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陸笙的菜園子已經頗有模樣,竹籬笆、石板路還有移至軒窗外三米的桃李。
現在的枝條還有些蕭條,但以後會有一片綠陰。
她定的木架也到了,根據窗戶開的位置,她将退休居做了兩段分隔。最裏面是私人區域,木架的模樣是長方形,中間可供人通過,因為要遮住閣樓,陸笙加了可旋轉木窗,通過軸實現開關,三片為一組,一共設計了九組。
下面左右木架都是可以儲物的空間,為了隐私,她還用竹簾作為架子的背景,中間的用木珠簾分隔開。
沈蓮豐畫了一張圖紙,楊珞雲根據圖紙計算了一下如何串珠最優,她們把部分木珠的顏色染深,于是木珠簾上就有了一朵半開的桃花。
這個可以按時令換,要是有超高的暈染技術還能做更多的變化。
另一處的分割在門口,陸笙不喜歡開門即所有,所以叫人安排的玄關,玄關處也加了木珠簾。
沈蓮豐對陸笙的房間布置能力感到驚詫,不愧是娘子,能想出這麽多的點子。
楊珞雲也學了去,說可以節省好些時間,平日要用擺放在這個玄關,對她來說挂上木牌就更加好用,她出門要帶的東西多,常忘記。
陸笙看了看自己的退休居,對這裏的布置愈發滿意。
向外眺望,看到後園裏新加的梅樹、苦楝、合歡、和海棠,只可惜石頭牆還沒壘起來,破壞了視覺上的美感。
牆當然可以她壘,但崔息既然答應,還是等等他。
陸笙掐指算一算日子,現在都快到雨水時節,視察要這麽久?
期間只有湯伯來送過一次口信,他說縣令與秦厭遇到些事,現在一路平安,但要晚一些回來。
可越等陸笙越覺得不對,她根據自己曾經行路的時間略加推測,這時間都夠他再走兩次來回,到底是什麽事?
心情未安之時沈蓮豐來此,她“篤篤”敲了兩下門。
“娘子,張大夫來了。”
“張大夫??”陸笙也沒有請他來把脈。
沈蓮豐笑着說大夫來了她就知道。
張遠清還是那模樣,胡子不長不短,陸笙猜他是不是會偷偷修胡子。
“張大夫,你怎麽來了?”她伸出手,又記起前段時間自己是要請他的。
難不成是豐娘知道自己身體虛弱主動去請的?
張遠清不搭話,“啧”了一聲以後才說:“最近多吃點肉,你內裏虧虛得很。你這是怎麽回事,土夫子都沒你這麽失陽氣的。”
張遠清身體裏好像設置了什麽程序似得,總是“啧”聲後開始留言,而且比喻也總是異常奇葩。
“下了一趟共河。”陸笙老實回答。
“什麽時候?”張遠清摸摸胡子。
“燈會之前。”
“好,我知道了。我給你開個方子,你照着喝,多吃肉,最好呢再練練拳,早點起來練,吸天地精華,吐故納新。”張遠清拿着方子沾了墨水開始寫方子。
寫到一半說:“你剛才是不是問我怎麽來了麽?是崔縣令請我來的。”
“他?那怎麽不回來。”
“上一次請我時說的,交了一大筆錢,讓我每隔一月便來一次。這次還真讓他請對了。”張遠清的墨跡覆蓋了半張紙。
陸笙心裏劃過一絲狐疑,但沒有任何證據,只是無端的直覺。
“打什麽拳合适?幾點起才好?”陸笙問張遠清。
張遠清低着頭的動作沒變,只眉眼一提,神态仿佛一個算賬的老先生。
“就附近那只雞叫了差不多,至于什麽拳,之前聽說縣裏有一道士與你從小相識,他們的三十七式就不錯。”
“那可以練劍麽?”陸笙覺得張大夫這提議就是叫自己多鍛煉。
“不可,兵器最近不要操練。劍醫膽,但你膽子已經太大,等其他練好了再練膽。不如試試琴,琴醫心,字也可以。”張遠清摸一摸自己的胡子。
“……好吧,我聽大夫的。”
“嗯,下個月我再來,練與不練,全在你脈象裏,別想騙我。照着這方子抓藥,一天兩次,吃半月即可,這方子是配着你補氣開的。記得,雞一叫,就得起。”張遠清囑咐她。
陸笙點點頭。
張遠清離開時她拿過藥方,不知是否是錯覺,滿身藥味的張遠清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檀香味道,味道極淡。
“還是這房間裏的?”陸笙一說愈發不自信了,她也不懂香道,萬一燒檀香的都這個呢?
