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逃亡前夜（上）
逃亡前夜（上）
長夜，濃重厚雲掩住了冷冷月色，青巷中一片昏黑。
被控制的八人皆面無表情退後，一身材矮小的蒙面人出現在樓棠月面前。
而護着樓棠月的黑衣人在她命令下也及時止了劍勢，只提劍站在她身前。
樓棠月上前一步，隔着白紗，直直對上那矮小蒙面人的雙眸，雖然看不真切，那股由內而外的熟悉感卻讓她恍然。
她曾見過的，與之打過交道的，能給她這種感覺的，定是接觸不淺的！
她道：“我與閣下曾經見過？”
對面蒙面人冷冷開口，嗓子是如被火灼後的粗粝聲：“我從未與老婦人打過交道，你搶了我的東西，還要和我攀關系？”
樓棠月霎時眼神變得微妙無比。
“霓鏡。”她頓了頓，語氣卻無半分遲疑。
蒙面人愣了愣，伸出手将黑色面巾扯下來。
即使夜色昏暗，樓棠月依舊看清她原來嬌俏的臉上爬滿了刀傷，紅腫猙獰，若不是那雙眸子依舊如往日般靈動，她險些不敢相信。
“你……？”她話沒問出，就被霓鏡打斷。
只見她神色如常地擡起現下看着有幾分令人心生恐懼的臉，不确信道：“樓棠月？”
取下鬥笠，樓棠月向她點點頭。
霓鏡雙眸打量她半晌，嗓音依舊粗粝，語氣卻帶着調笑：“幾月不見，姐姐變成姥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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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棠月回敬：“幾月不見，你也變了。”
霓鏡毫不在乎地扯唇一笑：“托姐姐與裴聞雪的功勞，我任務失敗了，為了活着，這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
她面容盡毀的臉上并未出現憤恨神色，反而興致勃勃看着樓棠月，似乎想看她是什麽反應。
眸色微動，樓棠月挑眉看向她，道：“霓妹妹，想看我出現什麽反應？”
“切齒痛恨？”
霓鏡歪頭。
“慶幸？”
霓鏡又眨了眨眼。
“還是既切齒痛恨又慶幸？”
霓鏡颔首，笑了一聲：“這個反應不錯！”
樓棠月笑了笑，擡眼，臉色卻淡淡：“放了你身後的人，他們是無辜的。”
“幾月不見，姐姐不僅變老了，這變臉功夫也長進不少。”霓鏡拿出一把匕首，晃了晃，然後銀光直直射向樓棠月的眼，見她被晃得閉了眼，才道，“可我若是非要殺了他們呢？”
身邊有讓她狐假虎威的高手，她盡可以利用。
“你可以試試？”樓棠月撤後一步，眸子掃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兩黑衣人，然後重新看向她道，“看你的匕首快，還是他倆的劍快！”
“當啷”一聲，霓鏡滿不在乎地将匕首扔在了地上。
她拍了拍雙手，臉色嬉笑：“我認輸，姐姐饒過我吧！”
“你今夜為何要引我來這裏？”
往日受紅繩吸引前來追着她的人絕沒有今日這般聰明，還知道從四面八方堵她道，然後将她逼向唯一空着的青巷。
霓鏡嘆息一聲：“本來想看看是誰搶走了我的東西，沒想到會看到姐姐！”
樓棠月了然：“你讓他們剛剛包圍我也是故意的。”
霓鏡若有所思打量她身旁的黑衣人，然後眸色幽深起來，她道：“姐姐，你是怎樣在裴聞雪眼皮底下拿走母蠱的？”
聞言，樓棠月神色一滞。
她雙眸微不可查地凝住，然後才緩緩開口：“霓妹妹的話我聽不懂。”
霓鏡莫名一笑，她伸出手，轉身，手輕巧在身後面無表情的人頸部一滑。
只聽一陣“窸窣”聲，男子抖了抖身體，然後便倒在了地上。
