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鹹魚

鹹魚

男孩吃着糖葫蘆,癡眼望着一隊身穿玄色華服的人馬從眼前走過。

他們衣袍上金銀織繡的蟒紋泛起微微流光。

整條隊伍以一位走得慢條斯理的男子結束,他的手随意耷拉在刀柄上,垂挂在腰間的禁步作響發出溫潤玉的铮鳴。

走過時輕輕一瞥男孩,走向那處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方——诏獄。

“娘,他們好威風!長大我也要成為他那樣的人。”男孩道。

“閉嘴!”大娘一把捂着他的嘴。

抽噎、嘶吼、求饒聲,從幽暗處頻頻傳出。

沈乘風的胳膊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铐在行刑架上,衣衫被血浸染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身體因疼痛痙攣着。

鐵鏈随着身體抖動鈴铛作響,

文祯明脫下染血的手套,不耐煩地随手一扔,低頭微斂眉眼道:“你抖什麽?吵死了。”

“求求大人……”沈乘風一張嘴,濃稠墨黑的血淌過唇齒流下來。

文祯明一皺眉。

在身側的東廠千戶一拳揮至沈乘風的腹部,咬牙罵道:“你¥%&的,惡心死了!把東西咽回去。”

他發現廠督大人此次回京之後心情明顯不對勁。

在以前,他行刑的手法以折磨,讓人痛不欲生為主,從而達到逼供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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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次大開大合,下手十分得重,就像是單純地發洩情緒。

雖然不知道此人因何得罪廠督大人,但為了避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先下為強,然後就是一擡腳。

肉下傳來一聲悶響,莫約是肋骨斷了。

“文大人!天子手谕。”趙寧的聲音從文祯明身後響起。

文祯明淺側臉回看,這人四五個月不見倒是長胖了不少,看來在皇宮裏混得風生水起,“我們東廠有這號人物?”

東廠調侃道:“這好像是天子的影衛,趙寧吧。”

趙寧躬着的身沒有擡起,心底抹了把汗,想着等會要把那張嘴掐爛。

不是他不想出宮,自從在黃骅山被一群影衛擄走後,便一直被限制在宮裏。

朱孝南對他最大的要求就是把寧希堂的那棵被燒焦的桃花樹養活,若是死了就成桃花樹的肥料。

他日夜細心照料,今年夏末才開出一朵花苞。

文祯明接過手谕——前往城外東郊保護祝野回京。

“祝少世子在南原查到了高氏曾經與敵軍勾結的證據,為了掩人耳目,此次回京與大部隊分開走,估摸着時間應到了東郊的竹林道附近。”趙寧道。

文祯明一揚眉,将手谕卷起。

高丞相千方百計地将高天皓推上指揮使的位置,目的不單只是獲得南原的駐兵權。

而是與外族合謀霸占南原,自立一方天地,生了稱帝之心。

祝野帶着這一封密函成功回京,必然牽扯出一番風雨來。

天子剛獲大權,勢必會以此排除異黨加強鞏固集權,疑似異黨者統統入诏獄,人進去再出來,那就是一具叛黨屍首。

可朱孝南放着偌大的羽林軍不用,專門讓趙寧出宮傳手谕給他處理,就十分耐人尋味。

“走。”文祯明起身,卻在鐵牢門前停下,“這廢人……餓死;死後把他帶着的黃金塞到胃裏。”

沈乘風瞳孔一縮,瘋狂顫栗低吼。

趙寧聞聲看了看行刑架上的男人。

餓死一個人快得要七八天,慢得話也要半月,他會榮獲在诏獄待得最久的犯人嗎……犯了啥有此殊榮?

*

東郊竹林。

長槍橫掃,槍刃削鐵如泥劃破鐵架,血色漸灑竹片。

“還有誰來?”祝野一手勒住缰繩,另外一手腕部發力,長槍扭轉破風而鳴。

騎于馬上的少年眼底此刻殺意流淌,從南原到京城,一路踏血而歸,長槍上的紅纓也染成暗紅色。

藏在竹林深處的殺手望着幾具靜躺在泥水裏的屍體,望而卻步。

“你們的主子只敢派你們來殺我,自己卻躲在華貴的府邸裏飲酒作樂,簡直太可笑了。”祝野在馬上捧腹而笑。

“等這封密函到了天子手裏,統統都得死。”

有幾名刺客沉不住氣沖出來,與祝野纏鬥,現場竹葉紛飛,黃沙騰起,一片混亂。

就在這時,竹林深處一陣一動。

一輛黑檀木所制的辇車在他們眼前停下來,眼尖的殺手瞧出是文祯明的馬車,打鬥瞬間停止。

簾子未拉起,而簾後的男子低沉道:“本官奉陛下手谕,前來護送祝少世子入宮。”

