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鹹魚
鹹魚
檀稚的腳被文祯明放在膝上，他垂眸認真為她穿着鞋襪。
他的指尖不經意間滑過她的腳，剎那間一陣酥麻蹿上頭皮，條件反射般想要抽回腳。
可看着他低垂的眼睫，檀稚還是咬緊下唇顫栗壓下去，任由他擺布。
待穿好鞋履後，文祯明修長的手指順着她的腳背撫上去握住腳踝，“原來你這兒有塊胎記？”
他的指腹親昵地摩挲着那一葉青紋，嗓音淡淡地似在随口一問。
檀稚想了想松開嘴唇，擡手撩起裙擺。
把這片一直藏在長裙之下，不願提及的青紋完整漏了出來，“對，從我記事起它就這樣，像一片葉子。”
“是嗎？”他的薄唇微微一張，聲音沉下去，宛如凝滞不動的死海。
檀稚纖細如抽芽的手指勾起他的下颌，讓他仰頭看向自己，“你，真不留下來？”
她指的是今晚。
文祯明掀眸望着她，“……”
檀稚第一次學着話本裏女主人公的模樣挑逗他人。
他越是沉默，她越是後怕心悸，想要打退堂鼓。
西窗外的枝桠輕搖着，圓桌上的殘燭暗淡下來。
在沉默裏，他拒絕了她誘人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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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稚眼神黯淡下去，眼眶隐隐發燙，他此刻若即若離的模樣，讓她墜入一種錯覺中。
在這段感情裏，他是清醒者能夠随時抽身，而她沉淪其中已成池中之魚。
她不忿地抿了下朱唇，松開了發顫的手。
就在少女抽回手的一刻，文祯明扣住她的手腕，臉頰貼在她香軟的手心裏。
“你還是跟我走……留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檀稚指尖落在他的發間，“去京城嗎？”
“對，當我文府的失散在外的三小姐。”
說完，他半斂眼眸側過臉，灼熱的嘴唇在她的掌心肌膚相親地緊貼着。
他的鼻息變得低沉遲緩，嘴唇似難以自控地半張。
昏沉裏，幽微喘息斷斷續續地傳進她的耳中，激起一片顫栗。
這讓她大腦一片空白，甚至忘記了要該如何反應。
他在幹嘛？
周遭的空氣都因他而變得熾熱起來。
“嗯……當我文府的三小姐不好？”他緩慢地掀起眼睫看她追問着，眸底沁着一層朦胧，難以言說的情緒。
檀稚臉頰洇紅，滞緩地點點頭，“聽，聽你的。”
文祯明慢慢地松開她的手腕，起身。
身形挺拔地立在殘燭前，被拉長的剪影覆住坐在床邊的少女。
他低頭輕道：“今晚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來喊你。”
“好……”檀稚道。
文祯明輕合上木門，腦海裏回想起方才少女初觸情愫時的狐疑不懂的模樣，是那樣使人沉溺，攝人心智，勾得人淪陷在其中。
這樣就很好。
只要不戳破那層窗紗，這樣就夠了……
何聖瑛見文祯明進去了很久，夜半孤男寡女是該發生些什麽。
他原本都不抱有文祯明會出來的念頭，準備離開。
只是在他轉身離去的一刻，文祯明出來了。
他目光說不上幹淨地上下掃視着文祯明，似乎想要看出點什麽才罷休。
半晌後，他才朝文祯明走過去。
“文大人，明天我們分兵兩路，我們從鄉東出發拖住霁王的人，你們從鄉西回去，到了京城郊外再會合入京。”
文祯明涼涼瞥了他一眼道：“他們的目标是她，分兩路并不能解決什麽，你若是還在為自己鋪後路的話，可以回去了。”
何聖瑛張嘴啞然。
從江南回京城最近的只有兩條路線，鄉東、鄉西。
若是在鄉東碰上霁王，他便知道檀稚他們肯定走的鄉西線。
自己這樣做既沒有明面出賣文祯明，也側目透露消息給霁王。
霁王與文祯明打起來了，他遠水救不了近火，聖巫女若是受傷死了，自然也與他無關。
文祯明，霁王，朱孝南這仨兒他誰都不想得罪，誰都想沾個邊。
“文大人真會說笑，下官對文大人的心日月可鑒。”何聖瑛雙手一拱谄笑道。
這種既要又要的人道最後都會落得個不好的下場，這點他比誰都清楚。
文祯明突然想起待在房間裏的少女也曾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可她轉頭就對自己撒了個謊。
十六年未曾見過一面？
在他還沒與檀稚相見之時，這兩人已經熟得都刺上青了……到現在還在告訴他那是胎記。
她越是隐瞞、掩蓋，他越是想要将真相揭開，那股抓心的懷疑從生出的一刻便會瘋狂滋長。
