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向日葵
向日葵
那只死掉的鴿子在我們學校掀起了腥風血雨。
先是校門口停了一輛豪車,裏面的人沒出來,但校長恭恭敬敬地站在車門口,聽着訓,還點頭哈腰的,這一幕被很多學生看見了,校長就把這股氣撒在我們身上。
大掃除、加大跑操力度、做不完的作業和試卷......
弄得我們精疲力盡後,又是數不完的停課排查,看他們的架勢,如果找到弄死鴿子的人,勢必要好好折磨一番。
我是局外人,每天就在配合學校的同時,等着龍加給我來電話。不過龍加的電話沒等到,倒是等到了學校奶茶店的通知。
由于經營不善,他們想到了一種營銷策略,買奶茶,送DIY。一杯奶茶八塊錢,我買不起,更對那DIY不感興趣,但看着一對對情侶拿着屬于彼此的信物時,我又心癢。
我索性不去看,但小毛偷偷給我買了,我罵他:“你錢多是不是?”
“主要是我想喝,DIY你來,你看,我們一人四塊錢,是不是挺劃算?”
好像是,我給小毛錢,他沒要,把我推到了奶茶店裏,跟老板說:“老板,把剛才那套手工活兒拿來。”
老板只要能賣出去奶茶就行,不管活動怎麽分配,樂呵呵地把家夥什拿來了。
我挑了一串鑰匙扣,又選了幾個珠子,拿起膠水就開始黏。忙活到手指差點分不開,終于把龍加的名字拼出來了。
出了奶茶店的門,我給小毛看,“還可以吧。”
那玩意兒很簡單,上面只有我家的鑰匙和龍加的名字,小毛說:“可以,不知道的以為你叫龍加。”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連這種打趣我都能稱為緣分。
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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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他。
後來,我還是把錢還給小毛了,兩張一塊,四張五毛,壓在小毛的書裏,我想象着小毛打開書吓一跳的樣子,可事情在小毛踏進班級之前出現了轉折。
我們學校好些人參加了複讀班,原先的體育委員脾氣差,是被他爸打過來的,此時他把小毛的書拿走了,我追過去,“你幹嘛動他的書!”
“我動他的書關你屁事,他都要保送了,要書有什麽用,不如給我撕着玩!”
說着他撕了一頁,我怕他撕到錢,又怕直接說裏面有錢他就幹脆私吞了,急得跟上去,不小心闖進了他們的匪窩。
後操場的牆角屬于三不管地帶,很多混事兒的人都在那裏玩,見我闖進去,有人上下打量我,有人一臉不屑,有人看起來想跟我幹一架。
混得開的,一般都有點小錢,我窮,這個群體我根本不敢沾。
體育委員已經快撕到夾錢的那一頁了,我心一橫,走過去,“這是小毛的書,給我。”
“你是小毛他爸啊,對他這麽好。”
我見他想耍賴皮,知道不能靠嘴皮子,只能硬搶。
我走近他,旁邊的人都在看戲,他也壓根沒想到我會伸手奪,書脫離他的手的時候,他愣了一下,随即站起來指着我,“追,追到打得他媽都認不出來!”
我拼了命地跑,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們分成幾隊包抄我,我的心縮成了一團。快出危險區域的時候,有一隊斜殺過來,堵住我。
希望與現實在這一刻沖撞起來,在我腦中炸開,我覺得完了,我他媽要為了四塊錢死了。
一群人朝我圍攻的時候,我下意識把書抱住,不知誰踢了我膝蓋一腳,不知誰又撞了下我屁股,我渾身快散架時,不知誰喊了一句:“老師來了,你們還不快跑!”
腳步聲轟然遠去,我的痛感驟然來襲,蜷縮着,掙紮着,翻開書一看,真好,錢拿回來了。
回到教室後,小毛拉住我,“你去哪兒了,衣服上怎麽都是灰?”
他作勢要來給我拍,我連忙往後退,還好那幫人不打臉,“沒事,你的書。”我又把錢拿出來塞給他,“你的錢,別退,什麽家庭條件啊,開始請人喝奶茶了,為了防止你以後占我便宜,我倆AA。”
“又不是給你的,給龍加的,那寫的是他的名字。”
“寫他的名字更不能你掏錢了,你倆什麽關系啊。”
說完我把小毛推走,往桌肚裏一看,糟糕!鑰匙被人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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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的課我一點沒聽,身上痛,腦子還亂,誰有病啊,偷別人鑰匙扣幹什麽!
周五,小毛在學校的最後一天,過了這個周末,他的大學生生涯就有了保障。
我倆傷感的時候,有人沖進教室大喊:“同學們,大新聞,有人把那鴿子的墳給撬了!”
大家紛紛跑出去,我步子邁不開,一瘸一拐地跟着人群走,一樓圍了好多人,我好不容易擠進去,心一緊,是龍加!