祝野嗤笑一聲,長槍一偏迎風而至,槍刃将簾子斜切一分為二,露出辇車內清俊冷漠的臉。

“誰人不知,文大人曾經可是高氏麾下最赤誠的狗,這封密函也将是你文祯明的催命符!你護送我入宮?”祝野道。

雖文祯明在南原戰事時送了很多的軍需物資援助他們。

可一碼歸一碼,以文祯明與高氏以往的關系,天子若是要除他,第一個便可以拿他來開刀,以震懾天下。

文祯明面色如常沉默不語,朱孝南的手谕從破掉的簾子扔出去砸在他的馬上。

“籲——”祝野單手勒住缰繩,控住受驚的馬,手谕跌在泥潭裏。

祝野神情嚴謹,卻不願下馬撿起,以槍杆撥開手谕。

見确實如他所說的那樣,緊鎖的眉頭才舒展下來。

東廠的人趕到,再打下去便是與東廠為敵,那些權貴最不想得罪的就是姓文的,只好隐退三分埋伏在暗中。

祝野策馬與辇車并行,聲音裏有責怪的意味,“阿稚呢?你把她一個人留在江南?夜裏風吹草動得不把她吓死。”

青竹被刮得輕晃,斑駁的竹影落在他的臉上,文祯明太陽穴隐隐一跳,“她跟着回來了。”

“真的真的?在哪兒?皇宮裏嗎?”祝野雙腳輕夾馬腹,策馬疾馳,“你辇車快點!兩匹馬比我一匹還慢。”

他的聲音如春水倒映着初升的紅日,溫潤而明豔。

高紮的馬尾随策馬的幅度上下颠着,發絲在日光下成了一縷光纖,破了角染着血星子的披風揚起卷起一陣風浪。

文祯明嘴角凝住,他大概懂檀稚身上骨子裏的小任性嬌縱是從哪兒學回來的。

“在文府。”他輕輕道。

祝野一愣,半秒後恢複平常的模樣,“若是她哭着來找我,就把你劈成兩半,無論是上下,還是左右。”

文祯明眼睫隐隐一眨,低聲罵道:“呆子……那不是四半嗎?”

“……”祝野。

*

城門口,凱旋的大軍未到就圍滿了人。

他們唯恐大軍入城後找不到好的位置敬拜、歡迎他們的英雄。

南原,南部邊陲要塞,破則整個南部都要陷入戰亂。

京城靠近南邊,南部淪陷他們也要遭殃,到時候只能夠丢棄百年家業燒城搬遷。

祝野領軍直攻敵方軍營,斬下頭顱懸挂在戰旗上之英勇,此消息猶如逐電追風般傳回京城,傳開後舉城歡喜,燒香還神。

“唉,那穿盔甲騎馬的是将軍嗎?”一年輕人歡道。

附近的幾人擺擺手,繼續坐着小竹凳磕着掌心的瓜子,“那是宦官的馬車,一會別嚷嚷咯,小心人頭落地。”

“軍隊沒那麽快,起碼太陽落山才到吧。”某人插話道。

祝野離遠瞧見烏泱泱的人群,策馬拉開距離,

“不是!是祝少将軍!”年輕人站在高處呼喊道,倏然間人群躁動,揮舞着彩旗鮮花以及襁褓的孩子。

一顆一顆的腦袋将祝野的戰馬圍得只能小碎步走着,長槍別在後腰上。

百姓将鮮花插在任何能插花的地方,那匹赤黑的戰馬被裝飾地向花驢。

祝野雙手抱拳,不厭其煩地致謝來接送的百姓,“小将的弟兄們在後行軍歸京,不一會兒便達,大夥兒莫急。”

以前他不理解兄長會甘願成為文祯明的手下,現在看着這些贈予的鮮花,水果,恨不得把自己的家當掏空都要歡迎的百姓,他明白了。

文祯明保障了軍營後方補,保證了前方戰士兄弟能夠有兵器殺敵。

兄長所求非升官封爵,不過是讓邊防線成為百姓的高牆,讓他們都有家可歸。

在被戰争席卷的地方,百姓很難對一個孩子生出無私的憐憫之心。

因為在那裏遍地都是這樣的孩子,戰打起來,死得最多的男人和孩子,一個折斷意志,一個斷絕未來。

祝野拒絕了百姓獻上來的東西,“我們不拿百姓的一針一線!”

“祝野将軍!”蜂擁人群的上方,在高塔圍欄後站着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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