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固有孑遺

固有孑遺

他不是被流放幽州了嗎?南嶺和幽州分明是兩個不同的方位!

裴聞雪彎唇,微微直起身子,垂眸看她:“阿月為何這般關心我?”

他說這話時眸中帶笑,溫柔中透露幾分意味不明。

不是關心!只是單純好奇!

樓棠月假笑,心中懊悔就不該開這個口!

可她現在如果說好奇,會不會顯得她很沒良心,畢竟這人又是幫她出京城,又在這裏救了她!

她向後靠了靠,發現背部已經緊緊貼着将開未開的木門後,才開口:“我不是知恩不圖報之人,殿下既救了我,關心關心救命恩人不是很正常嗎?”

“原來如此。”

青年神色未變,只輕輕道。

不知道他信沒信着托辭,反正樓棠月是煞費其事笑着點了點頭:“沒錯。”

裴聞雪眸色淡淡,微微垂頭,細細打量她的神色。

他看得仔細,也不言語。

直到目光從她那飄忽不定的雙眸移到她略微僵硬的笑容後,才退後一步,轉身離開。

“既是冬日,阿月又遭此禍患,何不來喝杯茶壓壓驚。”

見他離開,樓棠月微松了口氣:“多謝殿下好意,等他們打完,我就要下去了,已經給殿下造成不便了,就不待在這裏叨擾殿下了。”

說着,她聽着木門背後打鬥聲音逐漸弱下來後,便轉過身,在手已經摸到木門之際,青年淡淡的嗓音在背後響起:“阿月不怕下面還有埋伏的人?”

摸着木門的手又收回來,樓棠月猶豫片刻,轉過身,笑道:“殿下說得有道理,我再等一會。”

“阿月在等陸将軍回來?”

裴聞雪握住玉壺手柄,動作悠悠向茶盞裏倒茶,他垂着頭,尚且濕潤的墨發遮住了他的眼眉,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樓棠月點頭。

他未擡頭,卻仿佛看見她動作般輕笑了聲,語氣帶着幾分自嘲:“阿月真會傷人心。”

樓棠月望天,眼觀鼻鼻觀心:“那殿下的心可真脆弱,我說句實話就傷着了。”

“罷了。”

他拂袖,将一盞茶水推向木桌的另一邊後,擡頭,以手支頤,如鴉羽般的眼睫微顫,眸中盛着潋滟的笑意:“阿月既然這般忙,我也不好打擾你。只是阿月離開之前,能否将恩報了?”

“畢竟下次見面,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報恩?

樓棠月忽然想起自己進這間客房前說過的話。

她伸手摸了摸腰間錢袋,閉眸扯了下來,然後走到青年面前,忍痛割愛遞過去:“殿下也知道我尚在逃亡路上,只有這點銀子,殿下莫要嫌棄。”

将目光移向樓棠月伸過來的手,她食指勾着錢袋,因穿得單薄,白皙的手指被凍得微紅,隐隐發顫。

他眸色微凝,出手接過錢袋,随意擱在木桌上,移眸看向她的臉。

她正看着他,嘴角帶着一如既往的假笑,眉眼間卻有着幾分疏遠之意。

真是險些就要心軟了。

“好了,此恩情算清楚了,咱們再聊聊上一個恩情吧。”

裴聞雪盯着她,清楚瞧見她嘴邊的假笑維持不住後,道:“幫阿月出城的恩,阿月要如何報?”

眨了眨眼,樓棠月明顯感覺自己的嘴角沉了下來。

她沒銀子了!

她看向裴聞雪,他也看着她,眸中笑意分明,姿态淡淡。

樓棠月吸了口氣,直接破罐子破摔地坐下,毫不避諱直接道:“殿下想讓我如何報答?”

“我雖與阿月交情尚淺,但也算有些交情,自不會要求阿月銜環結草報恩。”

“交情尚淺”四個字出來,樓棠月雙眸微挑,然後便将他含笑道:“我初去南嶺,人生地不熟,一路上便有勞阿月多多費心了。”

他這意思,是和他們一起去南嶺。

樓棠月開口:“殿下去南嶺為何?”

“阿月問此話也是關心救命恩人?”他道。

“自然是關心自己。”她面無表情道,“畢竟殿下身份尊貴,不知這一路多少有雙眼睛盯着,萬一連累我怎麽辦!”

彎彎繞繞,步步緊逼,明明想遠離他,卻還是要和他一路,樓棠月自然沒了好臉色,甚至語氣可算得上幾分刻薄。

出乎她意料,青年并未生氣,反而眸中笑意更深。

他盯着她,眸色流轉,嗓音溫和:“不會有那一日的。”

“那可不一定!”樓棠月挑眉。

“若有那一日,阿月自可以毫不猶豫将我捅一刀,然後交給對方,求得生路。”

他垂首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遞了過來。

樓棠月微微一怔,看着面前的匕首,刀鞘雕刻精細,閃着銀光。

她頓了頓,雙眸意味不明擡頭看裴聞雪,見他挑眉疑問,一句“有病”在嘴邊憋半天沒說出來。

将匕首推了過去,她喝了口茶,聲音悶悶:“我還不至于那麽沒良心。況且,我可沒有讓自己手沾上血的打算。”

