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鹹魚

鹹魚

坤寧宮前。

“來叫姐姐,給你蜜棗吃。”幾名宮女圍着初入宮的檀稚。

“漂亮姐姐。”

“哇,這孩子又水又甜的,可惜了……”宮女掐了一把檀稚圓圓的臉蛋,笑着把蜜棗給了她。

“漂亮姐姐,那你帶我出去玩吧!”檀稚吃着蜜棗,擡眸看着她們。

“去哪兒玩?”宮女牽起她的手問道。

檀稚道:“出去玩。”

宮女臉色一僵,笑容凝住在,自嘲道:“姐姐也想出去玩。”

“阿稚過來!”周明語眉眼冷峻朝她呵斥道。

檀稚抿了下嘴唇,朝周明語走過去。

“來,給皇後娘娘行禮。”周明語微微側過身。

檀稚才看見那位頭戴鳳冠雍容華貴的女人,她懷裏還抱着一只渾身通黑的貓。

淺淺俯下身行了一禮,動作從容大方,“青衣聖巫女,見過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高皇後揉揉太陽穴,輕道:“本宮近日有些心悸難以入眠,聖巫女可有什麽法子?”

檀稚直起身子,“回皇後娘娘,夜深難睡、被心魔所擾,可飲用符水兩日齋戒三日,消除孽緣孽障。”

Advertisement

高皇後滿意地點點頭,戴着鎏金護甲的手輕拂過黑貓的背,眼神暗中朝周明語一瞥。

周明語拍拍檀稚的肩膀道,“阿稚,你到外面與姐姐們玩會兒。”

在宮殿外。

檀稚的長發被宮女們攥在手裏玩弄着。

“文世子在會試中拔得頭籌,不知道接下來殿試,他能不能拿下狀元?”宮女笑得心花怒放,手中的長發編得歪歪扭扭。

聞言另外一名宮女咋舌,刻薄道:“那個眼高于頂的家夥,上次不過是沒站穩撞了他一下,便罰了幾大板,到現在還隐隐作痛。”

她說着手裏不知輕重,扯到檀稚的頭發,恨道:“我祝他全家死光,無緣殿試!”

“姐姐,痛……”檀稚喚着,只是這個聲音被她們的談笑聲音淹沒。

“你那是不小心撞到他嗎?明顯是沖着人家懷裏倒過去。”宮女取笑道。

她臉頰赤紅,擡手嬌嗔地打了下身側的人,“滾吶,總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看見就惡心。”

宮女們自顧自地談論起來,檀稚望着地上掉落的好幾根長發,稚嫩的臉上多了三分愠怒。

“我看你就是想攀高枝想瘋了,他那般的世家子弟自然是瞧不起我們這些宮女。”

“他不過是投胎投地好!”

“…@#¥…!”

她們在檀稚頭頂叽叽喳喳争吵着,吵得她頭昏。

瞧瞧把長發抽回,趁她們不注意間溜出來,想找了個清靜點的地方待着。

坤寧宮旁一處人煙稀少宮院。

裏面枯葉落滿園,悠悠而寧靜地念誦經文的聲音勾着檀稚撩起裙擺邁過門檻。

醇厚悠遠的藏香彌漫着,讓人聞着也心靜了不少。

大殿內格窗緊閉着,神臺上一列一列紅木靈位上鎏金撰刻倒映着燭光。

神臺下背對檀稚跪着一位年紀相仿的少年。

檀稚走近站在他的身側,看見他手裏拿着刻刀,“這些靈位都是你刻的?”

少年擡眸瞥了一眼頭發亂糟糟的少女,一言不發繼續刻着。

他跪着的膝蓋還有些發顫,十指染上暗紅,右臉上可見一掌紅腫。

檀稚蹲下來抱着膝蓋,偏頭瞧見他身上一襲绛色衮龍袍。

剛被冊封成為太子——五皇子朱孝南。

從蓬萊到京城,在路上她聽到太多評論這位皇子的聲音。

搶了親兄長太子之位的病弱無能五皇子、皇後最偏愛的小兒子、以及未來的傀儡小皇帝。

她撐着腦袋,問道:“你被罰了?”

少年表情凝重,手中的刻刀劃在紅木上,留下一條比其他都要深的溝壑。

“五皇子朱孝南之位。”檀稚念着他正在刻着的字,“你覺得搶了兄長的位置內疚自責,想死?”

六歲的女童口出狂言問了這句大逆不道的問題,也言簡意赅道破了他無法與外人言說的心裏想法。

也正是這句話讓朱孝南終于停下手中動作望着她。

朱孝南的眸底有些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深沉,“你是哪家的侍女?敢跑到皇宮後院裏來?”

檀稚淺淺一愣,“我是從蓬萊來的。”

随後,她瞥了少年微顫的腿,“你都不想活了,還跪在這裏刻這些做什麽?”

