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演技大賞
演技大賞
暮色低垂,宮道上已經燃起宮燈,在高聳的朱紅色的宮牆投下淡淡陰影。
四周寂靜,冗長宮道上出現一道雪白身影,涼風拂起裴聞雪寬大的袖袍,他提着宮燈,閑庭信步般在青石宮道上走着。
冷月灑下,清風挾來一抹沉重的藥料味道。
裴聞雪垂眼,眉眼依舊一派溫和,唇邊卻扯開了笑,他微不可查地加快了步子。
“噠噠噠”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劃破了此處寂靜,忽高忽低的急促呼吸聲更是暴露了來者年事已高。
來人見前面那道身影沒有半天停步的打算,甚至有愈發加速的趨勢,他終是張了口:“三殿下,等等老夫!”
只見裴聞雪停了動作,緩緩轉身。
他提起宮燈,澄澄燈火照亮了他溫潤的面容。
他也看清了不遠處的人。
年近六旬,須發皆白,布滿皺紋的面上帶笑,若不是細長的雙眼透出幾分精明,讓人望之只覺是個慈祥的老人。
章雙程。
大月朝的左相,年近花甲,權傾朝野,衆人雖常贊他兩個兒子皆在朝中為官,但最羨的是他有個頗受聖眷的女兒——章若窈,也就是嘉貴妃。
他喘着粗氣行至裴聞雪面前,微微弓腰,站定,面色些許發白。
裴聞雪一手提着宮燈,一手伸出去虛扶他,漆黑的雙眸略微有些詫異,似是有些疑惑:“章相怎麽在此?”
不等他回應,裴聞雪又開口:“章相年事已高,孤又是小輩,禮節實是可以免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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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雙程未出完的氣頓時咽在喉間,他長居高位,權勢滔天,除去帝王,還有那假惺惺的徐太傅,誰見他不是多加禮節,怎地今日就成了他給這乳臭未幹的小子行禮!
這小子,竟是搶先占了他的便宜!
他以往從未将這小子放入眼中,身中劇毒,早年離京,與帝王生疏,回京後也閑散至極,怎樣都不會與他的昭兒外孫争儲位!
但他隐隐動作卻讓他窺到一絲不對勁!
果然,近來京城風雨讓他意識到,帝王選擇了重用一個與其離心的兒子,而想着将章家逐漸剔除奪嫡之路。
只不過,終究是黃口小兒,以為面面俱到,實則漏洞百出!
他起身,故意錯過裴聞雪伸出的手,只擡手相邀,示意兩人一起走。
裴聞雪見此,也不覺尴尬,只收回手,斂袖,提步跟上。
章雙程一邊走,一邊意味深長道:“三皇子近來是愈來愈威風了。”
裴聞雪含笑:“孤身子虛弱,何來威風之說。依孤看來,孤倒是不及章相,今夜得見,章相雖鬓發皆白,腿腳卻愈發利落,可見是越發老當益壯了。”
他話說得好聽,章雙程卻并不開心。
別以為他聽不出來,這是暗諷他年齡大!
心中恨恨,他面上卻未顯半分,只摸了摸白須:“不愧百家贊頌,三皇子虛懷若谷,寥寥幾語,便教老夫如沐春風。不像老夫那叛逆孫兒,日日惹老夫生氣!”
“章相謬贊。”裴聞雪語氣悠悠,“四弟年紀小,貪玩些正常,章相這是愛之深責之切。”
語畢,只聞身旁老者笑了兩聲:“是了,我這個做外祖父的,也不盼孫兒有什麽大成就,只望他無憂無慮,達成自己所願。”
“老夫年事雖高,好在還能做他的依仗,不讓別人奪了他的東西,欺了他去!”他說着說着,眸間劃過一絲陰狠。
恰至此時,宮道上走出一道打着宮燈的宮女。
她們看見兩人,躬身行禮。
一排宮燈照亮了夜色,他轉頭,看見了青年氤氲着燭火的側臉。
那雙清淡的眸子霎時間猶如火燒一般,黝黑中是炙熱燃盡的火焰,顯示着他的不甘心。
章雙程收回目光,心中了然,不禁輕快地摸了摸自己的長須。
宮女離去半晌,裴聞雪才開口:“章相之意,在孤聽來,真是徒生羨慕之情。”
“呵呵!不過是因孫兒驕縱,老夫才會當起依仗。”章雙程看着臨近的宮門,眸間越發深沉,“老夫看三殿下雖無依仗,卻早就學會了劭功自厲。”
“不過,欲速不達,三殿下最近處理京中逆黨過于獨斷,惹起衆怒了!”
