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番外[番外]
番外
文府外停了一駕馬車。
安雲軸一甩拂塵對着面前男子躬身道,“趙千戶文……”
“文大人在東輯事廠處理公務,請回吧!”趙寧不滿道,他護腕未戴半卷起袖子,長袍撩起紮在腰帶裏,一雙鞋履沾滿泥污。
“……”
安雲軸看着眼前似乎剛從田地裏出來的男子,啞然了半秒後,不急不慢道:“奴才是來找郡主的,文三小姐。”
趙寧眸子往院裏一斜,“三小姐?哦!她沒空,還是請回吧。”
“趙寧!怎麽了?”檀稚清亮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就在趙寧往裏應聲的一瞬間,安雲軸扭身從他的身側走了進去。
趙寧想攔都攔不住。
院內,少女在海棠樹下乘涼。
她以一條手帕蓋面,靜靜躺在蓮花池塘邊的草坪裏。
“純寧郡主慶功宴未能來,陛下想念郡主,請您入宮一敘。”安雲軸道。
檀稚聽到聲音拿開手帕,撐起半身回望他。
慶功宴那日皇宮遞來文府的請帖,帖子署名是朱孝南,而被邀請人寫的是她的名字——檀稚。
朱孝南以慶功宴的名義,邀她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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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慶功宴她不告而別,第二日祝野一早就來興師問罪,責備她不去他的慶功宴,之後祝野又帶着她去京城裏瘋玩了幾日。
都就把這事給忘了,現在連安雲軸都親自出宮請她了,實在不好拒絕。
檀稚起身拍了拍衣衫沾的泥,“勞煩安公公稍等一會,我換件衣裳就來。”
趙寧臉色陰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檀稚身形一頓,對趙寧道:“文大人回府了告訴他,來接我。”
趙寧:“好……”
*
安雲軸領着她來到一處人煙稀少宮院前便退下了。
宮院內枯葉落滿地,停在枝桠深處的鳥兒輕啼,悠閑恬靜的氣氛勾着檀稚撩起裙擺邁過門檻。
從大殿內彌漫出來醇厚悠遠的藏香,讓檀稚不禁想起與朱孝南初遇時的情景。
這裏,是他們初遇的宮院。
檀稚憑着記憶往裏走,大殿內格窗緊閉着,神臺上原本放着的紅木靈位不見了,只有兩個靈位矗立在那裏。
光線太過昏暗,她看不清是誰的靈位。
朱孝南背對着她跪在神臺前,雙手合十,虔誠地上香禱告。
檀稚走近站在他的身側,“陛下不信道,改信佛門了?”
朱孝南沉默着起身,把香插入香爐裏,任由青煙寂寥地升騰,“想知道他對你的底線在哪裏嗎?”
他突然開口,檀稚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什麽?”
少年緩緩轉身,天光落在他一襲赭黃衮服上,金光粼粼。
他從廣袖裏拿出一把匕首,一手握住刀刃,刀刃快速一抽。
瞬間,鮮紅的血從他的手心裏溢出來,血腥味濃不可蓋。
檀稚一驚,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傷口劃得很深,白肉翻卷鮮血不斷往外湧出,看着也覺得劇疼。
而少年臉色如常,目光平靜地望着她,幹嘛沒有止血的打算。
檀稚連忙從香灰爐裏握了一把香灰将傷口捂住,“你做什麽?!”
朱孝南長眉吃痛輕一皺,利刃脫手而落咣當一聲,受傷的手握住了正在為處理傷口的手。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檀稚臉上,“就像這樣,她看見我受傷會為我治傷,她看不得我吃那些有毒的丹藥,會為我制成藥丸,知道他人底線,在底線之上駕馭他。”
檀稚一時沒反駁他只想要抽回手,但手被他握得緊緊的。
在掙紮中才止住的傷口又開始溢血,鮮血夾雜着香灰黏稠地淌過她的手腕。
檀稚皺眉放棄任由他握着,“想多了,假如在我眼前的是其他人,我也會這般做。”
朱孝南眼底閃過一抹隐晦的情緒,低頭喃喃:“至少我們不是敵人,不是嗎?日後我都會記得這把香灰止血之情。”
“香灰止血猶如腳趾受傷截肢治之,除非非常緊急不然都不會這般做,不止香灰,泥沙,面粉都可以。”檀稚道。
話音剛落,他掀起眼皮看着她,眼底盈着一抹笑意,“所以看見我受傷了,你認為這是非常緊急的事?”