他狹長的眼一眨收回視線,繼續刻着,不想再理會她。

“那你坐着刻不更好?裏面那些牛鼻子又不敢說你壞話。”檀稚下巴放在抱着膝蓋的手肘上。

大殿深處的念誦經文的節奏明顯一亂,半秒後又恢複如常。

“真羨慕你,大腦天生長得光滑無褶,想法單純。”朱孝南挺直着腰背,垂眸道。

檀稚沒有理會他的陰陽怪氣,起身拍了拍衣衫的灰,“既你無法改變事實,那你接受它,當好你的太子。”

“……”

頭頂,少女的聲音漸遠,朱孝南不禁稍擡起來眼去尋那抹身影。

她不知從哪兒招來了一張有些破的宣紙和毛筆朱砂。

宣紙被她鋪開,盛着朱砂的墨碟當作鎮紙壓在上面,筆尖蘸過朱砂。

朱孝南不由得好奇她要做什麽,只是下一秒,他眉梢一顫,嘴角嫌棄一瞥。

少女的畫工抽象極醜,讓他看不懂,“這是什麽?”

檀稚說着給那只張牙舞爪的饕餮添上絕醜的一筆,“堯帝戰饕餮。”

朱孝南問道:“堯帝呢?”

“堯帝大勝走了,剩下戰敗的饕餮。”檀稚認真道,

朱孝南氣息半沉,深呼吸後坐直,“無聊。”

“你就把它挂在你房間裏,那些不想見到的人,來找你走之前都要被它吓一跳!”畫完她離遠少許欣賞自己的傑作,嬉笑出聲。

朱孝南微微側過臉,視線落在少女勾起的嘴角上,“胡鬧……”

“在這樣無聊的日子裏,是需要胡鬧一下的。”檀稚思考着想給畫再加一筆。

“阿稚怎麽跑這裏來了!讓我好找!還有誰在那裏?”周明語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檀稚一驚,輕咬嘴唇,“我……要回去了”

朱孝南回眸望向外面越來越近的男子,“他是你主子?還是你爹?”

少女沒來得及回答他的問題,扔下筆就離開。

朱孝南修長的眼睫一顫,目光追到少女的臉上,伸手拽住她的衣帶,急道:“你叫什麽?”

她沒有說話撿起筆蘸上朱砂,潦草幾筆寫下——檀稚。

寫完少女急匆匆起身,裙擺衣帶掃過他的身側,帶起一陣微風。

大殿內再次陷入無盡昏沉無光的死寂,唯有碎碎的誦經聲,長跪于靈位前的身影久久望着少女離開的方向。

兩日後,安雲軸帶着禦醫來到宮院,“太子殿下!”

朱孝南跪足了三日,禦醫檢查時膝蓋已紅腫發紫,乍眼一看讓人心驚。

安雲軸眼底泛起淚光,“太子殿下莫要再說胡話讓陛下、皇後娘娘生氣了。”

在冊封太子典禮上,宣讀完冊封聖旨後。

朱孝南接過太子寶玺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展開一份诏書,揚言要放棄太子之位,退賢讓位給兄長朱九昭。

氣得皇後當場甩他一巴掌,罰跪禁足三日。

這一場鬧劇讓皇室失了臉面,一個不想當太子的皇子當了太子,一個原太子人選的皇子被搶了太子,還有一個野心畢露的高氏皇後。

朱孝南推開正在上藥的禦醫,額角冒着冷汗,強撐着劇痛走回東宮。

在他寬大的袖袍下藏着兩樣東西,一個刻着自己名字的靈位,一個畫得極醜無比的畫。

安雲軸拿過藥膏跑過去,“殿下,殿下!你等奴才一下。”

“三日前……可有檀氏的世族入宮?”他發白的薄唇微顫,長眉忍痛地蹙起。

安雲軸伸手想要扶着他的手在半空猶豫片刻又收回,“檀氏?未曾。”

“有哪位曾拜訪過母後?”他繼續問。

安雲軸思索少頃道:“淮南元氏、河源崔氏……還有青衣族周明語帶着聖巫女來找過皇後娘娘。”

“檀稚,一個五六歲的少女,可知是哪家的?”朱孝南停下腳步側過身,道。

“檀稚?奴才未曾聽過這名字。”安雲軸皺眉。

朱孝南心底泛起失意,撚着畫卷的手微微泛起一陣白。

她猶如照進水中的明月,天一亮影不見。

安雲軸興致勃勃道:“不過……與聖巫女年紀倒是相仿,那聖巫女,皇後娘娘喜歡得要緊,稱她娉婷婉約,氣質如幽谷蘭花。”

氣質如幽谷蘭花?這樣的形容詞放在她的身上,可以說是一點關系都沒有。

“聖巫女誰?青衣族長的女兒?”朱孝南随口一問。

“不是不是,是一位青衣族的女娃,皇後娘娘約了他們三月後再入宮,殿下到時就能看見她了。”安雲軸道。

朱孝南嗤笑一聲,奮袖走開,“我見她做什麽?母妃約見的人。”

安雲軸碎步緊跟,低聲意味深長地提醒道:“她亦是殿下的聖巫女,與殿下死同穴的人。”

朱孝南靜靜站在名為東宮的琉璃磚、黃金梁柱的牢籠前,他把畫卷交給安雲軸,輕道:“把它鑲起來,挂在門沿上。”

“這……”安雲軸展開畫卷手不禁一顫,餘光瞥見畫的落款提字,不再多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