他像個老師一般,循循善誘,言語中多是惋惜和勸誡,“千萬要記得事以急敗,思因緩的。”
兩人穿過宮門,迎面而來是繁鬧的街市。
裴聞雪止了步,将宮燈遞與看守的侍衛,擡眼看向不遠處的老者。
他輕笑了聲:“可是,在孤看來,要更信賴時來易失,赴機在速一理。”
“罷了,年輕人啊!”章雙程微微搖頭,轉身離去。
裴聞雪只靜靜站着,瞧着他上了馬車,駛入繁華之地後,才斂了神色。
他緩緩而行,上了馬車。
寬大馬車裏早已坐着一人,銀須白發,雙眸卻炯炯有神,他的面孔黝黑,面色卻透着幾分神采奕奕。
他正拿着一個酥脆的棗花酥吃,一邊吃着一邊喝茶,白眉微挑,好不惬意。
見車簾被掀開,他也不看來人,只專心吃完手中點心。吃完後伸手想要再拿一個,卻被半途伸出的手攔住。
“老師,你忘了離府時師母說了什麽嗎?”裴聞雪将點心收了起來,沒有管對面老者微皺的眉頭。
與裴聞雪略有相熟的人都知,得他一聲師者之稱的,只有右相徐庸。
徐庸早年為太子太傅,才學人品皆是上品,只是待當今帝王上位後,便告老還鄉。卻不曾想,他七年前突然回朝,帝王大悅,他升至右相,很好地制衡了愈發勢大的左相。
剛入朝時,他看中了裴聞雪,鼎力支持,但争儲一半,裴聞雪直接離京,氣得徐庸破口大罵,稱自己看錯了人。
自此,兩人疏遠。
此時徐庸确實想疏遠自己這位學生,他吹胡子瞪眼:“阿雪莫不是忘了師生之道!”
裴聞雪無聲一笑:“老師人老多忘事,你已經将學生逐出師門七年了。”
徐庸聞之冷哼一聲:“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垂眼為其倒了杯茶,裴聞雪道:“那老師消消氣。”
接過茶盞,徐庸沒急着喝,只淡淡問道:“今日交談,那老狐貍信了嗎?”
“半信半疑。”裴聞雪舒眉,拿起書卷。
憶了憶自己剛剛的表演,有着恰好的漏洞,足夠讓生性多疑的章雙程信一半。
“那便夠了。”徐庸灌了口茶,悄悄取出剛剛藏在袖口的點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喂進嘴裏。
裴聞雪微微挑眉,卻沒擡頭,只繼續專心看手中書卷,當沒有看見他的動作。
…………
“老婆婆,竟然是你?”
高玉有幾分訝然,臉上是絲毫不掩的喜色。
她身旁的清平郡主目光也是驚訝無比,像是沒有想到前些天馬車驚到的老婦人竟是京城盛傳算姻緣極準的老婆婆。
樓棠月被鬥笠遮住的神色如常,心卻是提了起來,她吸了一口氣,安撫自己。
已經扮了這般久老婆婆,應當不會露餡,今日再将這段時間學來的演技再爐火純青一下。
她将竹筒重新拿了上來,放在桌上。
周圍攤販都向她投來豔羨的目光,畢竟他們都能從這兩位面容驚豔的姑娘穿着和身旁侍衛看出這兩人身份不一般。
被這般貴人看中,這花婆婆的算命小攤這是要發啊!
“那日承蒙貴人心善,今日貴人想算什麽,盡管道來。”樓棠月壓着嗓子,盡力讓聲音嘶啞一些。
高玉聞言笑了笑,竟是毫不猶豫坐至她對面,開始打量起她桌上的物什。
她看着竹筒,指了指:“我一會要搖這個竹筒嗎?”
