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番外二,賀卿的生辰
番外二,賀卿的生辰
賀卿立于朝堂之下看陛下言語,如今的白清岫威嚴更甚,年歲漸長,那眉目輪廓少了一分所謂的“漂亮”,多了一分深不可測的沉穩。
殿下成長為如今的模樣,只要他想就能鏟除任何一位權臣……
但那又如何呢?在衆臣小心翼翼地低頭不語聽從皇帝訓斥的時候,賀卿仰着頭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着高臺之上的人。
四目相對,彼此的目光不避不讓,頗有幾分争鋒相對的意味,眼中火花四濺,這樣高高在上且寸土不讓的白青岫相較于平常的乖順更令人興奮,令人想要欺淩……
想要撕碎他的龍袍看他哭泣求饒,賀卿露出一個玩味的笑來,他張了張口,無聲的吐出兩個字:跪下。
白青岫挑眉,讀懂了賀卿的言語,言語威嚴,眼中卻滿是狡黠:“賀尚書以為呢?”
賀卿莞爾:他的殿下當真是越來越……
賀卿跪地朗聲道:“回禀陛下,臣也以為有些的百姓沒有田地和營生,生存已是艱難,朝廷還要每年收幾錢銀子的丁稅不妥。
而那些個鄉紳富賈、世家公卿,多有良田千頃,數不盡的商鋪和牟利手段。
有些的雖為祖制,但祖制亦需變通,早就該有能力者多繳稅,沒能力者少繳稅,甚至不繳稅了。”
朝堂上異樣的聲音不少,應該說占大半,畢竟賀卿所言侵犯了他們的利益,歷朝歷代不是沒有朝廷把土地分到百姓手中的事情,可到最後都免不了土地兼并,流入權貴們手中,成了佃戶也便罷了,多少百姓無地可種?
你還要收他們人口稅,這不是逼着他們去死嗎?
史書由讀書人書寫,皇帝本身是最大的權貴,君舟民水是說得好聽,又有幾個人願意為了百姓得罪士族呢?
這世間目不識丁者占大半,所謂科舉為天子網羅天下才能之士,可能夠有機會讀書的多半也是個家境殷實的,所謂寒門子弟,寒門高低也是個落魄世家。
早就該有所改變了,只是有些的事情并非一蹴而就,更何況是延續了千年的沉疴惡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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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能走到哪一步,但至少在這個朝堂上一日,他們便做一日。
朝臣們不敢當衆攻讦皇帝,如今賀卿發聲,他們便拿祖制、拿禮法、拿天下的士子來抨擊賀卿。
白青岫覺得好笑,王公貴族間清談之風盛行,他們自诩清高,在那瓊樓玉宇裏針砭時弊,相較于自己,他們反而更像是被困在這宮牆之中的人。
或許也不盡然,他們其實知道底下的百姓過得有多苦,可那些人只是泥腿子、下等人,不如他們買的一匹馬、養的一條狗。
平時各自為營,但當觸及他們的共同利益時倒是難得的萬衆一心。
白青岫指節輕扣龍椅的扶手,言語平靜卻是難掩的怒意:“起來,好端端的跪下做什麽?”
賀卿腿腳不便,白青岫給了賀卿特權,但賀卿不願,可對方又憑什麽跪在這受他人指責?
“賀大人的意思也是朕的意思,朕方才說話諸卿緘口不言,怎麽現在就開始咄咄逼人了?
你一言我一語的,好威風吶。”白青岫啧啧稱奇,大臣們大多出身士族,也因此白青岫預計十年都不一定做得成,陽奉陰違者衆多,他們得到的利益還不夠嗎?
如他們所說,這是祖制,又豈是一蹴而就的?也只能徐徐圖之、循序漸進,得罪士族的事不好做,白青岫不希望為民請命者反而是被犧牲的一方。
朝臣們跪地高聲道:“臣等不敢。”
“祖制不可廢,但一味地因循守舊只會令國家停滞不前。
歷朝歷代皆有變法,商鞅變法才有後來的橫掃六合之強秦。
你們能夠站在這多半也是十年寒窗通過科舉登臨這天子堂的,若放在千百年前,你們扪心自問你們會有這個機會嗎?
張口閉口就是高祖皇帝、太宗皇帝,我們要改了祖宗的制度就是我們大寧的高祖皇帝錯了。
你們擡高祖皇帝出來無非是為了逼迫陛下罷了……”那新科探花郎周繼言語不卑不亢,在這朝堂之上頗有“舌戰群儒”的架勢,他明明是這裏面職位最低的,卻是“敢為天下先”。
曾幾何時,林詢也是其中之一,經年累月也學會了所謂的世故圓滑,學會了這些才能更好地在朝堂上立足,但更多的是迷失了本心,國家不缺棟梁,只是像周繼、林詢這樣的卻很少有機會走到這裏來,哪怕登臨這廟堂也多半再被這政治鬥争害死。
不愧是一上來就敢抨擊林詢的人物,白青岫看向他的目光不乏欣賞之意,只是這樣的孤臣卻太過少有:“周繼。”
周繼應聲:“陛下。”
白青岫道:“朕打算先以湖廣為試點。
自即日起,朕任命你為湖廣巡撫,這個擔子你敢不敢接?”