裴聞雪目光在她臉上久久停留,末了,才出手将匕首收了回去,神色之間流露出幾分惋惜。

她若少些善良,一直堅定,倒是可以殺他個片甲不留。

卻偏偏,無意有情才是最讓人不願意放手的。

…………

看着面前緊閉的客棧大門,陸烨臉色算不上好看。

他在街上被人跟蹤,為避免将人引至客棧,威脅到樓棠月的安危,他特意繞進小巷裏将那群人解決掉。

可如今,他心一沉,一腳踹開客棧門。

一樓霧氣袅袅,萦繞着莫名香氣,陸烨一眼便望見了趴在桌上的掌櫃和小二。

他屏息,上前摸了兩人脖間脈搏,見兩人還有生機後松了口氣。只是,下一瞬,他的目光在看到地上一灘烏紅血漬後凝住。

他果斷上了二樓,身子在看見樓棠月客房木門上諾大的劍砍痕跡後僵住。

“樓棠月!”

他輕輕喊了聲,顫着手推開木門,“吱呀”一聲後,撲面而來的是淡淡黴味,無絲毫血腥氣息。

屋內一片祥和,樓棠月包袱扔在桌上,厚厚的鬥篷還挂在榻旁。

他出了客棧門,順勢尋找血漬來源。

目光輕輕一揚,他望見了三樓木欄杆處露出的半截血肉模糊的軀體。

他提腳便狂奔上去,心中千萬次祈求那不是樓棠月,理智卻讓他的清醒回籠。

一個無任何武功的女子,在蓄意殺她的殺手手下無一分存活可能。

剛到三樓,還未奔去看那軀體的真正面目,兩道銀光撲面而來,來勢洶洶,似乎直取他性命。

他抽劍擋住,長劍铮銘,那兩人用勁之大讓他不禁退後兩步。

心徹底沉下來,這不知來路的兩人如此厲害,樓棠月确是難活下來!

而就在他不遠處的客房裏,樓棠月見面前青年給她倒了第三盞茶後,微微皺眉,偏頭看向木門外:“陸烨怎麽還沒回來?”

“阿月既然受到伏擊,那陸将軍恐怕也不能幸免。”裴聞雪淡淡道。

“這群人什麽來歷?”樓棠月不禁疑問,究竟是誰想來殺她和陸烨。

這兩人潛伏此處,既沒殺掌櫃和小二,也沒去三樓,顯而易見只為取他們性命。

“現在讓留個活口是不是遲了?”樓棠月突然開口。

對面青年擡眼,還未回答,屋外又傳來激烈的打鬥聲。

“還有人?”樓棠月看了一眼裴聞雪,卻見他莫名一笑,“阿月若再不出去,陸将軍怕是要受傷了。”

明白了他的意思,樓棠月站了起來,迅速走到木門邊,打開木門。

果不其然,不遠處争鬥的身影中便有陸烨的身影。

他持劍,眉眼間一片沉沉煞氣,臉上沾了點點血跡,下手卻是愈發狠辣。

這還得了!

樓棠月連忙開口:“陸烨,別打了!”

她話出口,那邊纏鬥的三個身影默契般地停了下來。

陸烨不可置信地擡眼看向那處,只見不遠處的客房木門前站着一抹鵝黃身影。

少女眸間透着幾分擔憂,但臉色紅潤,一見便知沒有受傷。

往日多次從戰場上撿回一條命,他都不怎麽在乎,今日見樓棠月劫後餘生,他卻慶幸至極。

他收劍,直直奔向樓棠月那處,與他剛剛纏鬥已久的兩人自動移開了身體。

幾步之遙,他将樓棠月臉色看得更清,更看清了她臉上毫不掩飾的擔憂。

心中一喜,他上前一大步,直直将人攬入懷中。

樓棠月看他發冠歪了,額間還垂着幾縷青絲,臉上,脖間皆濺上了血,剛想開口問他有沒有事,卻不曾想青年直接将她抱住。

她皺眉,雙手扶上他肩膀,正打算狠狠推開他,手上卻摸到一片濕潤。

垂眼一看,手心滿是血色。

淡淡血腥味鋪面而來,青年聲音發顫,似是壓抑下莫大的恐懼:“太好了,你沒事!你沒事!”

樓棠月默默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沒有推開他,只輕輕拍了拍他道:“我沒事,你放心。”

不遠處裴聞雪靜靜看着在門口擁着的兩人。

他盯着樓棠月舉起又垂下的手,肺腑間仿佛一剎那便燃起了足以焚盡他理智的烈火,讓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清醒一寸寸摧毀。

陸烨見樓棠月沒有推開他,嘴邊剛揚起笑容,擡眼,卻看見了不遠處端坐的青年。

他雙眸漆黑,似翻湧着濃稠的情緒,但所有的情緒在對上他雙眼時便消失殆盡,平和如沉靜的湖水。

裴聞雪!

他怎麽在這裏!

手中不免使勁,他想将少女抱得更緊,樓棠月卻推開了他,道:“抱夠了啊!來包紮傷口!”

他沒有回話,只看着不遠處的裴聞雪。

青年顯然也看見了這邊景象,他彎了彎雙眸,面色溫潤:“手下人不知輕重,傷了陸将軍,陸将軍莫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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