這說話不打草稿的人，撒起謊來情真意切，她仿佛知道他想要什麽答案，每一次都能讓他心甘情願地去相信。
小騙子……
何聖瑛擡眼看着文祯明捉摸不透的神情，心底生出一陣怯意。
若是要在這仨兒中擇出一位，他毫無疑問會站在文祯明身後。
當年東宮裏所發生的事，誰都知道是他主導的。
一夜之間一百條人命，死者的屍骨堆成假山高，他們的鮮血将東宮臺階都染成紅色。
此次他突然要回京城不知是又要掀起什麽波浪。
想到這，何聖瑛打了個寒顫。
“走水路，租一艘游船在明天卯時出發，把要上船的人都放進來。”文祯明繞過他身側道。
“是……”何聖瑛躬身道。
“那個在錦衣衛衙門的周姑娘，以我名義送去霁王府，要毫發無傷，風光隆重地送過去。”文祯明微側過臉，意味深長道。
在暮色下，何聖瑛輕咽了下口水，落入東廠手裏的人毫發無傷地回去，古往今來沒有幾個。
她若真這樣回去霁王府了，霁王就算猜到可能是文祯明的詭計，他也沒辦法再完全去信任她。
霁王只能夠在懷疑中松開這個篡位的契機。
“檀稚的事，我想你該知道怎麽跟他說。”文祯明漆黑的眸底閃過一陣戾氣。
何聖瑛躬着的身一愣，緩道：“下官知道怎麽做。”
*
晨露低垂，目攬遠山旭照。
文祯明迎着薄霧打開少女閨房的門。
房間內飄散着淡淡的檀香味，透過層層輕紗帷幔才見得少女朦胧的身形。
相對于初見時，少女已漸褪去稚氣，身形雖單薄了些，卻玲珑勻稱宛若一枝正抽枝的綠柳。
文祯明垂眸瞧見她放在床頭的包袱，拎起來輕得可憐。
除了幾件衣服和幾封祝野寫給她的信外無他物。
少女初來江南時孑然一身，時過五月有餘，離開時身無幾物。
平時買的首飾整齊地放在梳妝鏡前，精心養了四五月的紫藤花一株也不帶。
文祯明眼底暗沉了幾許，斂在廠袖下的手輕撫過她的臉頰。
倘若他死了只留下一塊靈位，她會帶着他的靈位走嗎？
少女的柳眉不滿地輕蹙起，擡手甩開那只擾人清夢的手，似不耐煩地側着身睡。
文祯明指尖劃過她的耳廓，俯下身附耳道：“起身出發了。”
“……”檀稚嫌他吵得往床裏邊挪了挪，繼續睡。
他輕笑一聲，伸手直接扶起她。
讓人靠在自己的肩上，指尖捏捏她的臉頰，“再不醒，留你自己一個在這兒。”
這句話似乎比上一句有殺傷力，那低垂的眼睫微微一顫，“你怎麽在這兒？”
見她半醒便松開了手，将梳洗的用具端到她面前。
檀稚受寵若驚地輕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那雙曾經殺人無數的手正擰着手帕，遞到她面前。
“謝謝文大人……”她接過手帕擦拭着，餘光卻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文祯明垂着眸，修長的眼睫投下一道淡淡的陰影，雙手舉在半空等着她用完的手帕。
檀稚恍惚間仿佛見到他在東宮時的模樣，眸底閃過些許神傷。
擦拭完後，她起身想要自己去梳妝，可木梳被他搶先拿起，“坐好別動。”
檀稚被按在梳妝鏡前，長發絲絲縷縷地纏繞在他手指上。
她輕抿了下嘴角，放在梳妝鏡上的手指細微地一挪。
銅鏡上映照着文祯明極為耐心為她梳妝的模樣。
心底猶如一陣春風吹過，垂柳拂過水面，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文祯明用一根木簪把她的長發半绾起，掀眸透過銅鏡望向她，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要喚我阿兄。”
“哈？”檀稚猛地回頭，沒反應過來看着他，“為什麽？”
他拿起準備好的面紗，為她戴上，“這就忘了？”
随後他又無奈一笑，“出了望江園你就是我父親在江南時與一位樂伎所生的私生女文稚，我此次來江南的目的就是為了找我妹妹。”
檀稚眨眨眼，朱唇張了張，猶豫了半晌才輕道：“阿兄……”
說完，她面紗下的臉頰發着燙。
文祯明拿起她的包袱往外走，問道，“你就帶這些嗎？”
“不，還有湯圓呢。”檀稚道。
剛說完院裏傳來一陣緊密而急促的腳步聲，一團毛茸茸的小家夥從小徑裏蹿出來。
它興奮地搖着尾巴蹭在她的腳邊，仰着頭目光裏只有主人一個人。
文祯明喉尖一滾，似壓低了嗓音再道：“這家夥公的。”
“所以呢？”檀稚将它包起來舉到他面前。
“公的叫什麽湯圓？娘唧唧的。”文祯明有些嫌棄地瞥了它一眼。
“汪——汪汪。”湯圓不滿地叫嚣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