她定力足,否則要像身後的小婢子一樣忍不住。
這位賈貨郎很愛惜他的馬,将一個口袋遞給前來牽馬的仆役,又叮囑幾句才随沈蓮豐一道走入門庭。
他沒有看到,照顧馬匹時有個婢女對沈蓮豐耳語了幾句,輕聲叫婢女去找夫人。
沈蓮豐帶他走去的是偏堂,陸笙正坐在那,手上拿着核桃仁準備吃,一幾案的殼看到兩個人來了只笑着點點頭。
“恕小人眼拙,這位是?”賈貨郎沒有坐先問。
“是我們崔府的夫人,縣令夫人。”沈蓮豐把“縣令”兩個字咬得很重。
賈貨郎趕緊行禮,得到允許才擡起頭來。
“不知走貨郎有什麽好物。怎麽,是空着手來的?”
于是賈貨郎又将原由說上一遍。
“那鳳腦龍髓香可有?”
“這……這倒沒有。”
吳貨郎聽到這縣令夫人的話有些驚訝,有用眼尾掃一眼,這氣派真是似個土財主,哪有人十個指全戴上金銀戒指的,金花銀花都往那大刀髻上裝點,粉也擦得老豔。
“夫人,這些東西哪尋得着呢?若您疲累,不如讓奴婢代勞。”
吳貨郎眼睛一亮,這是趕上內讧了?
聽這口風,啧,仆人欺主呀。
“我怎麽不知,吳貨郎,你可有貨物冊子?讓我瞧瞧都有些什麽?”
“某不才,這些東西都記在腦子裏。”吳貨郎躬甚,做出賠禮的樣子來。
旁邊的沈管事拿帕子遮一下唇,似有掩不住的笑意。
“上好的,價貴的香有沒有?”
“容小人禀來,那價貴的自然有。譬如林邑的沉香、婆羅洲的龍腦香、拂林與安息産的蘇合香、波斯的乳香,若愛氣味濃郁不散者,還有西域來的耶悉茗、薔薇露。”
賈貨郎提到婆羅洲的龍腦香時還看了一眼這位縣令夫人,她果然面色有異,大概是知道自己露了怯。
“永平縣誰家買香買得最多?”
“自然是謝府。”
“好,那我們府要比謝府買得還多!照他們買的再各加一石!”陸笙把核桃放進嘴裏,雙手一拍。
賈貨郎不敢接話,旁邊的沈管事開口了:“夫人,這婆羅洲和西域來的香價格實在不便宜,您要不要再問問人家買了多少,香價有幾何?”
“是是,沈管事說的是。”做生意固然高興,可人家謝府是一族之力,買的東西實在太多。
這土老財模樣的縣令夫人兩片嘴皮這麽一搭,說出個吓人的數目來,以為是買兩百多文一石的鹽呢?
“那行,說吧。”陸笙轉轉手上的紅寶石戒指,渾不在意。
賈貨郎開始一件一件得報價,偶爾又加入謝府購買數量以作對比。
“這麽貴?!不就是些帶味道的玩意兒麽?澡豆也香,這能買多少澡豆?”
賈貨郎嘴上說是,又連連點頭,他基本斷定,這大生意是做不成了。
果然,那縣令夫人不再說香,要了幾顆螺子黛,還要問些妝品時那沈管事卻插手。說縣令府可沒有這麽些閑錢,于是那土老財做派的夫人直接站起來拍拍屁股走了。
賈貨郎擡頭問:“這……”
“無妨,貨郎坐下,我寫一張單子給你,照着這單子便可,我們府上的規矩是貨可少卻不可不精,可記住了?”
賈貨郎點點頭,又說了些請管事放心的話。
沈蓮豐命人磨墨,她字娟秀,賈貨郎拿到手吹吹墨痕忍不住誇獎。
誇完他取了有吳府特有的箋,将貨品抄了一份,又按上印說:“請管事收,這些東西不會少的。以後我吳氏的商船必将常往返,以後便要靠貴府多照顧生意。”
“吳氏經商有術,哪有照料的份,不過是跟着沾光。”沈蓮豐淺笑推挪。
一單生意完成,沈蓮豐親自送那吳貨郎,一直等到他拐出視線才回去。
“那沈管事莫不是發現了什麽?”
賈貨郎捏着酒杯在燈下回憶,他猶然記得自己回頭時看見那沈管事還在盯着自己,那目光像明鏡一般。
“什麽發現什麽,我現在才叫你給我看一看崔府的單子。”謝林府上的梁淩梁管事嗤笑。
賈貨郎不說話,梁管事舉杯跟賈貨郎對飲三回以後,夾了一口莫猜脍吃下,鮮甜的魚肉和微辣的姜絲混合,柔嫩與咀嚼感并駕齊驅,味美得比那酒還醉人,吃完捏着杯子将餘味一同抿下,然後不經意似得問。
“賈三,說說崔府的情況給我聽聽,我還沒去過縣令府邸。”
賈藿拿手點他,邊點邊說:“你看你看!”
