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柳江,你一直在看着我嗎
第29章 柳江,你一直在看着我嗎
手機打開,眩暈之後,我回到了前廳。
與之前不一樣的是,這次的我清醒于酒店的房間裏,一睜眼,我便看到了酒店漆得慘白的天花板,接着低下頭,我看見自己正躺在鋪了床旗的單人床上。
然後我聽到了敲門聲。
門打開,侍者畢恭畢敬地站在房間門口,對随意穿着校服和帆布鞋的我微微欠身。
“恭喜您。”他說,“關卡2-1已經通過了,請問您需要休息時間嗎?”
我張張嘴,大腦裏當真有剛剛睡醒時的眩暈感,我調整步伐,讓自己在印花地毯上站定。
我直接問他:“在哪個節點成功的?”
是因為我陪柳江去音樂現場嗎?還是因為我看了他的耳釘?還是說因為我吻了他?
他那飽含深意的笑容讓我有種他即将答非所問的預感,果不其然,他回答我:“其實這一關卡并不需要成功的節點。”
要問世界末日之後我在懷念什麽,我想除了柳江,大概最讓我懷念的就是本可以四通八達的交通。比如我今天還在寫字樓裏上班,明天就可以去京郊度假區租上一棟獨棟複式。
我不算是一個喜歡旅行喜歡變動的人,但酒店的存在總讓我有一種在生活之外停下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在說——你會在回歸生活之後大不一樣,你會有無限可能。
“前廳”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的。
說起來,我好像還沒跟柳江一起旅行過呢。
現實生活中他偶爾會來北京找我,但我就算了,我對玩沒意識,不會留多餘的經費,至于他,我不知道他每次見我的預算是多少。
我們沒去過太貴的餐廳,沒玩過特別貴的項目,有時逢周六日,我們會去些外地人來京都愛去的景點,滿是無所事事大學生的那種。
柳江願意找我玩,但他體力好像不行——我說是需要走路爬坡全天候連軸轉的體力,不是除此之外的另一方面。
他的另一方面不僅有,還很足,有時候我都嫌他煩,所以我總喊他自己解決。
後來他真自己解決的嗎?有點忘了,好像還真不是。
他體脂低,沒什麽脂肪存量,帶來的結果就是看起來有些氣血不足,實際也确實是。
比如我倆去逛公園時,就算是頤和園、圓明園那樣一馬平川的平路,他也看到個長凳就能歇十分鐘,不僅自己歇,還能拉着周圍人一起歇。
一份便利店買的土豆泥三明治,一分兩半,他自己就吃幾口,剩下一半喂給了來圍觀他的鴛鴦和綠頭鴨,另一半給了旁邊一個穿公主裙的小女孩,倆人竟然還能唠到一起去。
倒顯得特地穿了越野裝的我好像是一個準備過度的傻逼。
最後我們只把整個園區走了不到三分之一,閉館以前我們差不多都在入口附近五公裏之內晃悠,晚上我有學校裏的事,所以只送他上了地鐵。
忙了一天回宿舍,躺進被窩,半睡半醒之間我忽然冒出來一個疑問——這麽無聊又毫無目的性的一天,他是怎麽做到樂在其中的?
那時候才二十歲,萬事萬物都想不明白,唯獨卻對感情特別豁達。
具體指對将來可能再也見不到的人逆來順受,不抓住一切可能制造回憶的機會,只留下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然後在二十六歲的把萬事萬物想通一半時再進行遲來的後悔。
我有關柳江的記憶好像确實有些時斷時續,我将這一切歸因于年輕時的過度自信和末日之後的營養不良。
但話說回來,關于和柳江游公園的記憶倒是挺深刻的,在如常計劃裏我也回想起來過幾次,比如和他一起走在巷子裏,一起說無聊的笑話,又或是他因為我一句簡單的陰陽怪氣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
我總覺得,好像是有關于我的一切都會讓他開心。
其實有那麽一瞬間,我的腦子裏冒出來過一個想法——這一關我怎麽樣都可以過。
讓柳江喜歡我這件事,怎麽樣我都可以完成。
但作為一個從不實現對成事難易度抱有過分期待的人,這個想法只在我腦海裏一閃而過,字面意義上的一閃而過。因為我覺得系統不會讓我那麽輕而易舉地完成關卡,他一定會在臨近結尾時做出點什麽來。
沒想到我就這麽過關了。
在我做好準備全力以赴時猛然讓我成功,這怎麽不能算是一種意料之外呢?
