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豐娘離開後,陸笙繼續整理自己的農具。
鏟、镢、耙、镫鋤,這是陸笙在永平縣收集的到的全部農具,其中耙、镫鋤還是她自己畫圖紙讓那個技術不佳的鐵匠師傅打造的。
還沒穿越時候她翻地用的是鏟和耙,不包括木柄的鏟頭長度大約是二十多公分,用腳踩住一邊往土裏壓,然後挖。據說這長度是有講究的,大部分蔬菜都可以在這樣的翻過土的環境裏長大。
但蘿蔔這樣的作物不行,最好起壟,不然容易長分叉,網上圖裏酷似小人的蘿蔔就是長歪了的。
如果只有品相變化倒還罷了,裝載了知識但缺少實踐的陸笙最怕的是光長蘿蔔葉不長蘿蔔。有時候她真是恨不得每一步都有教程,但沒有教程的時候她又能勇敢嘗試,何等悖論!
在陸笙憤然離開學校之前,她往奶茶紙杯裏種過櫻桃蘿蔔,有幾個就光有蘿蔔纓。
那一次種植也讓她明白,原來櫻桃蘿蔔在越冷的時候越甜,天氣一熱這味道就變辣。
嘗過以後她為這事笑了好幾天,幾天裏沒有查任何文獻,就是光想着一熱就辣就會裂開嘴角。
後來想起來自己手握知識庫,才去查的。
沒想到這是十字花科的特征,生的芥菜和包菜裏面也會有,但一過熱水或者炒制以後就會消失。
陸笙覺得很神奇,這種“就是如此”的現象讓陸笙着迷。
室友評價,陸笙你讀個什麽哲學,去讀個物理化學多好,直接就探索自然奧秘,或者幹脆就去讀動物植物昆蟲相關的學科,天天往林子裏鑽。
她覺得室友說得對,但是她的第一篇論文快要發表了,她想再等等,雖然後來等來的不是什麽好結果。
拿起鏟子,放下雜念,陸笙選了一塊離自己木屋相對較近的地開始鏟地。
在陸笙的構想裏,需要經常打理的菜蔬靠自己近一些,可以偷懶的就離自己遠一些。
這塊地她準備種香草,九層塔、鼠尾草、芫荽、蝦夷蔥這些經常要采摘來配三餐的。
“夫人,你真的要自己翻地?”楊珞雲按時來陸笙的退休居報道。
“那是自然,今天的活放在桌上了,你取了就回去吧。明天立春記得早些來,一起吃午食,有春餅、春盤,說不定還有荠菜魚丸湯可以吃。”
楊珞雲應下,走到屋子裏,一份疊好的紙張放在那裏。
她仔細讀一讀,發現是類似算賬的事,這事她還是第一次做,有些激動。
“夫人,農書我給你帶來了。”是崔息的聲音。
陸笙擡起頭一看,又是沒換衣服官袍前來,其實農書有什麽急的,書也不會跑。
“見過明府。”楊珞雲從退休居出來吓一跳,趕緊行禮。
崔息點點頭,讓開道路。
楊珞雲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先去了陸笙那裏,将一張紙遞給她後才快步離開後園。
陸笙看到崔息微微探尋的眼神,将手裏的紙揚了揚問:“要看嗎?我今天拿到了好東西。”
“我也有東西給阿樂。”
崔息快步走過來,左手是農書,右手從書冊上拈起一封信。
“阿木淩的信!”陸笙大喜。
“怕你等急了。”
“哦對,這個,這個給你。”陸笙把手上的紙張遞給崔息,遞到一半又縮回來,将紙張抖了抖。
“有泥,怕髒了你的手,再髒了我的書,到時候給你,你自己抄一份去看。”
“這是我讓珞雲算的謝家定貨數,或許縣衙能找出些陳年舊據,不知兩相對比是否可見其異常之處。譬如謝家這些年營收銳減,但支出似乎不減。”陸笙握住鏟子站在地對崔息說。
崔息看着這數字目光逐漸嚴肅,陸笙知道他是抓住了些蛛絲馬跡。
但陸笙并不覺得開心,心裏反而産生一種緊張,像室友緊繃的琴弦,發出的聲音沒有餘韻,力一大就繃斷。
可能人有了牽挂,有些事情的力施加在身就變得沉重,她會擔心謝家的報複,會擔心付出全部卻只差一個時機,就像自己經歷的許多次失敗一樣……
“謝家除了水道之外還會向南與土人交易麽?”崔息提出心中之想。
“這個倒是不知,往年我走镖,多半是往北邊走。南邊雖也有,但不多。”
崔息背在身上的手搓一搓問出了他想問很久的事:“那你手中的那根隐朱繩可是來自南邊的貴重物,是那邊的阿克送的麽??”