張遠清騎驢來,騎驢去,細雨裏戴上鬥笠披上蓑衣,路過石縫裏生長的野草。
轉進安靜的巷子,他一直縮在袖子裏的手終于伸出來,借着雨水搓去指尖已經幹涸的血點。
又幾日,崔息“終于”回來,陸笙記得他去時荠菜正鮮嫩可口,來時荠菜都開了白色的花,在細長的草莖上開放。
崔息帶回來了一株櫻桃樹,他拿着一個大陶盆,懷抱着樹來到退休居。
陸笙正在屋裏寫字,最近她除了履行張大夫給自己制定的目标以外,也給自己搞了一套現代鍛煉法子,順便加上高蛋白低脂的飲食。
幾天下來,從偶爾失眠的狀态變成了倒頭就睡的狀态,就是搞得肌肉實在酸疼,寫字時靜默體會的瞬間裏她都覺得那些肌肉細胞在不斷地撕裂生長,拿一只細筆都顫顫巍巍。
“阿樂。”崔息聲音輕輕的。
陸笙聞聲毛筆掉落,剛剛在硯臺上舔好的筆尖歪倒,紙上灑開一片墨點。
奇怪,明明剛才聽到了木珠簾響着,甚至它們現在還沒停止晃動,為什麽連筆都脫了手,她知道有人來的。
撿起筆循聲望過去,崔息居然沒有瘦削到她想象的某種狀态,面色也沒有那麽蒼白。
“怎麽不說話?”崔息等待了片刻,陸笙卻沒有說一句。
陸笙搓搓自己的衣袖,坦白:“不知從何說起。”
“那就不說,我給你帶了櫻桃樹。”
崔息走上來,想把盆放在桌上。
陸笙趕緊制止他:“有泥呢!”說完把自己的練字紙壓在桌上。
放櫻桃樹的時候陸笙注意到他左臂的不自然。
“哪裏來的櫻桃樹?”
“去溪口村挖的,那裏有很多櫻桃樹,風光也很好,雲山霧罩,鳥鳴莺啼。”
崔息撫摸一下櫻桃樹上剛長出的新葉,語氣有些感慨。
“櫻桃價貴,居然沒見溪口村的村民出來售賣。”
“我與他們說過,他們說櫻桃本身價格就不低,運過去價就更高,價高了便沒人買,那些鄉紳們家裏就有櫻桃樹,需求不大。”崔息耐心解釋。
解釋完,他将左手背過去,身體微微前傾。
“其實,這次是因為處理了幾個劫道的匪徒又查訪了些民情才回得如此晚,以至于過了雨水。”
雖然陸笙不說,但崔息覺得自己應當解釋。
“那三花呢?”陸笙不問他,反倒問起那只貓。
“當時寄養在湯伯那,秦厭已經帶回來,你若想它,我喊他給你送回來。”
陸笙笑說:“不必了,秦厭更記挂它些。”
“那你呢,你記挂麽?”
崔息沒能守住自己不能脫口而出的話,他懊悔,怎會如此唐突,只願她沒聽出來。
“嗯,記挂的。”陸笙看着他的眼睛說,心想好歹也是她救回來的。
崔息覺得她是在說三花,可抿不下笑。
陸笙忽然走過來,抓住他的衣袖往上一剝,可崔息的手臂沒有半點傷痕,線條明晰。
“怎麽了?”崔息問。
“沒事,沒事。”陸笙把他的衣服放下。
“對了,你還記得你說要幫我壘石牆麽?你看,字我已經在寫了,石牆卻沒一點動靜,再晚一些就要耽誤我種木香。”
“謹遵夫人教誨。”崔息行一個禮,又問:“你這屋子改得真好,這木珠簾別有新意,還有我畫屏的位置麽?”
