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崔息的位置在退休居是坐北朝南,左右兩邊各坐秦厭和沈蓮豐。
他本以為只有自己和陸笙,沒想到大家都被喊來。
陸笙站在一塊自制的木板前,這板子上下有木條,紙張平鋪進去,木條固定後就可以當“黑板”用。
“這就是我所說的‘開會’,和政事堂或許差不多。”陸笙對崔息笑着解釋。
昨天陸笙在後面與提了一點,目前缺乏共同商議的環境。
一個人的想法始終是局限的,開會能中和這一點。
缺點是全憑話事人決斷,但縣內諸多事本就是由崔息斷的,這個模式希望他有更多思路。
崔息對權力的使用還算克制,陸笙覺得這一份得寸進尺應該在他容忍範圍之內。
上一回也說了些對永平縣的認識,就是沒來得及深化,沒有細節的模拟和計劃。
“笙姐姐,這是做什麽?”秦厭給三花塞一口魚幹後問。
“娘子,開會是開什麽會?”沈蓮豐也有點不明白。
“自然是講一講永平縣的事。秦厭,在你看來永平縣是什麽樣的?”陸笙歪頭問。
“永平縣……特別小,城裏店鋪七萬八繞不好找。謝家與隹家富得很突出,也不把衙署的人放在眼裏,這……這能說麽?”秦厭看一看崔息。
“能說。”
崔息點頭,他明白陸笙的意思,是兼聽則明。
“豐娘呢?”陸笙繼續問。
“永平縣好些東西賣得比州府要貴,失了水運必須從外面購買的貨物價格便上漲得厲害。這裏吃豬肉的人家不少,大約是曾經留下的習俗。酒水倒是便宜,或有好水圍繞。縣裏留不住人,去年到今年有不少人家去州府做工,同族之內一人帶一人這麽走的。”
陸笙簡直想鼓掌,豐娘觀察得異常仔細,前面是現象,後面接原因。
“那綜合來看……”陸笙想說結論。
秦厭卻喊了句:“公子還沒說!”
崔息看向陸笙,頭也輕輕歪了歪。
“那就請明府講。”她提醒他現在應當切換的身份。
“商路通很多人還沒有感覺,最近縣城有走貨郎行經才叫人多了幾分實感,但遠處村落裏的百姓又如何曉得?如此下去只有等貨船真到此處的那一天才真明白商路已通,叫很多人白白失了先機。”
崔息解釋了一番,掐在問題要害。陸笙挺佩服他的,但不知他的解決之道如何。
“公子,那如何是好?就這麽等着麽?”
“不能等,走貨郎是會跟東家報貨量的,第一次不會多,可糧食一次本就運不完,而且大宗交易摸清以後散戶很難賣出。”崔息搖搖頭。
“阿郎,這可如何是好?”
陸笙沒有問出口,問題他既已曉得,方法肯定也在想。
屋子裏氣氛一時有些沉重,陸笙輕輕叩一叩桌說道:“我這裏有別的事,我想教阿靈做菜,到時讓她在靠近碼頭的地方租一間屋子,一開始肯定沒生意,但之前正好想着叫府裏的仆役婢子們學些粗淺功夫,不如讓大夥跑過去吃,吃完走回來。”
這是陸笙随便說的,她只是把兩件想做的事情胡亂聯系起來。
秦厭居然第一個贊成:“笙姐姐說得有道理,簡直兩全其美!嗯,就讓我親自教些粗淺功夫,給月錢麽?”
“你不是在縣衙當差麽?”陸笙不解。
“那不是,我只是公子親衛,順道在縣衙當差,都不發月錢的。”秦厭趁機打小報告。
崔息咳嗽一聲說:“此法可行。”
“啊?”陸笙去看沈蓮豐,家裏事她做主,她善識人用人,不知她怎麽說。
沈蓮豐面色有些嚴肅,陸笙以為她要否決,結果她說:“夫人妙極,此法不但可震懾別有用心之人,吃飯的事也沒有落下。”
“啊?!不是,那我們府裏無人,到時人家真有心使壞豈不是讓人鑽了空子,我們這府裏也唱不成空城計的!還有我們也得吃飯呀!”陸笙倒成了反對自己提議的那個人。
“娘子安心,分兩批不就好了?再說還有你、秦厭和我呢!至于吃飯……”她看着陸笙。
“那仆役們會同意麽?”
