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再吻一次柳江

第25章 再吻一次柳江

在開放世界探索游戲裏,可見世界會被一堵看不見但摸得着的空氣牆圍住,看似自由,但人只能在這一塊劃定好的區域內活動,區域之外即是不存在,區域之內,所有人都習以為常。

我清晰地看到那道天火橫劈過一棟辦公樓,透過遠處的光線,我能看見那棟樓裏有許多普通的上班族,他們在工位之間穿梭着,交流着,如常工作着。

就是沒發現自己活在夢裏。

侍者向前一步,和我一樣靠近觀景玻璃,陳述道:“這項模拟雖然看起來真實,但他們就是自成一派的模拟程序,包括我,我也是,我們都真實,但愚蠢,對世界之外的事情視而不見。”

我抓在防護欄上,選擇不回頭看他,我知道他這番話的用意是什麽。

他想告訴我,這裏的柳江也是這樣一群蠢而不自知的NPC中的一員。

如果在這之前的某一天,并不知道如常計劃有邊界的我碰巧和柳江來到了這城市的邊緣,我會仰望着如同神跡一般的邊界,然後轉頭去向柳江确認。

而他會一如往常地盯向我,對我說:“這裏什麽都沒有啊。”

身旁的侍者正要繼續說話,我忽然後退一步離開了護欄,我說:“好了,夠了,讓我回去。”

侍者偏頭看我,我又一次從他的目光裏感受到了壓迫。

他問:“您已經想清楚了?”

想清楚如常計劃裏的人并非真正的人類了,即使我能喚醒他們,所帶來的結果也不一定是我想要的那種。

我閉上眼睛,胡亂點頭:“是,什麽都無所謂了,讓我回去吧。”

侍者轉身面對我,觀景電梯停下了,我最後看到的畫面是玻璃之外美麗的連城俯瞰景,以及那一刻不停閃爍變幻着的天界線。

我錯過了最後一班回家的地鐵。

之後我在辦公樓裏過了一夜。

我在樓梯間找到了一個還沒被搬空的自動販賣機,用抽屜裏的零錢買了兩個蛋白棒和一袋薯片,喝過茶水間茶包泡出來的茉莉花茶,我在工位上用兩張凳子拼了個簡易床,然後睡着了。

末日的夜裏并不安靜,恍惚間我聽到了引擎聲、風聲、細碎的腳步聲,甚至還有說話聲,我迷迷糊糊醒來幾次,黑暗的工位上空無一人。

醒來後,我決定以後還是按時回家。

不為什麽,這種在辦公椅上湊合一夜的感覺實在是有點像過去加班加過頭了的模樣。

末日與通宵加班比起來,末日好像也不是那麽可怕。

早晨六點我就醒了,捱到耗子他們開始工作,我下樓去蹭了杯免費咖啡,順便與他攀談兩句。

我現在有種直覺,我需要與真實的人類交流,我需要正常一點,而不是被如常計劃剝奪心智,甚至還想着喚醒程序裏的人。

今天下雨,雨點裹着泥水打下來,我碰見了耗子,打過招呼以後,我們一起躲在雨傘下。

耗子最先發話,他說:“你今天臉色不太好,沒睡好嗎?”

我喝着咖啡,跟他說昨天風大沒睡好,耗子遲疑着點點頭,似乎是在疑惑昨天好像并沒有多大風。

我又不能說我昨天花了一整晚來辨別現實與夢境。

自從往返于入場計劃以來,我總會做些混淆現實與模拟的夢。我夢到過我前一天還在坐着地鐵上學,穿着校服走到校門口,忽然又想起來書包忘在了公司,我返回公司,又想起來上課要遲到了,往返掙紮一天之後,我疲憊不堪地坐着地鐵回家,卻不知道該返回哪個家。

恍惚中,地鐵的燈忽然滅了,我在黑暗中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處于和兩邊皆不相同的末日世界裏。

喝過咖啡,聊過兩句家常,我撐着把雨傘返回辦公大樓裏。

再回到辦公樓層,我沒有馬上去測試用的房間,我走到辦公室的落地窗邊,試圖整理亂如麻的思緒。

我現在有種不敢望向遠處的感覺,我總覺得一擡眼就會又看到那道極光一般的天際線。站在辦公室的薄地毯上,我深吸一口氣,睜開雙眼,只看到了遠處灰蒙蒙的天,以及籠罩在天空之下,已經沒了多少人類活動痕跡的城市。

昨天深夜,在退出如常計劃之前,系統曾給過我一個提示。

他表示如果我還有其他喚醒NPC的打算的話,他會采取一定的措施,以用于“提醒”我。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最後選擇不追究,轉身離開。現在我站在辦公室前湳沨,重新把他說的話想起來。

但我無所謂,我都有勇氣重來了,所謂“提醒”大概也就是被踢出來幾次,磕幾次腦袋,別動柳江就行。雖然他只是模拟裏的一個程序,但他還是柳江,是正在接近我記憶裏柳江的另一個柳江。

