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別兩寬
一別兩寬
“噔噔噔”的腳步聲響徹在此時寂靜無比的宮道。
夜色漆黑,隐隐傾灑而下的燭光映清了從天而降的如鵝毛般的雪花。
寧霄漢身着盔甲,呼嘯的風雪吹得他愈發清醒。
迎接他的柳公公見只有他一人時眸光微閃:“只有寧統領一人嗎?金将軍呢?”
他動作利落地解下佩劍扔給一旁侍衛,道:“我已攜金吾衛圍了逆賊,特地前來向陛下禀報!至于金将軍,只怕還在半路。”
柳公公笑而不語,只轉身帶路。
“吱呀”一聲,養心殿大門被打開,冷嘯空氣挾風而近,讓裏面已經昏昏欲睡的官員打了個顫,忙瞪大雙眼看來人。
兀自捶腿的章雙程也擡了頭,他之前作勢跪下,以求帝王憐憫之心,卻被徐庸那老東西半路阻擋,導致他跪了整整半個時辰,若不是有人出言他年事已高,只怕他還在那跪着。
如今秉信的人回來了,想必此事十拿九穩了。
他臉上的淡淡笑意卻在看到來人時愣住。
怎麽來的人是寧霄漢,不是金執!
他猛地轉了目光,直直看向帝王身旁跪着的青年。
即使已經跪了幾個時辰,青年身形如松,儀态端莊,神色淡然,除去有些蒼白的臉色,與之前一般無二。
只見寧霄漢一步步走到堂下,然後跪下:“陛下,臣已在末安巷将巫族叛逆分子盡數逮捕。”
聽着“末安巷”三字,跪在一旁的鹿鳴烈愕然擡眸。
恰自此時 ,大門又開,金執披着滿身風雪進殿,他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寧霄漢,面色極其難看道:“回禀陛下,臣藏身于朱安巷,至亥時末,并未看見任何叛逆分子。”
“哦。”高座之上的帝王神色隐晦,他看了一眼桌案上的書信,只道,“此信上寫叛逆分子将于朱安巷發起動亂,怎麽最後是寧卿在末安巷逮捕的人?”
金執聞言皺眉看向寧霄漢。
徐庸笑了笑,只搖頭:“可見此信上消息并不可信。”
堂下鹿鳴烈臉色白了白。
“寧統領是從何得到的消息?”章雙程老臉上染上一分疑惑,他捋了捋長須,“難不成寧統領早知這些叛逆分子的藏身之地,只待将其一網打盡?”
此話一出,殿內人神色各異。
若寧霄漢承認了,那他知道這麽重要的消息卻不禀報,可見欺君罔上之心;若他不知道,那他今日動作更耐人尋味了。
寧霄漢面無表情垂頭,行禮:“臣三日前曾向陛下禀報臣逮捕了一個叛逆分子首領,此消息便是臣今日戌時末從其口中所審問出的消息。”
“那時已來不及,故臣先去了末安巷。”
“朕想起此事了。”帝王開了口,語氣中多有贊賞,“多虧今日寧卿随機應變,才能逮捕這些叛逆分子。”
皇帝都這樣說了,餘下官員面上紛紛恭喜起了寧霄漢,面下卻泛着嘀咕。
這信中內容是假,三皇子也不承認此信出自自己之手,這謀逆之心高高提起,但苦于這時沒任何證據也只能低低放下了。
果然,帝王看向了堂下跪着的鹿鳴烈:“你稱裴聞雪有謀逆之心,從他府中搜出的信中內容卻為假,如此看來,未免有陷害之意,你還有何話要說?”
鹿鳴烈擡頭,此時若不堅持自己所言才會死路一條。
他道:“臣所言句句屬實,臣此次伴郡主進京便是想為她挑如意郎君,郡主鐘情于三殿下,臣便前去詢問三殿下意見,不想窺破三殿下不臣之心,三殿下更是以臣之前所言為條件迎娶郡主!臣收到消息後夜夜惶恐不安,故這才不顧性命前來向陛下禀告!”
“三殿下敢稱您沒私下與臣見過面?”
一直安靜的裴聞雪這時忽然笑了,他轉頭,緩緩看向鹿鳴烈,道:“孤雖與你見過面,卻未曾說過此語,鹿判司情真意切,讓孤險些都以為自己做過這些事了!”
鹿鳴烈看着他幾乎運籌帷幄的神色,看向了寧霄漢,一字一句道:“寧統領既然逮捕了巫族叛逆分子,就沒審出幕後之人是誰?”
見寧霄漢看向他,他笑了笑:“換一句話說,其叛逆分子可否認三殿下為其主謀?”
寧霄漢握緊了手,半晌,他搖頭。
鹿鳴烈垂頭:“臣雖無直接證據向陛下證明三殿下的謀逆之心,但三殿下同樣也無法證明自己無謀逆之心,畢竟這信、巫族人的證言和臣的證言都與其有關。”
他已經跪了一天一夜,臉色差到極點,此時說出的話卻讓殿內人高看了他一眼。
此言詭辯至極,卻偏偏又有道理。
此種情況下,還能冷靜說出這些話,是個人物!
