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碎如殘雪
碎如殘雪
寒月風涼,樓棠月聽出馬車裏人的異常,本想着有意忽視,行至半途還是折返而回。
見馬車旁的兩個侍衛看她去而複返也沒攔她,她直接上了馬車,掀開車簾。
冷冷月華傾瀉而入,映照着青年模糊的樣子,他卻不覺,只垂身在地上摸着。
她上前一步,替他拿起了胡餅,心中氣惱。
明知他有故意的成分,自己怎麽就心軟了。
于是便毫不掩飾地開口揭露他的意圖。
黑暗中,青年似乎輕笑了聲,他伸出手,衣革摩擦聲極為醒目,他開口,聲音溫和:“我還沒有吃完餅呢。”
樓棠月将胡餅放在小幾上,沒有遞給他,只冷冷道:“這餅掉地上了,殿下便這般不講究?”
“這不算什麽。”他悠悠道,語氣算得上輕松,“何況,這是阿月特地給我的,我可不能辜負阿月的心意。”
“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也不是特地給殿下的,我恰好烤了三個,殿下不必如此。”她毫不猶豫道。
明明馬車內環境晦暗,樓棠月仍然能感受到對面青年将目光直直看向她。
他似乎頓了頓,然後開口:“可我覺得,阿月給我的每件東西都是無價之寶。”
樓棠月涼涼一笑,從袖中拿出火折子,摸到木幾上的燈燭,剛想點燃,手腕卻被人握住。
他涼涼的手緊握着她溫熱的手腕,冰得她微微一顫。
“阿月為何要回來?”
裴聞雪就這樣握着對面少女的手腕,肺腑間的深入骨髓的疼痛随之而來,他卻愈發清醒。
對面少女默了默,開口,話中沒勞什子情感:“怕你疼死了。”
摧枯拉朽的疼痛讓他一呼一吸間都感到窒息,諒是如此,他卻是悶悶笑了笑,垂身,跪地,讓額頭觸到樓棠月微屈的手指。
感受到她微顫的手指,他閉眼,道:“阿月既然可以因陸将軍受傷任他擁着,那阿月可不可以心疼我一下?”
“我很痛。”
馬車裏沒有一絲光亮,寂靜的黑暗中只能聞見青年抑住的因疼痛而從口中溢出的微微喘息聲。
樓棠月不語,她感受到青年越貼越緊的額頭,眨了眨眼,并未收回手,只微微松手,火折子從她手中掉至另一只手的手心。
她垂眼,直接一手剔開蓋子,點燃了燭火。
暗室霎時間亮起昏暗的燭火,樓棠月目光從火光中移開,落在了與她沒有一絲距離,垂頭跪着的裴聞雪身上。
他垂着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瞥見他略微濕潤的額角。
她掙了掙被他握住的手腕,輕而易舉地取了回來,然後順勢從他額角滑下,直到觸到他的下巴,才使力一擡。
青年擡頭,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蒼白如雪,但那漂亮的黑眸中卻翻湧着難以琢磨的情緒,他靜靜凝視着樓棠月,唇邊漾起了點點笑意。
樓棠月卻沒笑,她低頭靠近他。
在只有一尺之距時停住,感受到他稍顯急促的呼吸,才彎唇一笑,語氣卻冷冷:“我已經在這裏了,殿下還想要讓我如何心疼你?”
裴聞雪定定瞧着她,唇邊笑意更深:“阿月在惱怒什麽?”
面前人明明疼到眼睫發顫,眼尾泛紅,神色卻愈發溫和如水,略微濕潤的披散青絲讓他顯出幾分莫名的慵懶魅惑之感。
樓棠月手下力氣不禁加深了幾分,她微微眯眼,道:“當然是惱怒殿下的貪得無厭。”
“那阿月不能待我慷慨些嗎?”青年擡眸看着她,漆黑的雙眸溫柔中帶着幾分懇切。
果斷放開手,樓棠月向後靠了靠身子,垂眼看他:“我這人小氣,一向不會待人慷慨,殿下打消念頭吧。”
青年聞言卻是笑了笑,眸中點亮着跳動的燭火,驅散了他眸中濃稠的情緒,他只道:“無妨,阿月只需站在原地,左右無非需要我再慷慨些,不算什麽。”
不覺蜷住了手,她目光凝在了因她過于用力而導致他微微發紅的肌膚上,眸間泛起了點點掙紮。
因為知道自己最終的歸途,不免此時對他起了幾分憐惜。
她看向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殿下開心就好。”
裴聞雪神色微動,來不及探究她的意味,卻見她已起身。她上前扶起他,讓他坐在榻上,然後詢問:“殿下是寧可疼死也不吃藥嗎?”
他垂眸,順勢握住她的手腕,道:“我吃了藥,阿月會離開嗎?”
樓棠月開口:“不會。”
“藥在紅匣裏層。”他道。
樓棠月抽出匣子,拿出藥瓶,将藥丸化在茶水裏,遞給裴聞雪。
見他喝下後,她果斷抽回手,抱臂,看着盯着對面青年:“你為什麽不愛吃藥?”
上次也是,若不是她無意間發現他的異常,他也打算不吃藥,硬生生扛着疼痛。
“舒而斁,徹骨之痛才讓人清醒。”他語氣舒緩道。
“有病!”