班主任正拎着那只死掉的鴿子罵他,這些話絕對帶着私人恩怨,龍加一句沒反駁,只是在聽到最後一句時,回:“不是我。”
“不是你地上會有你的鑰匙扣?無法無天了,掐死鴿子不說,還把人家墳給掀了,你的心腸怎麽這麽歹毒,被退了學還要到學校惹是生非,這可不是一般的鴿子,死了你要負全責!”
我剛想沖過去,方聽就把我拉到角落,抱着懷,臉色不好,“都跟你說你倆沒什麽好結果了,龍加被退學不說,還可能惹上官司。”
“什麽官司?”
“這鴿子啊,不是學校的,是私人的。”她說,“學校那批鴿子全得瘟死了,這只是被它主人花大價錢保下來的,光是治療就花了這個數。”
她伸了幾根手指頭,我感覺頭暈目眩,“這麽貴,那為什麽治好了又放在這兒,萬一有個磕碰不是很麻煩。”
“你以為學校想啊,這個責任誰都不想擔,但這鴿主跟學校領導有矛盾,成心找事兒呢。沒辦法啊,人來頭大,用只鴿子膈應人,學校沒人敢攆,誰碰了誰就有責任,知道不知者無罪這句話吧,只要校領導不聞不問,鴿主找過來他就能撇清責任。”
想起我們之前用這只鴿子賺錢,我就頭皮發麻,我問方聽,“那龍加這事兒怎麽辦?”
“攤上事兒了呗,你家能解決嗎?不能吧,那他還不是得找別人。”
“這不是龍加弄的,那串鑰匙扣是我的,被人偷了。”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龍加來了,班主任看見龍加就不會放過他。”她看了我幾眼,“你知道他為什麽要過來嗎?”
“為什麽?”
“班主任說你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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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樓梯口,等龍加那邊結束,但這過程遠遠比我想象得要久,上課時,小毛來拉我,說會沒事的,我問他誰偷了我的鑰匙扣。
他說:“你那鑰匙扣是他媽被人偷的?”
他要帶着我去看監控,我讓他別摻和,他讓我別墨跡,拉着我逃了一節英語課,到監控室門口,用一小截鐵條把門鎖戳開。
“你這本事從哪學的?”
他說:“第一次,瞎蒙的。”
我倆蹑手蹑腳往裏走,站在機器前一陣鼓弄,終于調到了我們班的教室。
我們一齊往前湧,眼睛快貼在屏幕上,那天中午,班裏的人都出去吃飯了,我因為早飯吃得多,中飯就在教室擺弄那四塊錢。
小毛看了我一眼,“那天你跟體育委員走了?”
“怎麽了,聊幾句他就把書給我了,別墨跡,繼續看。”
看了好一會兒,小毛激動地拉着我,“你看你看,就是這個人,穿紅色格子褲的!”
那人全副武裝,穿着一件黑色外套,戴着鴨舌帽和口罩,看起來很高,是個男生。
他精準地找到了我的位置,把鑰匙勾出來,往外走的時候,鏡頭對準了他的帽子,我跟小毛想研究他的臉,門突然被人打開,我倆齊齊往外看,班主任一臉鐵青,“破事兒都趕上今天了是吧,不想念都給我滾!”
我被罰寫檢讨,小毛被罰打掃衛生,班主任雖然氣得很,但都出在了龍加身上,并未為難我們。
可是不知道誰打了報告,把這事兒捅到了教育局,教育局直接找我們學校談話,把小毛的名額給免了。他把檢讨交上去的時候才知道這事兒,然後很淡定地回一句:“哦。”
我說:“老師,鴿子不是龍加掐的,墳更不是他刨的,那串鑰匙是我的,有人偷了......是一個穿紅色格子褲的男生,監控裏有,你們去看看。還有,看監控這事兒是我拉着小毛去的,我說他要是不幫我這個忙我就不給他奶奶送菜,他不得已......”
領導們打斷我的話,讓我們走,我硬着頭皮說:“他不得已才答應,錯都在我。”
“那你也想被退學?”
其中一個領導推着眼鏡看着我,我頓時說不出話了。
小毛拉着我出來,“我不想念大學。”
“為什麽?”
“我們這幫窮人都是給有錢人打工的,在學校的地位就不一樣,別說出社會了。這個世界看錢的臉色,不看人的臉色,我辛辛苦苦念了這麽多年的書,到頭來還得被錢擠壓得變了本質。”
“不會的。”
“會的,我要是做了老師,會在強權下漸漸喪失良知,成了剛才攆我們的那些人,我要是做了廚師,會在利益的趨勢下慢慢透支本性,成了經常買你家那些爛菜做給客人吃的那些人,我只有窩在這個村子裏,陪着我奶奶我才不會變。”
“你想得太多。”
“是你想得太少。”他看我,“你知道嗎,委員她舅舅用錢在教育局買了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