“自然是有的,即便不能畫屏,你也可以畫壁,把我們後園的壁全部畫一遍,羨煞別人。”
崔息看她笑得燦爛,被人埋伏吃虧後最後那點陰霾也消散了,忽覺人間值得。
他甚至快要答應這個“無理”的說法,把丹青揮灑其上。
“人家院子還是白牆好看些,畫得太多,搶了自然草木的風姿,到時相看兩厭。”崔息給出一個理性的建議。
陸笙一想也是,繁要簡配,自然之景已經繁茂就不必做那種怪事,又覺得好笑。
怎麽?他還真考慮把這後園畫滿?到時候四年任期過了牆都沒畫完。
“雲塵所言甚是,走,我們去挑個地方把櫻桃樹栽下去。”陸笙一把抓起盆就往外走。
兩個人圍着退休居轉了一圈,最後選擇把它種在香草圃附近。
陸笙撐着鋤頭,崔息握着鏟子,澆水的木桶放在旁邊,水全部沉入土地,櫻桃樹附近一片凹陷的濕土。
看着這棵櫻桃和附近正吐新芽的枸杞,陸笙想:怪不得說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四季變化還真在其中,四時有花信風,比單純的文字和溫度描述季節更栩栩如生。
“都城的櫻桃會比我們種的好吃嗎?”陸笙忽然問。
“自然是我們種的好吃。”崔息着重點在她的“我們”上。
陸笙哈哈大笑,已經在想綠葉遮櫻桃的景象,她又拉着崔息,給他展示自己種的香草、移植的花木。
崔息訝異于她今日的活潑,順着她一棵又一棵地看,一種又一種地認。
歸園田居似得幸福讓人喜悅洋溢。
陸笙指着一株分出葉片的瓜苗問:“你的手臂還好麽?”
“好……”
崔息說出口便意識到不對,陸笙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原來她剛才都是做戲,讓自己誤以為聲東擊西成功,結果她在這等着他“招供”。
“是右臂嗎?”
“嗯,略微受了些輕傷。”還是瞞不住她。
陸笙疑惑:“為什麽在張大夫那不回家?”
“外出遇險未結痂,血光之災未去不宜回家。嗯?你又如何得知我在張大夫那?”
“猜的。”是那點味道帶來的直覺。
之後陸笙又問:“是謝家派過去的麽?”
“只是尋常劫道的毛賊,雨夜濕滑便受了傷。”崔息沒說傷是他去抓苗木才意外受的。
“阿樂,你怕麽?”崔息忽然問這麽一句。
“怕什麽?”
“謝家報複你我,在暗處伺機而動。”
“不怕,我和珞雲把鄉紳們做的買賣大致統計了一遍,謝家最多,所以謝家要産什麽,産多少,如何安排,這事也夠人家忙活了!報複我們和生産這兩者人家也是知道孰輕孰重。”
陸笙通過這段時間的研究,知道永平鎮暫時處于平衡之中,雖然謝家是看縣令不順眼,但目前的大方向一致,都希望通了商陸。
但是看着崔息的眼睛,陸笙知道他不是問理論上的情緒,而是問一些真情。
“怕,但不是怕謝家報複,只怕全力以赴卻一事無成。雲塵,你怕不怕?”陸笙側首問他。
“怕,我怕得事情比夫人多。”他最近常說這兩個字,陸笙已經聽習慣。
雖然說的是怕,但兩個人卻笑。
這瞬間忽然感覺心裏忽然空空如也,只有如風吹來的喜悅,神魂充盈。
一陣風來,飛花四散,崔息幫陸笙把散開的發絲攏到耳後,又戀戀不舍地收了手問她:“怕這麽多,我是不是太沒出息?”
“已是雖千萬人吾往矣,怎麽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