眨了眨眼,樓棠月終于将上次在嘴邊憋了半天的話說了出來。
裴聞雪颔首,唇邊含笑:“阿月所言甚是,我确實有病。”
樓棠月眉微挑,頓了頓:“那這位病人,已經這麽晚了,你是不打算歇息嗎?”
裴聞雪靜靜看着她,伸出手拉住她的衣袖,閉眸,輕輕道:“好。”
燭火搖曳,樓棠月目光從衣袖上移,凝在對面青年的臉上,他閉眸,神色寧靜,臉色恢複了些許血色,呼吸清淺,似已經陷入沉睡。
輕輕拉回衣袖,她悄然起身,吹滅燭火,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在馬車內重新歸于黑暗那剎那,沉睡的青年睜開了雙眸,他微微偏頭,看向了剛剛垂下的車簾,無聲嘆了口氣。
樓棠月出了馬車,走向了燃得正盛的火堆。
剛坐下,陸烨的目光隔着火光投來,他似是頓了頓,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感覺鋪面而來的陣陣幹燥的暖意,樓棠月垂眸,心中在盤算着如何盡快在南嶺攢夠甜蜜值!
想着想着,她蜷起身子,閉眸失去了意識。
陸烨本來一直看着她,腳步聲卻突然傳來,他警惕擡眼,看見了從黑暗中走出來的裴聞雪。
看着他披發的樣子,他眉眼微皺,但未說話,下一瞬,卻見裴聞雪上前一步,垂下身子。
陸烨心底一沉,看見了樓棠月就要倒下的身子,可裴聞雪快他一步,先上前扶住樓棠月。
她閉眸,呼吸沉沉,似是疲憊至極。
他擡眸,看見了裴聞雪微垂的目光。
青年似有所覺,神色淡淡看向他,不語,只抱起樓棠月,轉身徑直走向馬車。
火堆被燒得轟然坍塌,他轉眸扔了木柴上去,面色逐漸轉冷。
不一會兒,裴聞雪便回到火堆旁坐下,他眸色淡淡看向他,唇邊漾起沒有絲毫笑意的笑容:“妒火中燒的滋味如何?”
陸烨猛地擡眼,冷冷嘲道:“沒想到三殿下這般高風亮節的人,也會使這卑鄙之舉?”
裴聞雪聞言臉色未變,只笑了笑:“卑鄙又如何?管用才最好。”
陸烨沉了臉色,閉眸不語。
…………
等再次有了意識時,樓棠月耳畔響起清脆的鳥鳴聲,睜開雙眸,看見的卻是昏暗的馬車頂。
她坐了起來,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在了馬車裏。
小幾上燃着熏香,清清淡淡,霎是好聞,讓她疲憊的精神輕松些許。
這一路盡是在趕路,她已經好久沒這般懈怠地睡過了。
她起身,掀開車簾,卻發現不知何時,馬車已經停在了一個茶棚旁邊。
她這是睡了多久,馬車挪窩了都不知道!
想到這,她掃了一眼煙霧袅袅的熏香。
昨晚守着裴聞雪的兩個侍衛正站在馬車旁,見她醒來,其中一人道:“殿下說姑娘如果醒了,去前面茶棚找他們即可。”
冬日之際,暖陽高照,來往的人并不少。
樓棠月取了鬥笠,戴在頭上,下了馬車,才發現這處停的馬車不少。
她走向茶棚,喧鬧聲傳來,恍惚間,她似乎又到了京城中熱鬧的街市。
茶棚簡陋卻占地很大,目光從衆多人影中掃過,她看見了坐在東南角的兩人,他們也戴着鬥笠,因靠近官道,這裏形色各異的人并不少,他們這樣并不惹眼。
樓棠月走了過去,還未靠近就聽見裴聞雪淡淡的嗓音:“我身子抱恙,不如陸将軍強健英勇,進了南嶺,還要陸将軍多費點力。”
聞言,樓棠月眼角抽了抽,她幾跨步走到茶桌旁坐下。
兩人見她來了,皆轉眸看她。
裴聞雪先開口:“阿月醒了?”
樓棠月直接提起茶壺,給裴聞雪的茶杯裏倒滿了茶,冷哼一聲:“你多喝點茶,不能去去味,能堵住嘴總是好的!”
裴聞雪輕笑了聲,用手指摩挲了質地粗糙的茶杯。
而一旁陸烨看兩人動作,早已沉了臉色,只是鬥笠遮着,旁人瞧不真切。
“你們怎麽不叫醒我?”樓棠月疑惑開口。
“你這一路多有疲憊,多睡睡為好。”陸烨道。
“所以?我們為什麽要待在這裏?”樓棠月見他們一點也不着急的樣子,不明白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陸烨開口解釋:“這便是南嶺城外,我們本來今晚便可進入城內,但出了一點意外。”
說着,他從袖中掏出一張告示,上面俨然是兩人的通緝令。
他搖了搖頭:“我們現下這幅樣子,是進不去的。”
明明越到南方,通緝令越少,為何此地會有這東西?
“南嶺的縣令是當朝左相的學生。”裴聞雪突然開口。
樓棠月目光凝住,轉頭看他,白紗遮着他的神色,只聽他笑了笑:“所以我們需要換個身份進去。”
這通緝令既然張貼全街,想必城門口多有戒備,他們如何安全僞裝身份進去?
她正想着,一陣奏樂聲傳來,響亮悅耳,引得茶棚裏的人轉眼望去。
樓棠月還未來得及轉頭看熱鬧,裴聞雪開了口:“瞧,能帶咱們進去的人這不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