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與柳江與修羅場
第21章 我與柳江與修羅場
我就說柳江為什麽一路都欲言又止的。
以他高中生的身份來看,在和某個固定見面的朋友約好以後又被另一個朋友臨時插足,這種時候放哪一方的鴿子都是不對的,特別是對柳江這種“博愛”的人來說。
房間裏,我對柳江說:“你可以告訴我他來了的,但是你得提前告訴我。”
柳江開始用兩只手一起抓頭發,抓了幾下之後對我說:“我感覺你好像不太喜歡他。”
我站在原地,表情沒發生變化。
原來這小子,還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傻——等等,不對,他人緣那麽好,怎麽可能沒注意到?
我決定使用演技,我說:“你想多了。”
他說:“你當我傻啊?”
演技失敗,我決定反客為主,我嘆了口氣問他:“你什麽時候注意到的?”
房間裏沒開燈,他慢慢蹲在地上,然後說:“大概就……你在奶茶店門口等我的那天。”
原來他知道那天我在奶茶店門口站了很久,也知道我一直在靠着玻璃門聽他們說話,他發現我之後的驚訝全是裝的,目的是給我留面子。
看看,現在誰才是傻的那一個。
房間裏沒開燈,我退後幾步坐在了他的椅子上,他就那樣繼續蹲在原地抓自己的頭發。
我問他:“你覺得我們像嗎?我和顧童宇。”
他蹲在地上,擡頭看我:“有一些地方很像。”
比如在老師和家長眼裏是好學生這件事,比如聲音都很好聽這件事,比如五官大概輪廓上比較類似這件事。
我順坡下驢:“你知道如果兩個人在某些方面很相似的話,他們會有種天然的互斥感嗎?”
柳江還保持着蹲姿,只不過一只手撐住了臉,他眯起眼睛看我。
他真是變樣子了,做這副表情都好看起來了。
他質疑我:“說的就好像你比我多活了十年一樣。”
我不置可否,從心理年紀上來說,我确實比他多活了十年,所以我就事論事:“如果現在我去新認識一個玩樂隊的人,你會是什麽反應?”
“不要。”柳江說。
他甚至都沒有考慮,直接回絕了我。
我擡起一邊的眉毛,和蹲在地上的他大眼瞪小眼。
柳江終于不再蹲着了,開始變得昏暗的房間裏,他豎條條的身影十分惹眼。
“我是說,”他解釋,“如果我真的在朋友圈子裏一個類型的人只放一個的話,那我根本就不會去認識你啊!”
說得對。
那樣的話,柳江的身邊只會有顧童宇這一個所謂的“好學生”。
我才是那個後來的。
我不說話了,轉着腦袋去看別的方向,如果這要是在我們倆在一起之後發生的事,接下來一定會吵一架。
可是現在的我連跟他吵架的資格都沒有。
柳江先認輸的,他把語氣放軟:“我知道你看他不順眼,這次也不是我故意的——但是,你不是想看耳釘嗎?”
我把視線轉回來,看到他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接着,在我的注視下,他用伸直的食指把頭發撩到耳後。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動作,但放在他身上就有種直白與暧昧相結合的力量,我盯着他看,腦子短路一般地反複播放他這個動作。
然後我說:“先下樓跟他打個招呼。”
在完成淡漠地站起身這一動作後,我在心裏先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我不明白為什麽我總要用我成年人的冷靜克制我高中生的沖動,然後再後悔。
我又在心裏抽了自己一嘴巴。
大概我的下巴真被抽動了,左手邊一起下樓的柳江偏頭看我,我清清嗓子:“我會和他好好說話的。”
雖然如此承諾,但其實我心裏沒什麽底,直到坐在飯桌上,我臉上都保持着僵硬的友好。
柳奶奶當然不知道,她一邊擺桌子一邊熱情招呼我們認識:“平生,你認得他不?”
我趕忙接過奶奶手裏的碗筷,點頭答應着:“認識,認識,我聽柳江——我聽說過他。”
顧童宇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他正在端魚湯,聽我提起柳江的名字擡頭看了我一眼,笑得比我自然多了。
幾人落座,我正好做正對他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餘光裏他在看我,但只要我把目光轉回去,他必定是溫柔微笑着看向餐桌上正在說話的人。
假得要死!
我感覺我要開始背信棄義了,我對柳江做出的承諾根本兌現不了。
于是我開始有意無意地和他搶菜,他夾白灼菜心,我就搶着夾走最上層的一根,他舀松仁玉米,我就把勺子拿走盛湯,他終于決定去吃紅燒排骨了,我當場把白灼菜心塞到他筷子底下,并佐以真誠勸慰。
我說:“哥,吃菜。”
柳江在旁邊踢了我一腳。
其實也不是踢,就是以大腿為軸心用膝蓋撞我。青春期男生的骨頭梆硬,撞得我大腿生疼。
我忍着痛,又搶了一次顧童宇準備拿的大瓶果汁。
晚飯結束,我自告奮勇替爺爺奶奶刷碗,沒想到顧童宇也擠了過來。他比我嘴皮子利索,柳奶奶眉開眼笑,接着痛快地把廚房讓給了我們。
就在我和他相視無言之際,柳江匆忙趕到。
現在不大的水槽前擠了三個人,在場所有人全都話裏有話。
顧童宇問:“你們課業忙不忙?”