“這是我新養的母蠱，與之前那只同出一脈。”她轉頭遙遙對上樓棠月雙眼，眸間笑意更深，“它現在急需子蠱來喂養，只要将它放在這些人身上，它就能吞噬子蠱，讓這些人恢複正常。”
“引出子蠱，除了用新鮮的血肉，就只有讓母蠱吞噬這一法子。”
所以，你是如何引入子蠱，其中不言而喻。
聽明白她未盡的意思，樓棠月微挑眉梢：“一只死了的母蠱，我可不感興趣。”
只幾息功夫，霓鏡身後的八個人已經盡數倒地。
“姐姐既然這般說，那我也就信姐姐今日是誤打誤撞來此。”她看向樓棠月，意味深長道，“不過，我不知別人聽見今日之語，會不會信姐姐？”
看着樓棠月沒有絲毫變化的臉色，她眨了眨眼，微微惋惜：“今日只能和姐姐的敘舊到這裏了，姐姐，改日見。”
見她想離開，身旁兩人想追她，樓棠月搖了搖頭。
霓鏡離開的身子頓了頓，然後轉頭，猙獰的面容完全藏于夜色，只能聽到她微涼的嗓音：“姐姐，離裴聞雪遠些吧，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語畢，她便閃身離開了。
樓棠月神色微動，她提步走至那暈着的八個人面前，看着他們面色紅潤地睡着後，轉身看向仍舊沒有離開的兩個黑衣人。
“你們主子派你們來監視我？”
他們不答，只搖頭。
下句詢問尚未問出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陸烨毫不掩飾的急切聲音從身後傳來：“樓棠月！”
還沒反應過來，陸烨已經擋在她面前，臉色微冷看向了那兩個黑衣人。
樓棠月在他身後向他們擺了擺手。
兩人對視一眼，腳尖輕點，立即隐身于夜色中。
“你怎麽來了？”樓棠月開口，攔了他想追的打算。
陸烨轉身看向她，面色沉沉地握住她手腕，把她向青巷外拉：“你今日為何不等我就自己先離開？”
雖說她最近都是和他一起離開的，但他沒來之前，自己也是一個人回去的啊！
況且，兩人不是起争執了嗎？
樓棠月皺眉抽了抽手，然後明顯發現他感覺到握得更緊了。
他這般不知輕重，手腕肯定又要腫了！
毫不留情踢了他一腳，樓棠月嗓音冷淡：“放手！”
陸烨只往前走。
“陸烨，放手！”樓棠月又踢了他一腳，“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兩人已經快走到巷口，喧鬧聲撲面而來。
陸烨陡然停住步子，轉身，看着樓棠月微冷的臉色，他松了手，往日肆意的星眸充滿愧色：“對不起，我今日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明白他在愧疚什麽，樓棠月也不是不識好歹之人。
但她，也不喜歡別人摻和她的事！
樓棠月揉了揉手腕，擡眸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們走吧。”
見她這般，他神色黯淡幾分：“那兩人是三殿下派來的？”
“你，喜歡三殿下嗎？”
之前未察覺，現下他口中澀然意味下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
樓棠月怔了怔，定定看向他。
他往日常常帶笑的臉上已經沒了絲毫笑意，神色中藏着試探，雙眸中淌着滿腔熱意，似乎面前是面鐵牆他也會義無反顧地撞上去！
一時間，樓棠月只覺心中荒唐！
畢竟原主小時候那般欺負他，她還以為兩人只能老死不相往來，但幾次見面，他原諒了幼時的事，她想那兩人便做朋友吧。
如今看來，他竟是對她有了好意！
心中霎時百轉千回，她退後一步，正色看向陸烨，一字一頓道：“我不喜歡。”
在他乍然驚喜的雙眸中，她沒有絲毫不忍，繼續道：“以前如何我管不着，但是自此時起，我不會喜歡任何人！”
我只會趕緊完成任務，然後離開這裏！
她在心裏将話補充完整。
語畢，她戴好鬥笠，轉身踏入熱鬧的長街。