“是的。”樓棠月聲音溫和,讓自己像個慈祥的老婦人,“貴人可是想要算姻緣?”
高玉公主面上出現幾分猶豫,她心中抗拒姻緣,也不願與她人交予心中所想。
但不知為何,她心中竟然坦然地想聽這位老婆婆的意見,她眸子直直看向對面戴着鬥笠的老婆婆,那日相見,便覺她給她一種親切之感。
她拿起竹筒,輕輕搖動。
清脆撞擊聲中,一竹簽落在桌上。
樓棠月拿起竹簽,看了一眼高玉,見她唇邊微微含笑,眸間卻是淡淡失落,她道:“在婆婆算來,我可還有紅線?”
樓棠月點頭。
高玉笑容卻愈發沉重:“我經常被人騙,若是已經為情所傷了,不願期待任何人,此紅線所至,可否是孽緣?”
不覺捏緊手中竹簽,樓棠月也沒有錯過高玉說出那句“被人騙”時,清平郡主略微僵硬的神色。
她頓了半晌,緩緩擡眸,目光隔着白紗鄭重看向高玉公主。
“貴人身份尊貴,雖遇見小人,但可逢兇化吉。至于此段姻緣,是為天賜,貴人勿需費心一絲一毫,如常等待便是。”
樓棠月将竹簽放回竹筒,一字一句道:“公主紅線所至之人,不用公主眷戀,他會自己義無反顧向公主走來。”
高玉斂了笑意,眸色微動,她起身,道:“那就多謝婆婆了。”
語畢,樓棠月目光輕飄飄看向不遠之處借來來往往之人身影遮掩的寧霄漢。
真是深情!
她笑了笑,面前又坐一人,鼻膩鵝脂,氣若幽蘭。
“這位貴人也要算姻緣嗎?”樓棠月挑眉,問道。
清平郡主颔首:“是,也不是。”
樓棠月蹙眉疑惑,卻看到了高玉公主霎時微沉的臉色。
“我想讓你幫忙算姻緣。”清平郡主美目微睜,神色中湧出幾分期待,“但是是幫忙算算別人的。”
這位郡主真是出其不意!
樓棠月斂眸:“那恐怕不能如貴人意了,我這竹筒需人親自搖簽才管用。”
高玉公主松了口氣。
清平郡主失望地笑了笑,然後起身:“如此,那邊算了。”
“貴人不算算自己的?”
“不了。”清平郡主神色微黯,然後看向高玉:“吟夏,我們走吧。”
高玉向樓棠月點了點頭,兩人便一起離開了。
樓棠月瞧着兩人離去的身影半晌,剛想收回目光,卻倏然感受到闊別已久的被窺伺感。
而且,不止一道。
她合理懷疑,剩餘的被子蠱侵襲的百姓都聚集在這裏了。
今日陸烨不在,且對面人太多,是不能硬碰硬了!
她快速收拾完小攤,和周邊商販告別後,順着人潮最多的長街上走。
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她卻能感受到身後如附骨之疽的視線。
她提快步子,目光卻在看見迎面而來的黑如死水般的瞳孔時愣住,轉身想走側邊,卻發現那裏是同樣的人。
轉身想要離去,身後也是同樣的人。
他們的動作,似乎是想将她層層包圍!
樓棠月看向一旁幽深的小巷,神色莫名,明明以往只會遵循本能追逐紅繩鏈,今日卻能将她困住。
她毫不猶豫地走進小巷裏。
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她背後傳來紛亂的腳步聲。
那群人約有八個,只跟着她,無任何動作。
樓棠月站在拐角處,擡眸看了看四周:“閣下這般盛情相邀,還不出來嗎?”
空蕩小巷頓時響起粗粝的笑聲。
那八人如同受刺激般,面無表情就要沖過來。
樓棠月卻神色鎮靜,手覆上腕間的紅繩鏈。
霎時間,局勢突變,銀光一閃,兩個蒙面的黑衣人出現在樓棠月面前。
兩人護在她面前,持劍而立,見湧過來的人,就要揮劍而殺!
樓棠月瞪眼,連忙開口阻止:“敲暈就行!”
與此同時,那粗粝的聲音也驚了驚,幾乎大喊般:“劍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