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面對柳江,誰能不壞?
第28章 面對柳江,誰能不壞?
我承認,這一次先冒出不該有的想法的人是我。
但很快他的表情也發生了變化,我倆一起陷入了震耳欲聾的沉默裏。
其實不是沉默真的有聲音,而是因為地鐵進隧道了,風灌進車廂裏,轟鳴聲充斥着四周,稍微擠占了一些我們兩個之間的沉默。
隧道通過,他說:“我想給你看看今天拍的照片。”
他一緊張起來話就會密,果然,他又開始解釋:“車到站就該九點半了,我家近些,你要趕地鐵回家來不及了吧?”
不過确實,到站時我就錯過最後一班地鐵了,還要打車回住處。
見我不說話,他把視線偏開了。重新安靜下來的地鐵裏,他的聲音很清晰:“總之謝謝你今天逃課陪我。”
話題總算轉換了,我為自己松了口氣,然後馬上回答他:“沒關系,朋友嘛,逃個課算什麽。”
我感覺自己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像是一個信奉兄弟一聲比天大的青春期毛小孩了,但其實我只是在用這樣的句子勸我自己,我不太知道現在該怎麽描述我們之間的關系,只能用一句“朋友”來打圓場。
朋友是可以一起看演出的,朋友是可以一起逃課的,朋友是可以親嘴的——嗎?
我打住想法,因為地鐵到站了。
出站隧道裏,我們的身邊是向着車站外的行人,我們一言不發地踩在白瓷磚上,直到出站口出現在不遠處。
是時候決定了。
是現在回家做個乖孩子,別讓爸媽挂念,還是轉頭向左,和柳江一起走,讓我的今天一錯再錯。
耳邊響起了地鐵站即将關閉的提示播報,行人們都加快了步伐,不遠處,地鐵安保人員的視線投向了這邊,全世界似乎都在等我做出一個選擇來。
我張張嘴,說:“如果讓我爸媽發現我今晚沒回家,他們一定會盤問我的。”
在現實中,我爸媽發現過柳江的存在,大概在高三上學期的時候,告密者未知,總之他們裝作無意地和我談話過一次,讓我離一些看起來不三不四的人遠一些。
最讓我後悔的事情之一就是當時的我沒有去反駁他們,之二就是我當時甚至有些贊同他們的想法。
我想,反正柳江也跟我走不了多遠。
眼前,柳江的反應比我想象的豁達一些,他回我:“也是,你爸媽對你的看管應該比我的嚴很多吧。”
說着他退後了一步,通道的風裏,他擡手向我揮了揮。這是在和我告別,明早再見。
我也轉身了,前面就是與他相反的地鐵出口。走出去之後我還要等出租,然後自己回到空蕩蕩的公寓裏,先把做飯阿姨留給我的三菜一湯收拾了,再去收拾我自己,把柳江買給我的一身讓人發癢的亞麻布料衣服藏進櫃子裏,洗澡,躺下,在只有我一個人的房間裏入睡。
而柳江呢?
他要走進還有夜宵叫賣聲的小巷,聽鄰居還沒散夥的麻将音和說話聲,回到小院,敲門,等柳奶奶打開門,找正在準備開始打游戲的柳絲絲借卸妝乳,但他不會馬上卸妝,因為他會先拖延一會兒。
我懂柳江,他一定要拖無可拖才會動身去把那一身硌人的五金件摘下去。
所以,現在回頭就是最好的時候。
我站在地鐵前的計程車乘車處,前面的乘客已經開門坐上了車,後面,屬于我的那輛正在靠近,車停好,我聽到了車門的開鎖聲。
接着我直接轉頭,開始了屬于我的狂奔。
對不起啊司機師傅,我有更着急的事情要幹!
等我一路跑進小巷時,才反應過來其實我并不用這麽着急。柳江不會消失,至少今晚不會,今天只是一場高中生狂歡之後的普通夜晚,不管我回頭還是不回頭,他都會在等我。
但事到如今我也剎不住車了,我就在這樣的全速前進速度下沖到了他家的小院子裏,然後氣喘籲籲地敲門。
我在上氣不接下氣之間準備了一副面對長輩的笑臉,我篤定是柳奶奶會來開門,沒想到我帶着一臉憨傻的笑,等到了柳江來開門。
他果然還沒卸妝,也沒換掉衣服,看得出來剛從床上爬起來,因為頭發稍微亂了點。
他一手撐着門,另一只手拿着汽水,看得出來他只是下樓找點喝的,順路來開門。
看到我大概兩秒之後,他半閉着的眼睛才慢慢睜圓,接着一聲大吼:“我操,你怎麽回來了!”
然後他意識到自己聲音好像有點大,趕忙四下看看,柳奶奶和柳爺爺已經睡下了,柳絲絲不在客廳,只有我剛承受了他的大嗓門。
我邁進房門,已經找好了借口:“太晚了,打不到車。”
他把手裏的汽水放下,撓着後腦勺問我:“那邊不是有出租車停靠點嗎?”
我臉不紅心不跳繼續撒謊:“是嗎?沒看到。”
他說:“出站右手邊,你沒出站?”
我答:“出站了。”
話題就此結束。
沉默之後,我倆同時決定不再往這方面聊了,我問:“反正借宿一晚,不打擾吧?”
管他打擾不打擾,反正我都已經到這裏了,他又不能趕我走。
柳江先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幹脆直接拽我上樓了。
重返高中時代之後,我第一次這麽晚來柳江的家,總感覺燈打開,屋子裏的一切陳設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就好像我在夢裏來過許多次,但醒來後都忘了。
當然,也可能因為我在如常計劃之外來過幾次。
記憶中,我在現實裏最經常往返柳江家的時間是高三畢業後,節點都是晚上關燈後。我畢業後,我父母就把給我租的公寓退租了,所以他家成為了我往返于郊外和自家房子之間的中轉站,有時晚了,我就會翻牆進他家裏住一晚。
我有點忘了那時候為什麽不光明正大走正門了,是因為我父母不讓我認識他?還是因為我從來沒在上學期間正式走進門,和他的爺爺奶奶打一次招呼?