他聽阿木淩說那根繩子是南邊一個貴人給陸笙的。阿克是土人黑寨首領的意思。
“哦,那繩子……呃,或許是物因人貴。”
“原來如此。”崔息感覺自己在說廢話,關鍵處一點也沒出口。
“不說這個,陪我去看看石板如何?”陸笙感覺心裏有點煩躁,想出去走走。
崔息欣然同往。
兩個人走着走着就往溪邊去,永平縣有兩條大河流經,支流小溪也有不少穿過永平。
如今水邊草木萌發,瞧着甚是可愛,腳步跟着目光慢慢地偏移,醒悟過來時已經走了另一條路。
“将錯就錯吧,只可惜沒帶竹簍,不然把這裏的野菜全摘了,明日就不用另買。”陸笙蹲下來将這蓬勃生長的綠草撥動幾下,又擡頭向遠處望。
“真是草木蔓發,春山可望[1]。”她感慨。
崔息細品咀嚼後面八個字,也向遠望去。
如今山體輪廓已為草木描摹,嫩綠、碧綠和更遠一些因目力不逮的而形成的深綠,自然造化全在其中。
兩個人靜默地站在那,呼吸春氣。
呼吸得人如草木也要紮根時,陸笙開口:“明日立春,我與豐娘要做春餅、春盤,五辛盤雲塵大概不愛吃,除此之外還有有忌口的麽?”
“明日我須得往附近村社觀禮,順便督促春耕要事。”崔息語氣略帶歉意。
“嗯,明府是應擔勸課農桑之責。那你可有眼福了,這邊的演春要接句芒神、鞭春牛,有些和土人相近一些的村落還會有人扮演春官!稚童會帶着春燕到處跑,有些心急的還能把風筝拿出來拉着。”
陸笙細數,雖然有些事是聽說的,但她很喜歡這些細節,這些才是生活之中真正的年輪。
“你要與我一起去麽?”崔息問。
“這不是做糊塗事麽?我去做什麽。而且家裏的立春也得過,男主人不在家,女主人總要在的。”陸笙拒絕了,又覺得他這建議不靠譜,他這是怎麽了。
縣令去巡查不止農耕,司法、稅收都會看一看,有時就會有人命案。
陸笙想起去年那件事,他是不是心裏還在發悶。
“聽說去年,去年是你親自處決的犯人。”
崔息轉過頭來看陸笙,她的眼神很平靜,沒有質疑也沒有恐懼。
“确實是我親自的動的手。”
“你對家人都太好,有點想不出你那天的模樣,應該很威嚴吧?”
“還以為阿樂要怵我。”崔息聽她這麽說心裏有些暖意,同她玩笑。
“威嚴是威嚴了,那天雲塵的心情應該不大好的,殺了人總還是不舒服。”
陸笙覺得崔息心裏多少有些難受,這種心情如果沒有挑出來勾掉會不舒服很久。
從前老莊也會跟殺了歹徒的镖師說說,用他的話就是把心中的結症勾出來。
走镖遇到歹人是常事,性命搏殺不多,但有,不過陸笙通常是駕車那個,被護在最裏面。
崔息聽了她的話想伸手抱一抱她。
“這麽看我做什麽?”陸笙覺得他眼中幽深。
“沒事,以後我們夫妻能一起寫字麽?商道複通,宴飲交游不可避免,或許刺史大人也将來此巡視,那阿樂在帖子上落款簽名會露怯的。”
這事确實是個問題,她的字進步沒那麽快,實打實練了個把月,狗爬變成了人爬,勉強有個樣子,但給古人看實在是漏洞百出。
陸笙腦子轉得快,馬上想到會不會是崔息暗戳戳地報複?
幫他勾破了情緒,他心裏就有些疼痛,所以忽然拿寫字一事來折磨自己。
啧,陸笙,你有些陰暗,崔息不像這樣的人。
陸笙剛下結論,腦中的反轉立刻來臨:他真的不是這樣的人嗎?有時候也挺不靠譜的。
“那你陪我寫字,我陪你壘牆?後園當壘一睹石牆和豎一座木架種木香,你是家中男主人,應當出力。”
陸笙把自己的美化工程擺出來,如果他不同意,那自己也不同意。
其實跟他一塊練字很折磨,對比就在眼前。但又不能說他是不安好心,來個不恰當的比方就是和柳公權一個水準的書法家免費給你教學,這還要什麽自行車?關鍵以後這字也用得上,技多不壓身啊!
兩個人又沿着溪流走了一會兒,陸笙忍不住還是摘了些野菜,直到兩只手都拿滿,還給崔息塞了兩把。
轉頭回去的時候還看着遍地的野菜說:“可惜啊可惜。”
崔息左右手拿着荠菜,步态都有些不自然,他調侃一句:“是恨手生得少了?”
“才不是,我是可惜不能在這春山環繞的地方跑一跑,有山有水,多好。聽說江南道有一條白沙堤,周圍環繞着綠楊,有些神往了。”
“若……”
“什麽”陸笙聽到他的聲音了,雖然很輕。
“沒什麽,永平縣鋪白沙堤還需要些時日,說出來憑空叫你好等。”
陸笙笑他:“你還不是說出來了!”
崔息笑而不語,兩個人繼續一起往回走。
其實他說的“若”是想說上京。
種了綠槐的上京,等槐花開風起時去跑,裙擺衣邊會旋起一地的花。
或者幹脆同陸笙一起去大明宮,在星夜裏,在高高的宮牆下,在空曠的宮道裏與她攜手狂奔。最好沒有盡頭,他可以随陸笙一直奔跑,如神話中那位逐日的誇父一般。
崔息想着奔跑,腳步卻比來時慢一些,畢竟明天就要和陸笙分離。
他走得太慢,陸笙漸漸超過他,崔息注視她的背影,安然地着聽她在前面自言自語輕笑。
她說:“剛才怎麽沒想到呢!拿衣服兜着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