他在我這裏還是柳江。

頭盔戴好,我重新進入模拟。

再睜眼,我正站在連城平靜的夜色中,心口是還沒平複下去的熱度,我剛剛奔跑過,呼吸并不平穩。

身旁偶爾有汽車開過,鼻腔裏滿是夏日草木的味道,一切都很平常,一如往常。

我放緩步子,慢慢向前走去,在上一次退出如常計劃前的所有沖動全部被抛之腦後,我感覺我要花段時間才能習慣這種失落感。

但我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徹底掀翻了我的失落感,讓我開始了徹頭徹尾的茫然。

第二天是個普通的上學日,普通的數學課,普通的課間,唯一一點特殊的地方就在于柳江今天不告而別了。

他早上就沒來,空蕩蕩的課桌上只有一瓶前一天留下的礦泉水,他曠課了。

我在課間給他發了消息,但他沒回,我又去問耗子梁毅之類的同黨,他們也不知道柳江去了哪裏。我現在也不是學生會幹部或者課代表一類的“官職”,沒法去向老師打聽他的去處。

所以我等到第二節課下課,和當天值日的學生換了室外掃除的任務,決定假裝清掃,實際上翻牆出去看看。

聽着操場上學生的吵鬧聲,我站在圍牆底下裝模作樣揮舞着掃帚,心裏計算着實際的逃跑路線。從當前的位置出發,我全力奔跑的話只用十分鐘就能到他家裏,敲門進屋,找到他。

但我又遲疑了,如果他只是在家睡懶覺呢?

如果他是家裏有事呢?

如果他就是單純懶得上學呢?

那我專門逃課去找他這件事就會顯得——多餘,主要是不符合我高中優等生的身份,我還沒在高中逃課過呢,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就在我拿起掃帚又放下掃帚的猶豫時間裏,我聽見身後的樹葉沙沙作響起來。起風了,我還沒決定好要不要找他。

就在這時,一個紙團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地落在了我後腦勺上。

操。

誰?

我心裏的火一下子就上來了,當場轉身向後看,結果眼前的一幕和我腦海中的一段永恒回憶驟然重合了。

柳江正蹲在圍牆上,背光,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清楚地看到了陽光中從他白到極近透明的發絲上照過來,把所有的光送進我的眼睛裏。

——等等,白發?

大概我的表情實在是太傻了,背光站在圍牆上的柳江忽然跳了下來,我聽見金屬挂件碰撞在一起的叮當聲,看到了他有一絲擔憂的臉。

他問:“被砸傻了?”

我說:“你別動。”

他沒動,我猛地伸手揪住了他的發根,成功換來他一聲慘叫。

他捂着腦門連連後退,向我大吼:“你幹什麽?”

我的手還保持着舉在半空的姿勢,問他:“你不是說你不染了嗎?”

我以為又是假發套呢。

他站直身子,我看到他臉都憋紅了,他說:“我覺得還是換個造型好,昨天尋思一晚上,今早就去染了。”

說罷退後一步,兩手各分出一只食指指向自己,問我:“怎麽樣?”

我張張嘴,終于把他染了白發的臉看清楚了。

大概因為是平視吧,上一次見到白發時的模糊沒了,我非常清晰地直視了那張在許多個夜晚閃回了無數次的臉。

長眼裂,高鼻梁,不笑的時候會兇,笑起來又太軟了,這種似笑非笑的神情最适合他,因為看起來就像下一秒就要變成狐貍跑了。

他穿了件略長的罩衫,針織的,黑色的,裏面是背心,貝斯包在他肩膀上挂着,像半邊翅膀,他第一次穿什麽來着?有點記不清了,但感覺上大同小異,甚至更好看了些。

樹蔭下,光斑落在他忽明忽暗的銀發上,他比第一次看起來離我近些,無論是心理上,還是物理上。

我重新擡手,再次薅住他的發尖。

我問:“這頭發尖怎麽染的。”

不過他染的顏色倒是和第一次一樣,發根銀白,發尖留了黑色,看起來更像是動物的毛皮了。

被牽引着一撮頭發應該挺疼的,但他沒躲,滿眼睛像是我在誇他一般的笑意。

他說:“技術不錯吧!”

我光顧着看他了,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心不在焉點頭答應:“嗯,和之前一樣。”

等等。

說走嘴了!

不過我停頓兩秒,周遭什麽都沒發生。

柳江離我很近,正眨着眼看我,看反應,他好像是沒聽懂我說什麽。這場花了兩節課時間的造型好像帶給他了些不一樣的味道,現在的他像在演出舞臺上一樣自在且從容。

我只看過他一場演出,他那天在舞臺上就是這樣。

再等一下。既然他沒聽懂,系統就不判定違規,那我是不是可以繼續說下去?

可是系統提醒過我別再做嘗試。

但再痛不過就是被踢出去,要不再試試吧,就現在。

深吸氣之後,我忽然看到柳江身後有什麽東西在閃。我定住視線,發現那是一個相當平常的顯示屏,挂在校門前,平時會滾動播放些天氣預報、考試祝詞、佳節祝福語,或者校規校紀。

而此時,我看到顯示屏正快速閃動着,在我的注視下,它空白了一瞬,接着便是一串接一串相同的字滾過,鋪天蓋地,速度極快。

都是相同的六個字——“不要繼續嘗試”。

由于顯示屏在柳江身後,所以從他的角度來看,我只是直愣愣地向他身後看。

“你看什麽呢?”柳江問了我一句,說着就要回頭。

不好。

柳江會看到!

其實仔細想想,柳江看到也沒什麽,我就稀松平常和他說這估計就是學校控制室裏哪個人在搗亂,或者幹脆裝傻裝沒看到。

但等想清楚這一切的時候,我已經雙手托住他下巴,直接吻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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