我答:“哈哈,說的就好像你不念高中一樣。”
柳江打圓場:“咱們念的高中又不一樣,普通高中和藝術高中怎麽能互相比較?”
顧童宇接話說:“是啊,不過我們也是有課後作業的,我都是放學留校一小時完成的。”
喲呵,跟我比是吧?
我說:“我上課的時候就完成了。”
柳江又踹了我一腳。
半小時後,我們把碗碟洗完了,餐具整齊排布在瀝水架裏,我們沒在這過程中打碎一兩個真是奇跡。
顧童宇沒有走的意思,他問我們接下來的打算,其實我作業并沒寫完,但為了圓剛剛撒的謊,我說我随便。
柳江說他要去練習室練貝斯,為了顯得不那麽刻意,我說我去柳江的房間預習明天的課。
顧童宇看看他,又看看我,然後說:“好啊,那我去陪柳江練貝斯吧。”
媽的你這時候怎麽學會見縫插針了!
但人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我堅定地拎起放在玄關的書包,又毅然決然地向着柳江的房間去了。
柳江家是老胡同裏的自建房,隔音說好不好說壞不壞。放下書包,我把門反鎖,接着直接打開窗戶,屏氣凝神聽隔壁傳來的動靜。
他們比我上來得晚些,聲音有刻意壓低,估計是在顧忌我學習,聲量雖低,但聽得清他們有說有笑的。
他們走近了,我聽見練習室的門開了,又關上,不知道誰又去開了練習室的窗戶,所以我這邊聽得更清楚了。
他們先是說了幾句無聊的家常,又開始唠學校裏的故事,接着是坊間奇聞。雖然聽起來話題跳躍挺快,但他們之間的話語其實沒我想象的密,更多時候是顧童宇在找話題,而柳江應聲。
能聽出柳江是咧着嘴答應的。
而且柳江的聲音偏大一點,可能因為他靠近窗口。
對,是的,誰說不是呢——如此幾個詞語輪換着用,跟和我說話時完全不一樣。
硬要找個詞語來形容,那就是乖一點。
乖意味着順從,意味着壓抑,意味着沒有他随便說話時那麽奔放,而且柳江跟我待在一塊的時候,百分之九十的時間裏是他在主動找話題。
好啊,楊平生拿下一局。
我壓着向上的嘴角,用手肘撐在窗臺上,繼續去聽他們之間的對話。
很快顧童宇不再找話題了,我聽見了貝斯插電的聲音,幾次撥弦和調音之後,他們進入了正題。
“這裏是這樣嗎?”這是柳江的聲音。
“嗯……可以,但如果想視覺效果好一點還可以這樣——”這是顧童宇的聲音。
“這樣?”又是柳江的聲音。
顧童宇沒馬上回答,我聽到了幾聲腳步聲,接着他的聲音變響了。
“這樣。”
顯然他也站在窗口邊了,也就是柳江的身邊。
人可以打自己的臉,但要打得堅定一點。
練習室的門被打開了,窗邊兩人一起轉頭望過來,我拖着書包堅定不移地走進去,拉過凳子坐在一旁。
我說:“沒有聲音我學不下去,你們繼續。”
兩人都在盯着我,忽然之間,柳江站起來。
他說:“啊,我想起來剛想喝汽水結果沒拿,楊平生,你跟我一起拿汽水去。”
他哥自告奮勇:“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是來陪你的。”
“不用,不用。”他趕忙拒絕,到我身邊拎起我袖子來,“就你了,楊平生,跟我一塊去。”
我就這樣半推半就着被他拎出門去,中途他還要求顧童宇坐回椅子上,老老實實等我們回去。
我倆跌跌撞撞進走廊,柳江把身後的門帶上。
我有種他不是單純想叫我陪他拿飲料的預感,但又說不準,就在我倆走到樓梯前的拐角處時,他忽然抓住了我的胳膊肘。
又抓胳膊肘,上次就是因為這個抓到我麻筋的!
我轉頭剛想發作,結果下一秒就對上了他離得極近的臉。不僅離得近,頭發也撩向了耳後。
他說:“你看吧。”
我的手還保持着準備擋開他胳膊的姿勢,我問:“看什麽?”
但我問出口的時候已經意識到他要我看什麽了,他也閉着嘴沒回答我,我們四目相對。
耳洞。
柳江默認我的一切脾氣都是因為沒看到他的耳洞。
就像是沒吃到想吃甜筒的孩子,又或是逛街沒遇到合适衣服的年輕姑娘,再或者就是現在的楊平生。
我們現在停留的位置差不多在客廳正上方,能聽到樓下的水流聲,柳奶奶要在睡前備好第二天早餐的食材,柳爺爺在她旁邊打下手,兩人時不時因為瑣事拌兩句嘴。
柳絲絲今天沒有吃完飯就直接回房間,她在樓下客廳看電視,電視開着,現在是新聞時間。
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會忽然離開位置,走上樓梯,看到正在二樓樓梯旁的我們。
包括走廊盡頭房間裏的顧童宇,他離我們只有不到十米,他也随時可能開門來尋找我們。
柳江的胸口在起伏着,看得出他有些沒來由的緊張。
我倒算是平靜,暫且平靜。我安靜地把剛剛準備反抗的胳膊撤下去,上前半步,手向他耳垂靠過去。
他猛地把眼睛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