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雪翳燈月

雪翳燈月

坤寧宮。

一女子着織鳳金袍,她梳着發髻,卻沒戴任何珠冠發釵,偏偏顯出幾分端莊的氣質。

宮燈點燃,照亮她漂亮的眸子,她低首,纖細的手指正在上好的雨絲布上繡花。

穿着宮裝的掌事姑姑疾步,行至她面前,跪下行禮:“娘娘,養心殿來人傳話,陛下今夜歇在坤寧宮。”

女子的動作頓住,她緩緩擡眼,映入所有人眼簾的是一張明豔至極的臉,仿佛她輕輕彎眼,便灼如芙蕖般,可她卻冷着臉,眸色淡淡,眼角的細紋削去她身上明豔,也為她添上幾分典雅。

“既如此,便讓阖宮上下快些準備。”皇後收了正在繡着的雨絲布,挽袖起身。

掌事姑姑立即低頭:“奴婢遵命。”

說完,她起身吩咐宮女進殿守着,諾大宮殿霎時表面熱鬧起來。

皇後面無表情站了一息時候,殿外傳來一陣陣的行禮聲,她移步走向門口。

恰至三尺之距,高大身影掀簾進來,皇後斂眉垂身:“臣妾前來迎陛下。”

她身未完全屈下去,手便被溫熱大掌拉住,随即那人一使力,将她身子完全帶直。

她擡眼,對上一雙含笑的雙眸。

“皇後今日竟親自前來門口迎朕。”皇帝面上帶笑,形容驚喜。

皇後嗓音淡淡,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陛下若喜歡,臣妾往後都會這般做。”

皇帝臉上笑意霎時間淡了淡,他不語,拉着皇後直直走向楠木塌,姿态散漫坐上去,随後手微微用力,想拉身旁女子一起坐下,她卻站着不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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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無聲争執片刻,皇帝莫名笑了笑,他握緊了手心中嬌嫩的手,擡眸看神色冷淡的女子,話語間是微微的威懾,他道:“皇後不想朕留在坤寧宮嗎?”

一旁宮女感受到這不一般的氣氛,忙低頭裝作眼瞎。

李公公更是垂下臉數起了殿內地磚。

皇後卻似無所覺察,她神色依舊,只抽回手,動作利落地跪地:“臣妾自知無趣,陛下見臣妾也并不開懷,臣妾并不奢求陛下留下,是以就此恭送陛下。”

皇帝伸至半截攔她的手僵了僵,他面容封凍,毫無溫度,垂眼看着面前曾經親密無間的妻子,心中頓如枯槁。

曾幾何時,他們是少年夫妻,說盡平生意,卻未曾想,現下連恨都不剩,只有疏離。

他起身離塌,然後躬身,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卿卿,你心似鐵。”

他話似感慨似自嘲。

待皇後起身,帝王的身影已然消失。

等掌事姑姑再度進來時,發現滿殿宮女又被盡數遣走,只餘皇後一人垂頭繡花。

“娘娘又讓陛下走了?”掌事姑姑對此場景不陌生。

皇後颔首:“陛下既不喜歡這裏,何必留他。”

“可陛下……”

明明很喜歡來坤寧宮。

皇後無暇顧及她的話,只擡起了略有恍惚的雙眼,伸出手撫了撫眼角,意識到沒有淚水後,她默然半晌,喃喃道:“明明是君心似鐵。”

李公公感受到一旁車辇中帝王渾身透着寒氣,一路不敢喘氣,戰戰兢兢回到養心殿。

還未到殿門口,遙遙望去,只見冷冷月色下,正站着一人。

長身玉立,一襲雪袍讓他有幾分孤高之感,他瞧着此處,瞳若點漆,眉眼疏朗,嘴唇含笑,溫潤如玉,讓人如見和煦春日。

車辇行至他身前,他俯身行禮:“兒臣深夜叨擾父皇清淨,望父皇恕罪。”

皇帝下了車辇,冷冷撂下一句“跟上”後便直入養心殿。

裴聞雪起身,踏進養心殿,攔住了欲跟進來的李公公。

他微微一笑:“所談為密言,阖宮上下,孤獨信任公公,有勞公公守在殿門口。”

他既然能說出這話,想必陛下并不反對,李公公便替他關了殿門,守在門口。

裴聞雪轉身,走進殿內高座之後的那扇門,繞過繪着江山畫卷的屏風,踏進了內殿,那裏面,他的父皇已經端坐于案上。

皇帝将手中白子落下了一子,見他進來,他微微挑眉,招了招手:“雪兒,過來陪朕下完這局棋。”

裴聞雪應聲跪至帝王對面,只看一眼,就落下了黑子。

兩人下至半柱香時候,帝王驟然輕笑一聲,神色悠悠,手指撚着一顆白棋,語氣肯定:“那滿堂參裴昭的奏疏,都是你的手筆?”

“是。”裴聞雪回道。

皇帝挑眉,語氣調笑:“朕剛開始收到那麽多折子還吓一跳,派人收了那夜消息,才發現你這是怒發沖冠為紅顏。”

紅顏?

樓棠月嗎?

