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空月洩意

空月洩意

樓棠月背靠木欄杆,抱着雙臂,臉色難以言喻地看着面前閉得緊緊的客棧木門。

剛剛裴聞雪主動攬下了幫陸烨包紮傷口的活,一則是因手下人的錯導致陸烨受傷,二則是因為男女有別,讓她有意避讓。

只是,讓裴聞雪給陸烨包紮傷口。

真是詭異!

客房裏,木桌上煮得沸騰的茶水被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木質藥箱。

陸烨褪下沾血上衣,赤|裸上身,露出了結實強勁的肌肉線條,小麥色的肌膚上橫亘着不少刀傷箭傷,舊的留下深深的痕跡,而新的還在滲血。

他将上衣随手扔在一旁,看向不遠處唇邊帶笑,兀自端坐的青年。

見青年修長的手拿起瓷瓶,似乎真要替他塗藥包紮傷口的樣子,他連忙開口:“不勞殿下出手,這點小傷,對陸某已是家常便飯。”

青年微微凝眉,他溫潤的眸子靜靜盯着陸烨,面色有幾分為難,道:“可孤剛剛看陸将軍都站不穩了,你确定可以自己處理傷口?”

他怎麽站不穩了。

陸烨疑問:“陸某與殿下身邊的人纏鬥并不久,身上傷不算嚴重,怎麽會站不穩,殿下看錯了吧!”

“是嗎?”裴聞雪手把玩着瓷瓶,擡眸,道:“陸将軍莫與孤客氣,畢竟陸将軍一進門就需要阿月攙扶。”

聞言,陸烨先是茫然,而後看着青年看似溫潤實則淡漠的神情,霎時間明了他的意思。

同時男人,即使他再遲鈍,此刻也看透了對面青年的心思。

既然如此,他也沒什麽好隐藏的,他直接開口:“陸某以為樓棠月被人所傷,是以看見她無礙時才喜不自勝做出擁抱之舉,那并非需要攙扶。”

他話語剛落,便見青年唇邊勾起笑意,但那雙漆黑的雙眸卻漠然無比:“原來如此。”

“陸将軍情不自禁孤可以理解。”

裴聞雪起身,将書中瓷瓶抛給陸烨,見他接過後,一字一句道:“只是人多眼雜,莫要耽了阿月名聲。”

聽見此言,諒陸烨之前對裴聞雪多有尊崇,此時他的神色也徹底冷了下來。

他捏緊手中瓷瓶,絲毫不避讓地迎上裴聞雪淡漠的雙眸,道:“殿下是不是管太多了?您有何資格與陸某講這些?”

裴聞雪并不答,只笑了笑:“那麽陸将軍又認為自己有何資格來質問孤?”

“只憑陸将軍與阿月的青梅竹馬之情,又或還是樓陸兩府堪堪看得過眼的交情?”

“自然不止!”陸烨昂頭,星眸中是隐藏不住的歡喜之意:“前面兩種或有緣由,但最終讓我問出口的便是自幼時便全心寄予樓棠月之身,如今愈發堅決的愛慕之心!”

他向前一步,眸間仍帶着無畏的笑,語氣卻徹底冷了下來:“殿下城府深沉,心思深不可測,無人可猜,是否能做到我這般坦然剖析自己的內心?”

裴聞雪靜靜看着不遠處的青年,他眸中的無畏,話語中的坦然,都如初生的烈焰般灼燒他的肺腑。

陸烨的話語不錯,他永遠做不到他這般無畏。

只是,有些事,卻是一開始就錯了。

裴聞雪靜靜看着他,心中将“幼時”兩字咀嚼良久,然後緩緩笑了:“那陸将軍可是要一直這般堅決下去。”

陸烨沒發現他的異常,只以為他被自己的态度吓退,自是自信颔首。

裴聞雪見之眸間笑意更深,他垂眸,掩了神色,只惋惜收手:“陸将軍既然不需要孤的幫助,那便自己包紮傷口吧。”

說完,他轉身離開。

推開木門,他便對上樓棠月略有幾分難以言喻的雙眸。

他閉了門,彎眉笑道:“阿月在等我嗎?”

樓棠月聞言臉色更加難以言喻:“殿下,你想多了。”

裴聞雪輕笑了聲,走到木欄杆旁,他垂眸掃了一眼一樓已被叫醒,瑟瑟發抖的掌櫃和小二後,才轉了目光,看向一旁的樓棠月。

她神色淡淡,抱着雙臂,手中的血染上了袖口。

“阿月沒有話問我嗎?”他目光上移,瞧着她幹淨的側臉輪廓,道。

樓棠月轉頭,這才意識到兩人距離極近,堪堪三拳之距,她甚至能看清他溫潤雙眸中自己微怔的神色。

不過,她這次倒沒有退步。

只轉了頭,道:“有心者自是不用問,無心者問了也無用。”

“原來我在阿月心中是無心者。”身旁青年嗓音淡淡,帶着些許笑意,“阿月的話可又讓我傷心了。”

傷心?

樓棠月再次轉頭,對上他含笑的雙眸,挑眉:“殿下這樣,我可看不出來有何傷心之處?”