那天我是從“前廳”離開的。
再醒來時天色已經晚了,我不打算再重複一遍辦公室過夜這件事,所以我在收拾好東西之後離開了辦公間。
關燈之前,我又向着放測試頭盔的椅子望了一眼。
侍者向我解釋,這一關存在的意義是“獎勵關卡”。
獎勵關卡是許多關卡制游戲裏常用的關卡設立方式,在幾回合險象環生的連環關卡之後,讓玩家歇一下,再讓劇情歇一下。
換言之,無論怎樣都會過關。
再換言之,無論怎樣,柳江都會喜歡我。
我已經是個不容易被情緒感動的成年人了,少年時期喜歡幹的一些情緒化的事情,比如對別人無意識的舉動賦予含義,比如感慨萬物有靈,比如對一些自然規律賦予拟人化的釋義——這些習慣我已經通通沒有了。
但在想通無論怎樣柳江都會喜歡我這一點後,一絲屬于感情的部分還是在我腦海裏連接了起來。
有點像任天堂游戲機在啓動之前的那一聲提示音,咔噠,然後我感覺自己的耳後溫暖了一下,一些情緒先從心裏湧了出來,上到鼻子,讓我捂住嘴,下到小腹,讓我坐立難安。
在僅我一人的地鐵車廂裏,我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後開始後悔自己怎麽不做一點花樣的嘗試。
比如故意不要那麽帥,然後再特地喪失一些人性特質,上課跟老師頂嘴,下課肆意點評周圍的同學,做一個跟同齡男生一樣不管形象的人,那樣他還會喜歡我嗎?
我腦子裏冒出了一個四仰八叉坐在課桌上的楊平生形象,想象裏,一個無辜同學路過,楊平生上去就踹了人家一腳。
無辜學生趴倒,楊平生十分不屑地手插口袋離開,翹着腿坐上課桌,末了,還要在嘴裏叼上了煙卷。身旁,柳江替我點煙。
我當場就笑了,然後又不笑了,因為我在現實生活中做過更過分的事情。
現實裏的我會縱容他喜歡我,然後不給任何反饋,只有鞭子,沒有糖。
地鐵在五點四十五分到達了我所在的公寓樓下,今天的沙塵很嚴重,我帶着防風鏡和圍巾鑽出地鐵通道,我聽見沙礫打在我的皮衣上,發出細細碎碎宛如雨滴的聲音。
回到家裏,我打開發電機上連接的照明燈,稍顯空曠的房間被暖光鋪滿。
來到書桌前,我重新把那封信拿了出來,信紙鋪平,食指按上第一行字。
這确實是柳江的字跡。
在詢問侍者以前,我的第一反應是這封信是僞造的,所以在如常計劃裏,我特地留意了一次柳江的字跡。
他的字并不算橫平豎直,也沒有那些普遍差生那樣龍飛鳳舞,說實話,跟他本人比,字跡甚至可以說有點可愛。
很圓潤,但起伏算是平整,是一種尤為适合寫歌詞的字體,就算放在一整張沒有橫線的稿紙上也不會顯得淩亂。
所以在通關關卡2-1以後,我向侍者提出的第一個問題便是有關于這封信的。
我重新向他發問:“我收到的信來自哪裏,是模拟之中的柳江交給我的嗎?”
之前的侍者拒絕回答這一問題,因為它“超越權限”。
他在接待處的圓弧桌後正對我,對我說:“請您把所謂的信裏的具體內容重複一遍。”
侍者查詢這封信是否來源于如常計劃的方法很簡單,重新錄入一遍信中的具體內容,然後在配表中進行庫存查詢,查找是否有設定中的發言。
原理就是游戲開發進程的原理,只要是由如常計劃進行過的發言,都算做模拟中進行的一部分,每一條發言,每一個行動軌跡都會留下痕跡。
如果這封信來源于如常計劃裏,那麽它一定會在配表中留下痕跡。
還好我準備充分,我站在侍者面前,一字不落地将信中的內容背給了他。
看看,只要是楊平生想記住的,就沒有什麽記不住的。
幾乎只是眨了兩次眼睛的時間,侍者回我:“這不是模拟中産生的發言。”
也就是說這并不是來自于如常計劃裏的任何人。
按照他的說法,如常計劃的技術水平雖然可以對現實造成精神影響,但還沒有達到可以造成物理影響的程度,換言之,不會有一個角色來到現實生活中,又用這樣的方式塞給我一封信。
難道這真的是現實中的柳江留給我的?
如果真的是現實中的柳江留給我的,那麽可能性一是這封信真如侍者所說,沒有意義,可能性二就是它确實是字面意思,讓我不要嘗試叫醒如常計劃裏的柳江。
但柳江又是怎麽知道我在幹什麽的?
難道說,他在一直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