她若聽到這詞面上定是先皺起眉頭,然後再笑嘻嘻地恭維他一圈,最後說自己怎麽能稱得上紅顏呢!

思及此,裴聞雪勾了勾唇角。

皇帝瞧他樣子,興致盎然:“是那樓家小姑娘吧!剿匪那次你在朕這裏為她讨了賞賜,這次又因她那不平等的賭約參了裴昭,是想替她找回場子。”

裴聞雪搖了搖頭,落下一子:“樓姑娘不需要我找回場子,她若受了委屈,會自己找回去。”

帝王莫名笑了笑,意味深長:“你喜歡那小姑娘?”

裴聞雪斂了嘴角笑意,擡眼,道:“父皇,該你下子了。”

帝王既已經知道答案,便不需要回答。

他放下棋子,打量棋局,半晌,若有所指道:“你之前每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為何這時卻這般張揚?”

他話并非亂說,以往裴聞雪下棋往往內斂中暗藏殺機,今夜的黑棋卻完全不掩飾自身,所行每一步大張大合,彰顯自己野心。

“于黑夜中臨深履薄太無趣,不若主動探頭。”裴聞雪垂眸,輕斂袖口,放下一顆黑棋子,勾唇笑了笑:“瞧,父皇這不就上當了。”

皇帝垂頭看棋局,神情霎時幽深起來。

黑子從一開局便嚣張張揚,卻不曾想,這般直率的棋局卻也讓他暗中藏了殺機。

他這兒子,還真是盡得他真傳。

“你不怕驟然這般張揚,引來無數隐身窺伺的狼?”皇帝發問。

裴聞雪收回手,未擡眼,如鴉羽般眼睫遮了眸中神色,他只道:“為實現父皇夙願,那便讓我以身伺狼。”

皇帝扔了棋子,笑罵:“假惺惺的話朕就當沒聽見,只不過,你真要這般做?”

裴聞雪颔首:“他們既然已經暴露到如今這地步,我再來添一把火,幫他們快一步實現目标,何樂而不為。”

皇帝看着他,神色間沒了笑意:“還真是不怕死。”

“多謝父皇誇獎。”裴聞雪淡笑應道。

皇帝打量他神色,心中輕輕一嘆,明明眉眼處像妻子,鼻梁處像他,但性子他卻誰也不像。

皇帝道:“你既下了決定,做此事前,最好收拾幹淨你的尾巴,免得禍及他人。”

他的意思,裴聞雪明白。

他起身,向帝王行禮,轉身離去。

…………

公主壽辰這日,樓棠月起了大早,驚喜包裝好自己送給公主的禮物,坐上了馬車。

她在馬車內一時心潮狂湧,一時卻是心中忐忑。

只因今日她便要告訴高玉公主她假裝她救命恩人那件事。

公主府辟地百裏,修建得金碧輝煌,飛檐上璧,浮雕玉石。

樓棠月剛踏進公主府就有婢女前來:“樓小姐,公主特意吩咐,待你來了公主府,帶你去見她。”

樓棠月便跟着婢女走過抄手游廊,一路綠柳紅牆,繁華奇花異草不知凡幾,着宮裝侍從整齊有度,引領諸多客人來回穿梭。

兩人最終在一座宮殿前停步,殿內侍女打開殿門,邀她進去。

樓棠月剛一進去就被室內繁華裝飾迷了眼,白玉磚鋪地,檀木為頂,頂部用琉璃刻着各色花木,用上好紅木雕琢精細的器物遍布滿殿,走過鳳凰雲屏風隔着外室,她看見了一絲名貴絲綢做成的紗簾。

高玉公主坐在銅鏡前,紅緞金繡花長裙及地,她如瀑青絲被挽起,巧手的婢女為她梳了個淩雲髻,長墜海棠滴翠步搖,只餘少數青絲披散,顯出幾分女兒家的嬌俏。

看見樓棠月,她雙眼一亮,起身過來拉住她的手:“阿月,你來了。”

樓棠月彎了彎眼,然後招呼身後侍女遞上她的禮物:“還請公主拆禮物。”

高玉公主牽她至桌案旁,讓她吃案上擺着的精致點心,然後才開始動作小心地拆禮物。

放滾燈的盒子是用紅木雕成的木盒,高玉公主打開木盒,輕輕捧出裏面的滾燈。

燈籠如球,分為三層,最外層是七色竹片編制,竹片相交為圓,中層為琉璃線編織,通透琉璃镂空,露出內層用紙糊成的燈,燈珠置于燈籠最底,輕搖發亮,随即瓣瓣棠花便印于紙燈,也亮了竹片上寫的詩句。

高玉公主湊近,念道:“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遣霓裳試羽衣。”

語畢,她眨了眨眼:“阿月,這是?”

樓棠月輕笑:“我自知才疏學淺,只好借用他人詩句來獻佛。”

高玉公主霎時不好意思斂眸。

樓棠月卻是拿過她手中滾燈,開始替她念下一句,秀得高玉公主來奪她手中的燈,兩人打打鬧鬧半晌,才有人進入殿內。

“公主,宴席即将開始了。”

高玉公主這才正色,她将滾燈小心放在自己木案上,然後轉身拉起樓棠月的手:“阿月,你要與我一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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