周繼叩首:“臣謝主隆恩。”
此時的周繼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卻不知接了這個擔子後會遭遇多少艱難險阻,可即便如此這也是他該經歷的,關于他的以後,白青岫自有打算:“諸愛卿既無事便退朝吧,賀尚書留一下。”
朝臣們散去,白青岫幹脆連宮婢太監也屏退出了殿外,空曠的殿宇中白青岫立于高臺之上,而賀卿站在殿中仰視着皇帝。
二人四目相觸,對視了片刻後白青岫情不自禁的勾了唇,他拾階而下行至賀卿的面前,一揮袖袍半跪在了賀卿面前,仰視着對方那眼含戲谑:“方才人太多了,現在給您跪下還來得及麽?”
賀卿蹲下身來與之平視,眉眼含笑:“這怎麽使得?陛下折煞奴婢了。”
“可我……”白青岫牽過賀卿的手,低頭在對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随後仰頭看向他,“是您的傀儡呀。”
手背柔軟的熱意蔓延到了心口,賀卿想:殿下可真是……越來越會撩撥人了。
白青岫将他袖中藏着的東西塞到賀卿的手中:“生辰禮,我大抵是沒這個天分,怎麽學也沒你繡得好。
其實我是想給你做一碗長壽面的,只是上早朝的時辰實在是太早了,也只好作罷。
左右騰出來一日,今日你想做什麽我都陪你。”
那是一枚香囊,與經年前的那枚別無二致,只是針腳粗糙了稍許,賀卿看着手中的香囊有些出神,上一次過生辰是什麽時候?
賀卿将香囊收入袖中,輕聲笑道:“殿下的繡藝已經很好了,我很喜歡。”
那眉目間是有些惡劣的戲谑:“我想做什麽都陪我麽?”
白青岫迎着賀卿的目光答:“那是自然。”
“那跟我出宮吧。”朝服繁瑣,不如常服輕便,他們換了身衣裳這才出宮去。
偷得浮生半日閑,難得能離開這廟堂,自然要将這一日的時間好好利用起來,于白青岫而言,這煙火人間或許難得,更或許是這個國家在他的手中逐漸地變好的一種滿足。
看這炊煙袅袅、市井長巷,來往的客商和琳琅的街市,白青岫也融入了其中同賣耙子的小販東拉西扯。
坐在那孤寒之位,勢必同他人的距離越拉越遠,白青岫沒有所謂的摯友親朋,有的只是君臣,那皇宮空曠而寂寥,反觀自己有着那樣多的“家人”,賀卿又怎麽不心疼呢?看殿下眼含笑意地同商販寒暄的時候,有那麽片刻的恍惚,做那至高至明的日月未必就好,可他們其實都不屬于這煙火人間……
“賀卿,你說我用竹子給你做個簪子怎麽樣?”
殿下的聲音鑽入耳中,拉回了賀卿的思緒,他看向白青岫答曰:“我覺得應該不錯。”
賀卿方才的模樣好似那缥缈的雲,白青岫的心被絞了一下,忍不住開口問道:“方才你在想什麽?”
賀卿莞爾:“我只是在想如今大概只有我能見到這幅樣子的您了。”
白青岫想了一下自己在他人面前是何模樣:“只給你見。”
走到今日,或許只有賀卿了,他們錯過了太多的時光,如今不貪求其他,只求把賀卿留給他就行。
他們逛遍了長安的東西市,買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直至那一道殘陽鋪水中,他們才停了下來,其實如果有時間的話他們是想去更遠的地方看百姓的生活的,而不是這天子腳下。
上了這長安城最高的樓的樓頂,天際的紅霞漸褪被漆黑的夜幕籠罩,那清風徐來,只覺心曠神怡。
人間的燈火星星點點的亮起,長安的夜晚也同樣熱鬧,天上無月色朗照,只有星子的微茫,這人間的橘色便顯得那樣的溫暖。
白青岫拉着賀卿坐下,他以臂為枕躺在了賀卿的懷中,姿态既懶散又肆意,随手将一塊糖塞入了賀卿的口中。
看長安的燈火逐漸暗了下去,整個人間陷入了寂靜的黑暗,随後緩緩升起的是一盞、兩盞、三盞……
數不清的孔明燈在這黑夜裏是那樣的明顯,橘暖色的燈籠緩緩地升騰而起,燈籠上寫着不知是誰人的祝願……
可祝願的是誰,卻瞧得清楚。
這場景震撼,令賀卿久未言語,轉而看向白青岫,那湛藍色的眼眸清透,裏面倒映着的是這人間“星辰”,賀卿張了張口,卻怎麽也沒能說出話來。
白青岫讀懂了他的意思,寬慰他道:“是許久前就開始準備了的,沒有打算勞煩百姓,只是命人在長安各處在這個時辰放了這些孔明燈,但是賀卿,你比你以為的要受人愛戴,這其中有一小半是自發的,上面寫着的是他們對你的祝願。”
賀卿看那孔明燈愈升愈高,逐漸化作了星星點點的微茫,他恍惚的說了句:“今日不是上元節。”
原來他們是屬于這煙火人間的,即便不是,這樣的美好也會本能的想要去守護……
“但今日是賀卿的生辰,僅此一次。”白青岫攀上賀卿的脖頸,在對方的耳畔呢喃道,“賀卿送我的禮物已經足夠多了,我想給賀卿一次盛大的賀禮……”
也是他最貪婪也最簡單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