陸笙嘀嘀咕咕,她不免代入,誰讓上輩子是個打工仔,吃飯的事好說,給錢她就做。
沈蓮豐說:“試行十日,不願留下便離開。習武是本事,從我們府裏出去倒還可以做其他謀生。”
“是,也是。”陸笙掐一把自己。
“餓了餓了,我們吃什麽?”秦厭拍拍自己的肚子。
他還沒吃午食,公子直接急匆匆地趕回來,他還以為是笙姐姐給他開了什麽小竈。
“有油焖筍、腌篤鮮、東坡肉、魚頭豆腐和荠菜魚丸,知道你們肯定沒吃,菜都在廚間竈上熱着。對了,小份的別吃,給楊娘子留的!”陸笙報菜名的時候秦厭口水都要流下來,聽一半就跑了,陸笙後面半句是追出了幾步喊的。
喊了走回來,豐娘也離開,說是要安排一下那計劃。
退休居裏只剩崔息沒走,陸笙在門口看着他,秦厭沒吃飯,他也沒吃,怎麽還不去。
“雲塵不去吃午食?”陸笙覺得他大概是在為永平縣而煩惱,自己壓力大的時候也什麽都不想吃。
“阿樂呢?你吃好了?”崔息反問。
“我吃烤的胡餅,今天有些想這一口。”
今天上午她收到了老莊的信,老莊的信上沒有寫字,用一些粗劣的線條畫了許多的山山水水,還有一個虬髯大漢騎着一匹馬、馬身是簡筆畫,馬頭是個長方塊,兩只眼睛像大小不一的芝麻。
陸笙從爐子裏拿出胡餅,崔息從沒見過這樣的胡餅,只見拿了一把細刀子,刮去了胡餅上的黑灰,她擦了擦手以後掰開,這餅子胡椒味很重,看餡是羊肉與洋蔥剁碎以後塞進去的,或許還加了其他醬,顏色較深。
“能分我一塊麽?”崔息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緩緩蹲下。
陸笙把另一半遞給他,人站起來坐回去,蹲着吃這件事她不習慣,胃不舒服。
崔息也走回去,與她相對而坐吃餅。
陸笙給他分一杯茶,這餅很幹,以前都是要配酒的。
想到酒,陸笙忽然停止咀嚼。
“怎麽了?”崔息發現了她的呆滞。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謝家肯定會增加耕地數量,比原先還多,不知以買地的方式還是租地的方式。地越多,需要的勞力也便越多,但也可能是更新耕作方式,或者雙線并行。這些鄉紳若就是想趁機以幾家之力喂飽那些商船這可如何是好?到時價格豈非由這些人說了算?”
陸笙頭有點痛,掌握糧食意味着太多,就比如剛才她想到的酒,酒也是用糧食釀的。本地的水好,酒也好,可以作特産。
崔息輕輕掰一口餅,對“幾家之力”皺眉,想到王懷泉說的南邊不願意接他們的糧,這其中是否有這個原因呢?畢竟隹家是能和南邊土人說話的。
“算了,不想這個,光想也沒辦法,破壞吃飯氣氛。”陸笙主動閉嘴。
“要不要出去吃?”崔息拿着餅問。
“不要,我今天就想吃這個餅。”陸笙以為他要帶自己去下館子。
“只是人出去,還是吃這個餅。”
陸笙看着他的臉,算了,去吧,秀色可餐。
兩個人從後門出去,沈蓮豐拿着一疊荔枝煎過來時微微避開,躲在入園的牆後。
“豐娘,做什麽呢?”秦厭問的時候手飛快撿一顆荔枝煎塞入嘴裏,腳步快速後撤,這時候一般都是要挨打的。
誰知道沈蓮豐根本沒有打他的意思,反而對他招招手說:“來,都拿着,吃去吧。”
“啊?”秦厭吓壞了。
“豐娘,你莫不是下了什麽巴豆瀉藥?”
“對,我下了巴豆瀉藥,愛吃不吃。”沈蓮豐笑着點秦厭一記,哼着小調去找楊珞雲撸小毛錘。
被發現的兩個人渾然不知,走在茂盛的春野裏吃餅。
風一吹就有梨花落下,陸笙感嘆說:“春天就梨花最容易別,再刮兩天就徹底不見。”
“夫人不喜歡梨花?”
陸笙吃着餅搖頭,咽下去才講喜不喜歡。
“不,我喜歡梨花,它是春日的雪色,又描摹了春風,雖然不香,但與風有緣,實在美麗。哦,也不能說我喜歡梨花,我大概喜歡風中的梨花,能飄得很遠很遠,飄得遠我就看不到它零落了,有種自欺欺人的美感。”
崔息并不能理解這種說法,特別是“自欺欺人”怎麽能是美的。
“雲塵呢?你喜歡什麽花?”陸笙問他。
“櫻桃花,春闱時見過一次開得異常盛大的花事,從此便愛櫻桃花。”
陸笙驚訝,但轉念一想也對,入世時标志性的花,她還以為會是蓮花這樣的富有佛教色彩的花。
“那又是為什麽呢?”陸笙不能讓他題目只答一半。
“美。”
“沒了?我還以為探花郎要賦詩一首誇贊一番。”陸笙驚訝他的質樸表達。
“不需賦予,花開在枝頭即成美,再好的詩也添不了色。”
他想說些簡單的真心話,賦予的往往映射自心,而那一刻崔息無自心,只為花事贊嘆,就像此刻,他的心也在為她而贊嘆。
陸笙看他略有些嚴肅的面容,覺得他認真地可愛,不過是随意說些話,怎麽像跟要進谏一般。
又走了幾步,餅冷下來,它越冷越難咬,而且沒有水實在噎喉嚨,陸笙堅持要回去。
她随着梨花風看,看春風拂過。
十裏、千裏、萬裏,陸笙的眼神遠去,最後川山阻擋了視線,回頭是崔息目不斜視地向前走的模樣,腦子裏忽然蹦出個不着調的想法。
若探花也算花,那探花郎也挺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