我忘記了,我也不想花力氣去想,我怕想起來的事會幹脆把我現在的好心情也一起毀掉。
房間裏,柳江的床前只開了一盞落地式閱讀燈,他還是像之前一樣不喜歡開主燈,光線全都靠大大小小的照明設備來填滿。
他順手開了床邊一個可樂汽水瓶造型的氛圍燈,問我:“你睡客房?”
這也太生分了,我回他:“我和你睡一張床就行。”
意思是再收拾一間房怪麻煩的,不過我話說出口,他手頓了一下,然後我也頓住了。
幹嘛?
他很快結束了停頓,又去翻衣櫃,問我:“穿我的睡衣,行嗎?”
不行我還得裸睡是嗎?我表示着我都可以,趕他去找。
見他貓着腰往櫃子裏鑽,我扯了扯床單上的蓋毯,曲起一條腿,坐下了。
顯然在我趕到之前,柳江都是躺在這塊蓋毯之上放空的,他當時在想什麽呢?視線一轉,我看到了放在我手邊的相機——我送他的那臺。
我把相機拿過來,開關打開。身旁的衣櫃裏傳來咣當一聲響,柳江的腦袋磕隔板上了,他模模糊糊不知道說了點什麽,捂着腦袋繼續找。
我把視線轉回到相機顯示屏上,在圖庫裏,我看到了一張背影——那是在場邊等候席的我。
場內燈光暗,他應該是在拍之前專門關掉了閃光燈,舊款相機的像素有限,照片上背影卻仍有幾分藝術性可言。
和由耗子轉交來的相冊中的那張背影一樣,柳江又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望向了我的背影,然後舉起了相機。
這說明了什麽?
這說明我該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了。
因為一直悶在櫃子裏的柳江終于有了動靜,他好像找到了他想找的衣服,一個後撤直起身來。我趕忙把相機關機放好,換成一副仿佛從剛剛起到現在都在發呆的表情。
柳江保持着雙手高舉的姿勢,轉過身來面對我。
我本來以為他又要給我找一件搖滾樂隊的周邊短袖了,沒想到這次卻是一個全新風格——一件印了整件暈染印花的深藍色短袖,正中間是一只眼神狠戾的灰狼。
整件衣服看起來像極了九十年代歐美漫畫雜志的周邊産物,尤其是這只灰狼,我打賭他要是出現在故事裏,一定會在平時化身女主角身邊的普通同學,來一場邊緣人物的激情熱戀。
柳江兩眼放光,看起來不亞于灰狼,他說:“這絕對适合你。”
印花灰狼的左邊,我的腦袋冒出來,我懶得和他争辯這件衣服适不适合我,趁着我年輕能折騰,他用多怪的衣服來打扮我我都沒意見。
現在的我,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我把衣服拿走,默認了等下要穿這件睡覺的事實,然後對他說:“你不是要給我看看今天拍的照片嗎?”
現在我的心裏有種期待感,我想看他自己把相冊打開,劃到偷拍我的那一張,聽他解釋為什麽會拍我。
我想看他手足無措。
楊平生,為什麽重來一次你還是這麽壞?
沒辦法,我就是叢林夜行的灰狼,壞得很。
柳江還沒卸妝,所以他的嘴唇依舊紅豔。他抿了下嘴,然後意外的大義凜然:“好啊。”
他拿過相機,撲到床單上,把相冊打開。
他是從前往後翻的,第一張是我倆在二手商店等身鏡前的合影,他拿相機,我戴墨鏡,我面無表情,他龇牙咧嘴湳沨,有種異樣的搖滾感。
我使壞的心思徹底被這一張照片沖跑了,我倆盯着屏幕樂不可支。
青春期男生是這樣的嗎?前一秒歪心思都要爆了,下一秒又因為些幼稚到無以複加的地方而發笑,還是說這不是青春期男生的特點,而是我倆的特點。
我們在二手商店拍了不少,大多數是他拍我,其次是我倆的對鏡合影,沒有自拍,又或者說他在我面前不太好意思自拍,至少今晚的相冊裏沒有。
相冊從前往後翻,時間線由我倆出逃到進入演出現場,他向我展示的最後一張是我們進場館之前對着地鐵玻璃門的合影。
下一張應該就是我的背影了。
我深吸一口氣,坐直,準備用盡量自然一點的表情迎接我的背影。
沒想到他也停住了,然後用并不是很自然的語氣說:“好了,沒有了。”
什……麽?
就在我把目光轉向他時,他已經做賊心虛一般挪開了視線。
你小子!
偷拍就把“偷”貫徹到底是吧?!
但舊款黑卡相冊下沒有相冊預覽,我不可能以“後面還有”為理由讓他繼續翻,也不能明目張膽表示我自己剛才看過了,兩種都是賊喊捉賊,不打自招。
我看他,他沒看我,忽然我眼前一黑,原來他用灰狼短袖罩住了我的臉。
短袖之外,他朝我喊:“我先去洗漱了!”
等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我才把罩在臉上的衣服拿走,手臂伸直,和灰狼面對面。
難道說,他這是不想讓我知道他偷拍了我嗎?
在心思是否敏感方面,很難說我是個什麽樣的人,比如現在,我的大腦大概卡殼了幾秒才發出疑問。
難道他這算是喜歡我嗎?
幾乎在這個想法冒出來的同時,我口袋裏的手機震響了起來。
等等,我通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