能感覺到陸烨依舊在身後跟着她，樓棠月無聲嘆了口氣。
回府後，樓棠月拖着疲憊的身子走過長廊，走進自己的小院。
紅姍立即迎了上來，看着她算不上好的臉色，疑惑：“小姐，怎麽了？”
樓棠月搖了搖頭，徑直進屋，待沐浴完後，紅姍替她絞幹發絲水汽後，便悄悄退下了。
慢悠悠移步到榻邊，系統的聲音驟然響起：“恭喜宿主，京中百姓身體內殘餘子蠱已然除盡，獲得5%甜蜜值；促成良緣數對，獲得20%甜蜜值；宿主現下共計51%甜蜜值，宿主請加油，再獲得49%甜蜜值即可回家！”
終于幹到一半了！
将一切抛之腦外，樓棠月神色愈發清醒。
…………
人潮喧鬧中，樓棠月将最後一人的姻緣算完後，起身打算收起破舊的布幔。
還有三日便到寒月十五，其實瞧着近日在街上巡邏的金吾衛都消失不見了，朝中逐漸平穩，她以為京中逆黨都已打擊殆盡了。
但心中的輕松在見到便宜爹前幾日愈發沉重的神色時消失了。
她霎時想起一個道理，暴雨來之前，天際會平靜得無一絲異常！
所以，還得走！
一旁陸烨見她動作，起身幫她收了布幔。
自那日後，她如常出攤，陸烨有時跟着，有時不跟着，他神色正常地跟她交談，動作間，卻疏遠不少。
這樣，是最好的結果了。
樓棠月将木桌上的東西盡數攬入木箱，有人瞥見，前來詢問：“花婆婆你這是幹什麽？”
她擡頭笑了笑：“天機已盡，收攤了！”
周圍人皆是嘆惋，花婆婆雖來不久，卻是免費幫人算姻緣，他們鄰裏相處也算和諧。
樓棠月笑了笑，還想說什麽，卻被一聲“驚呼”引去了注意。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身着黑甲，手執長槍的京中巡衛闖入未央街，帶頭人坐在高高的馬頭上。
那是陌生的面孔，樓棠月并不認識。
帶頭人掃過繁鬧的長街，眉間一皺，神色間閃過一絲不耐煩：“巫族逆黨已經将潛藏在未央街的同黨都供了出來，你們最好束手就擒！”
他擡手，身後人立即毫不遲疑地沖進各個攤子去逮人！
樓棠月和陸烨對視一眼，看見了他眼中的凝重。
只一息，冷光四起，兵器相撞聲和慘叫聲一同在未央街響起。
人影匆匆，衆人都只顧自己逃命，一時間，整個未央長街亂如麻。
陸烨護着樓棠月往後退了一步，一片血色中，樓棠月瞅見了往日有過幾面之緣的或商販或顧客冷着臉持劍毫不遲疑地捅着身邊逃竄的百姓。
這裏竟然藏了這麽多巫族人！
“快走！”
樓棠月看向一旁還在發愣的賣甜漿的小姑娘，大喊一聲。
下一瞬，銀光一閃，樓棠月雙眸微張。
“噗嗤”，劍入血肉的聲音響起。
買甜漿的小姑娘被一個臉色黝黑的青年擋住，他奮力一推，将小姑娘推向樓棠月這邊。
他吐出一口血，咧嘴一笑：“趕緊走！”
“鐵柱哥哥！”
小姑娘聲音哽咽，樓棠月只覺鼻腔發酸，她攬住小姑娘的腰，阻了她往前沖的動作。
陸烨握緊了綁布幔的木棍，看向樓棠月：“走！”
兩人立即帶着小姑娘混入逃竄的人群。
鐵柱看他們離開，才慢慢轉頭看向持劍的女子。
她早已沒了以往在小攤旁忙碌時的婉秀樣子，白皙的臉上都是血，神色冷然看向他。
“阿秀！”
他伸出手，想要觸摸她。
他們明明就要成親了，為什麽他的阿秀如今會變成這個樣子！
阿秀驟然拔出劍，提步打算離開。
鐵柱拖着殘軀，想要上前攔住她，下一瞬，身子一涼，他低頭看穿心而過的劍，耳畔聽見了往日熟悉的賣麻團的老頭的聲音：“阿秀，不要留下一個活口，你怎麽心軟了！”
原來他也是逆黨！
鐵柱跪在地上，雙目發白，想要擡頭再看看阿秀，卻被人狠狠一踢。
紛亂腳步聲中，躺在地上感受自己發涼的軀體，他聽見那往日嬌羞着對他說“我願意”的聲音冷冷道：“不過無關人，我不會心軟！”
甜蜜如泡影，原來一切都是騙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