衆人擡首看高座之人,見他聞言臉色沉了下來。
其實這時,三殿下是否真的有謀逆之心已經不重要了,鹿鳴烈之言已在帝王心中種下一根永遠拔不出的刺!
帝王此後每次見三殿下都會心中猜忌他究竟有無謀逆之心。
章雙程靠着椅子,神色悠然。
想通此道理的衆臣看向了還跪着的裴聞雪。
他眸子微垂,臉色微凝,似是也意識到了這件事。
都以為他還要為自己辯解一二時,卻見他像是笑了笑,然後擡頭,只看向帝王:“鹿判司所言甚是,這些證據隐晦不清,卻都與兒臣有關,而兒臣又确實無法自證清白。”
帝王沉默。
他道:“此事既了,你們便退下吧。”
鹿鳴烈是被人攙着出去的,章雙程為避嫌,沒去慰問他,反而不避風雪去了徐庸面前一趟。
然後看見那老東西淡定的眉眼後,又氣得大步離開。
無人知父子二人在殿中說了什麽,只知翌日帝王便下旨讓裴聞雪去幽州,無旨不得回京,一如多年以前的梁王。
至于鹿鳴烈,則因妄議皇族被投入天牢。
又因逮捕的巫族叛逆分子尚未供出所藏匿的京中官員,帝王一怒之下,将所有來自嶺南官員投入獄中,只待從叛逆分子口中撬出藏匿之人才将無辜之人放出。
…………
寒月二十,漫天雪白。
柳公公替李公公撐着傘,一臉愁容看着不遠處冰天雪地裏跪着的千金之軀。
高玉公主自陛下下旨那日後,便日日跪在此處,只求皇帝收回旨意,但皇帝這次似乎是鐵了心腸,對自己往日最寵愛的女兒這般行為也故作不見。
他們有意前去撐傘,卻被這位公主盡數扔開。
高玉只覺寒冷刺骨,她的雙膝被凍得已然不屬于她,但她卻不能離開。
那般荒謬的證言,父皇卻是毫不猶豫放逐了阿雪!
還有母後,聽了父皇的旨意後也只神色淡淡回了坤寧宮,也沒去見阿雪!
他們為何總是這般,三番四次輕易抛棄阿雪?
她擡頭,簌簌雪落,雪花落在她眼睫,将她的所有眼淚凍住。
陰影印在她裙角,她看向為她撐傘的少年。
神色怯怯,面容清秀,他看着她,道:“長姐,保重身軀。”
恍惚間,她只想笑,笑父皇的冷心冷血。
阿雪剛離開幾日,他這便迫不及待培養起下一個與裴昭抗衡的勢力了!
她踉跄起身,拂了少年伸過來扶她的雙手和傘,轉身離去。
少年看了一眼雪地裏的傘,雪花還未來得及落在他肩上,柳公公已經為他遮了傘:“五皇子,陛下在殿內等你。”
而那廂高玉扶着冰寒的宮牆,一步一步艱難地走着,她伸手摸了摸腰間佩着的玉佩,像是只有這樣才能給她走下去的力量。
她邁出一步,擡眸,卻陡然怔住。
不遠處,寧霄漢撐傘站在雪地裏。
見她望去,他大步向前,剛到她面前,便被她狠狠地打了一耳光。
高玉公主冷冷看着他:“叛徒!他們給了你什麽好處,你便如此利欲熏心,将阿雪置于如此險境!”
寧霄漢被打得偏頭,他眸子顫了顫,然後恢複神色看向高玉,道:“我不過如實禀告。”
說完,高玉又是一巴掌,她譏笑一聲:“如實禀告!好一個如實禀告!狗還知道護主人,你連畜生都不如!”
“滾!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滾!”
高玉推開他,冷面離去,留他在此地站着。
行過此處的宮人皆看見寧統領面容肅然,但臉蛋卻莫名紅腫地站着。
…………
茫茫雪山,天地間只見雪白一色,一輛通身黑色的馬車成為天地間唯一的異色。
季百川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忙收回手,語氣幾分抱怨:“挑什麽日子不好,偏偏在這麽冷的日子離開!”
他說着,看向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卻在神色淡然地翻着手中書頁,并不理他。
季百川還想說話,馬車卻驟然停下。
有人掀開簾子:“殿下,驿站到了。”
裴聞雪擡眸,看向季百川,嘴角含笑:“勞煩季掌櫃了,去幽州這一路,還望你一路順風。”
季百川見他這般客氣的樣子,渾身抖了抖,只覺悚然,他果斷下了馬車。
驿站不大,卻容下了所有護送的侍衛和護送的馬車。
他轉頭看向又開始緩緩駛動的馬車,雙眉微挑,上了這裏最豪華的馬車。
從此以後,他就要過上奢侈的生活了!
一只百人護送隊伍,一輛馬車,反向而行,只有雪中留下的須臾痕跡記錄着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