“不過是閑話一二罷了,你不肯說就不說,下次可別來蹭酒。”
賈藿灌一杯酒,感覺視線有些迷糊,雖然主人叮囑過莫要生事,他也聽說了縣令府與謝家不合的風聲,但一兩句總不會有什麽。
“行,行,那我說,不過進去的時間不多,沒什麽太要緊的,也就發現那沈管事和那縣令夫人似有嫌隙,兩個人說話夾槍帶棒的。”
“哦?就這些?”
“就這些,我是去走貨的,你愛聽不聽。”
“好好好,就這些,就這些。你我兄弟何必動怒呢!不講了,吃菜吃菜!”
但賈藿走後的縣令夫人與沈管事并不如此。
“娘子,你是如何斷得他會是替謝家做事?”
沈蓮豐手頭并沒有人派遣,但有仆役出去回來時提了一嘴,看貨郎去了謝家。
她立刻去問陸笙,陸笙還未卸完妝,沈蓮豐又有它事,這話便擱置。待沈蓮豐再去退休居去找她的時候,陸笙在打磨農具,看樣子是要翻地。
陸笙已盡洗鉛華,發髻也換成了尋常樣式,聽豐娘驚訝只微微一笑。
她坦白:“我可不知道!我只是為了套些話,那走貨郎不是報了謝家買的香料幾何麽?這些價格、斤量可大有講究,能看出不少東西。不過這事要交給珞雲,我算不準。”
陸笙是為了大致計算一下謝府的購買力,再和銅礦未絕時對比。
這些日子下來,她總覺得謝家這錢跟印出來似得,哪怕是銅礦斷了這麽些年,他家卻跟沒事人一樣,所以要麽是謝家有勤儉持家的習慣,要麽就是有其他貓膩在裏頭。
“可萬一那走貨郎沒有去謝家,先來的我們府怎麽辦?”沈蓮豐問出口就笑了,自己怎麽這件事也問,自然是要先去謝家的。
“我們府哪比得上謝家買得多,沒有這麽多的人。這做生意,都是先撿大單,又是吳氏來的走貨郎,早年跟謝家有過生意的。”
“那您怎麽知曉是吳氏走貨郎?”
“這個……咳,我在照壁後面偷聽呢。”
沈蓮豐看到陸笙不好意思地低頭,她卻笑了,真是了不得的小娘子,就像她們。
“豐娘,你這是怎麽了!”陸笙有些慌亂,因為豐娘居然哭了。
“無事,只是想到了往事。”她伸出手指點去淚花,“我太開心。”
沈蓮豐是想到了崔娘子和公主。
其實二位有時也會聊起阿郎的婚配事,她聽過幾回,兩個人對阿郎評價各有不同,唯一一點相同,那就是說阿郎太仁慈。
少年總是意氣風發的,可年歲一漲人就被磨出本性來,有太多事會觸及本性。
既然阿郎仁慈,那麽就要找一個銳利的,可這個銳利又要有智慧作底,如不才不至于吵架。
兩個人說來說去,最後為自己看好的人不同而置氣,但馬上又釋然,說管他呢,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難道還要麻煩長輩不成?
沈蓮豐記得那時候也是春天,但已是春末。
崔娘子笑說自己又來遲,園子裏的荼蘼花都已謝盡。白色芳菲鋪在雨水過後的黑色土地上,有些寂寥,但那日是春陽燦爛的。
“夫人,明日立春,我們一同出去置辦些吃食可好?阿靈說今日看到了許多春菜,荠菜、辣蓼、芫荽、韭菜都新鮮可口着,尤其是荠菜,擺了許多。”
“當然好!現在氣暖日漸高,冰雪消融,正是長春菜的好時候,其實後園裏也有一些荠菜,但當不了兩盤菜,不夠一大家子吃,我也正想着呢!””
陸笙歡喜,這荠菜鮮美,不論是過水後涼拌還是做餡都很好吃。外婆教她焯水的時候在裏面加一些鹽和油,這樣荠菜不會大變色,涼拌完還是翠色的。
其實在永平縣吃荠菜魚肉丸的也不少,最好吃的是莫猜魚制的荠菜魚肉丸,潔白翠綠甚是好看,咀嚼起來又有春日時嫩葉初綻的美麗聯想。
陸笙曾經跟老莊提過,但他吃不出。
陸笙哼一聲道:“這種春日美麗需要想象力作為延伸,常醉酒的人無法感受!”
那時候她其實是想勸老莊少喝些酒,現在想起來後悔沒有認真講完。
想到老莊,陸笙心裏泛起些焦急,老莊的信怎麽還沒到,阿木淩的信也是,她和昂摩難道還沒有落腳麽?
陸笙感覺自己心裏有一張透明蛛絲結成的網,牽挂的人四散,而自己伏着等待消息的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