“向來只有在親近之人面前我才能不隐藏真正情緒。”只見青年似是垂眸思慮片刻,然後擡眼,語氣悠悠:“別人可能不行,但既然是阿月的要求,若想看也不是不可以。”

樓棠月瞬間失笑,她當然知道這是他順着她話說出的玩笑之語。

只是,初見此人時他溫和中帶着疏遠漠然,中途相處時他也禮貌居多,誰曾想,不知何時起他已經如現下這般總是隐隐的處處撩撥。

剛想開口,只聽“吱呀”一聲,木門被打開,陸烨走了出來。

他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比之剛剛已經恢複不少血色,樓棠月見之松了口氣。

若是陸烨因她緣由受了重傷,那才真是需要還債。

既是異世之人,她已經盡量收斂感情,不與這裏的人有任何牽扯。

裴聞雪沒錯過她神色的變化,他轉眸對上陸烨略有些許挑釁的雙眼,勾唇一笑:“陸将軍,這一路,還請多多指教。”

陸烨雖猜到他的意圖,此時聽他說出不免也微微震撼。

皇帝下旨讓他去幽州,他陽奉陰違去南嶺,這般動作,難道真沒人覺察嗎?

他這般大膽又是為何?

未有機會問出,他們已經離開此城,行在了去下一座城的路上。

行了半月,越到南方,積雪越薄,天地間的溫度都上升了不少。

月華如練,古木參天,皚皚隆冬,茂林裏也枝繁葉茂,白霧袅袅。

一輛通身黑色的馬車停在粼粼泛光的湖旁,“噼裏啪啦”燃木聲響起,通紅的火焰随即砰然而起,将一旁澄澈的湖水都映照得有幾分暖意。

樓棠月動作利落地取出包袱中的胡餅,串在木棍上,架在火堆上烤,看着肆意舔舐木柴的火焰,她撐頭發呆。

不知裴聞雪用了什麽手段,他們這一路通暢無比,像那日的暗殺事件再也沒有發生。

她其間好幾次忍不住,跑去問裴聞雪那群人是什麽身份,他卻只道他們到了南嶺自會明白。

她問了也不說!一臉神神秘秘!

可不就是無心者嗎?她有何冤枉他了!

樓棠月思及此用手中木棍狠狠捅了捅燃着的火堆,“啪嗒”一聲,火堆坍塌些許。

陸烨抱着柴火靠近,見火堆旁只有她一人,将木柴盡數擱入火堆,他坐下,疑惑開口:“三殿下呢?”

拿起串着胡餅的木棍,她遞給陸烨,見他拿走一個收了回來,擡手指了指馬車:“半個時辰前就去在馬車裏了,一直到現在都沒出來,不知道在幹什麽?”

說着,她又想起剛剛突然離開的裴聞雪,那時他剛搭完火堆,她自告奮勇用打火石點火,還未點燃,她就聽到他離去的腳步。

涼涼夜色中,她只來得及看到他的身影。

“周圍環境是有些差強人意。”陸烨了然,道。

他們這一路一般都住客棧,這是第一次在野外歇息。裴聞雪身份尊貴,定是沒有受過風餐露宿,因此應該在馬車裏歇息。

樓棠月咬了一口胡餅,心中尋思裴聞雪看着也沒有這般身嬌肉貴啊!

幹硬的口感讓她想念起之前在客棧裏吃的美味的食物,她凝望半天手中剩下的一個胡餅,猶豫再三還是站起來,打算去給裴聞雪。

畢竟這一路住客棧都是花的他的銀子,她自然不能餓着她的錢袋子。

悄然走到馬車旁,她這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兩個身着黑色衣衫的侍衛。

樓棠月腳步頓了頓,自那日和他們一起走之後,這兩個侍衛就隐藏在暗處,沒有出現過,為何今夜突然站在馬車旁。

侍衛看見她,自動讓了位。

樓棠月垂眸,上前一步,站在馬車下掀開車簾,将胡餅遞了進去:“剛烤的餅,殿下別餓着肚子了。”

說完,她才瞧見馬車裏一片暗色,諾大空間未燃任何燭火,晦暗不明。

青年的輪廓在黑暗中模糊不見,她只能窺見他散盡盡披的青絲,一陣冷風吹來,灌進了馬車內,讓她鼻間嗅到了淡淡熏香。

遞進去的餅被拿了過去,青年輕咳一聲,聲音微啞,語氣溫和禮貌:“有勞阿月了。”

見他沒別的話了,樓棠月收回手,放下了車簾,轉身離開。

裴聞雪聽着馬車外離開的腳步聲,垂眼,将胡餅咬了一口,明明是又幹又硬的口感,甚至還因烤久了有點焦糊,卻偏偏在他唇齒間透着幾分淡淡的甜味。

想起自己剛剛有意的動作後她毫不猶豫離去的聲音,他難得自嘲般勾了勾唇角。

願你發現,願你留下,願你長相望,永不離。

撥筋抽骨的疼痛排山倒海般再次襲來,他靠在車壁上,眼睫微顫,渾身神經繃緊,難以磨滅的痛苦讓他垂了手,下一瞬,胡餅便落在了地上。

視線已然模糊,他顫抖着屈身,按着記憶,卻摸不到落在地上的胡餅。

已經沒有人阻止他去拿饴糖了,可為什麽他還是什麽都觸不到。

手在地上摸着,還未撿起,一陣冷風吹了進來,讓他因徹骨疼痛而遲緩的心緒清醒些許。

有手先他一步撿起胡餅,聲音有些惱怒道:“殿下既然這麽能忍痛,那你便裝得好好的,為何要半途中露出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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