檀稚被他的話逗笑,無奈輕笑出聲,“那我現在也知道了,無論我做什麽,陛下總能把自己哄好。”
“你可以這樣想……我不介意。”朱孝南放開了檀稚,別開臉望着香煙靜燃,“只是他那樣惡劣的人,日後他欺負你怎麽辦?”
他的聲音淡淡的,透着傷感似要碎掉。
檀稚輕抿了下唇,走近擡手給了他一個擁抱。
避實就虛道:“那就去告知縣,知縣也管不住的話,就告知府,還不行就上告天子,同時我還要批判天子昏庸,放任官官相護,讓百姓狀告無門,所以別讓我到那一步,好嗎。”
朱孝南雙手擁住她,昏暗燭光下可見眼眶微紅,嗓音發顫道:“好,答應你,會做好一位明君。”
檀稚點點頭,想松開卻被對方抱得更緊了。
少年額頭試探性靠近她的肩,見她沒有反抗才:“去哪兒都好,別讓我再找不到你。”
檀稚微微愣住,少頃後才淺淺嗯了一聲。
朱孝南覺得她就像一縷風,抓不住,一不留神,就拂面而過不留痕跡。
他似乎不放心又不厭其煩地确認道:“不許後悔,這是對着你的靈位說的。”
檀稚一愣,她的靈位?
然後她才看清,朱孝南身後的神臺上放着的兩個靈位,一個是五皇子朱孝南,另外一個——聖巫女之位檀稚。
看見自己名字被刻在靈位上,瞬間心一沉。
不是嫌棄厭惡,而是生出一抹複雜苦澀的情緒。
她是知道的,朱孝南與自己一樣渴望掙脫枷鎖束縛,她以假死離開了,而他卻要永遠留在皇宮裏,死了入皇陵。
剛才,她讓他當好一位皇帝,乖乖待在枷鎖裏……
靈位的兩個名字,一個活着卻如死般,一個已死卻活着離開了。
“我答應你。”檀稚道。
*
檀稚離開時,看見文祯明靜靜立在樹下,肩上落了枯葉不知等了多久。
他們的視線在半空相彙,文祯明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你先在外面等我一會,談完後我來找你。”
檀稚沒有說什麽,離開了。
文祯明還在東輯事廠時就接到了趙寧的急報,檀稚入宮了。
他早有預料到朱孝南還會再找檀稚,只是沒有想到是遣了安雲軸來,他還以為會像上次的那樣。
趁他不在,自己偷跑出宮來見她,死纏爛打出語編排他!
文祯明看見了朱孝南手上虎口處凝了香灰,以及衮服擺上落的幾處血跡,
下一秒,他勾起一抹嗤笑,“這次改變策略,玩苦肉計騙同情求憐憫?”
朱孝南臉色難看,把負傷的手半斂廣袖下背在身後,“既然你來了,那麽朕就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
文祯明收回目光不語。
朱孝南朝他走近,從昏沉的殿內走出來,停在光華落下的庭院裏。
“何聖瑛是只難以馴化的瘋犬,他現在能歸于麾下不過是朕能給他想要的,之後若有人給他那時想要的,對方動動手指他便能反咬朕一口。”
“你用什麽人,怎麽用,跟我有幹系?”文祯明不在意,淡淡道。
“長生術士盛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亂世之中什麽最拉攏人心你懂得不比朕少,若換個人當天子,得知聖巫女沒死,你想他不會以聖巫女死而複生的戲碼來拉攏人心鞏固皇權?”朱孝南道。
“你用她來威脅我?”文祯明攏起狹長的眉眼看着他,猶如潛伏在幽暗中的黑蛇盯着自己的獵物,伺機而動。
朱孝南道:“不是威脅,是求共存。”
祝野拿到高氏與外族勾結的密函,他第一時間派趙寧去給文祯明送手谕,讓文祯明護送祝野進宮,也是在求共存。
文祯明眉梢一挑,對于這個回答不意外。
少年皇帝才除了高氏握權,繼而平了霁王,弑臣無數,權力确實集中到他手中了,但可用之臣已不多。
若再把文祯明這個重臣連根拔除,只會讓外族看到他們內亂不定,有可乘之機。
屆時,南原之亂怕要卷土重來,甚至各方邊陲也會随之動亂,天下再次大亂,民不聊生。
這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局勢。
“你拼了命都要爬上去的位置,乖乖坐穩坐好了,若是哪天惹我不爽了,這一人之上位置的人,該換人了……”
文祯明說完這句話之後,手落在佩挂在腰間的佩刀,潇灑離去。
檀稚瞧見穿着一襲青白蟒袍的人從裏慢條斯理地走出來,腰間垂下來的玉器相碰輕響,“文大人!”
他拉過纖手,含笑道:“走,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