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直到雪漸漸大了,驢車在茫茫的視線中不見了蹤影,阿釵輕聲說“小姐,我們回去吧”

雪下了兩日才停下,陸凝卻在屋中呆了好幾日,沒有做什麽,常常只是手中握了一卷話本子,但半天還未翻動一頁。

阿釵送飯進來時,總嘆口氣“小姐,您再不出門,怕是要和這匣子一樣生鏽了”有時候看見陸凝眼神一直聚焦在書頁上,也會問“小姐,這一頁的故事很有意思麽?”

陸凝才回過神來,看一眼,哪裏有趣?只是晦澀難懂的陳年舊理而已。

“小姐,自從範大娘離開後,您好像一直不太對勁”

陸凝問道“你說,若是當時,我态度強硬一些,或者我機靈些搬出爹爹的名號,他們會不會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有所收斂?”

阿釵說“小姐,事情已經過去了,您再多想也無益,更何況,這事情本就與我們無關”

陸凝看了看她“你這樣想?你不是和小威關系十分好?”

阿釵懊惱地搖搖頭“也不是,阿釵自然也是同情她,只是我們在這裏人微言輕,哪裏能幫得上人,您将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不是平白煩憂嗎?”

陸凝無意再說,便又問“今日是初幾了?”

阿釵道“初八了”

“那今日別做菜了,煮碗粥吃吧。西廂房裏還有些藥材,範大娘離開時托我今日将它送到鎮上醫館,眼下我身體着實有些乏力,你吃過後就去鎮上送了吧”

阿釵将粥煮出來,陸凝草草吃了幾口便躺下了,這個冬天來勢洶洶,帶來了風雪,也帶去了陸凝引以為傲的精氣神。

一場風雪停停走走來了數十天,等到真正放晴的時候,已有七八日了,好在陸凝的身體修養了一段時間也漸漸有所好轉,心思也回轉了些。

阿釵前兩日從大江媳婦那裏讨了兩塊紅薯,今日趁着天好,陸凝的精神也好,興沖沖地在竈上燒着。

Advertisement

陸凝坐在廊下同她講話“你現在倒是跟大家熟了起來”

阿釵嘿嘿笑了兩聲“跟大家熟悉起來才好辦事嘛,您看這紅薯,不就是我讨便宜拿來的?大江媳婦人還不錯呢”

陸凝也不管她這些,小丫頭現在越發活潑,從前看不出來,她簡直是個話痨。

紅薯烤出來了,陸凝用布裹着掰開,紅薯的香氣迎面撲過來,竟也勾的人食欲大開,她邊吃着,聽見一陣鴿子的咕咕叫聲,笑道“阿釵,你家食客又在呼喚你了”

阿釵恨恨地咬了一口紅薯,麻利地站了起來,“我這就去喂”

小年那兩天,族長讓村裏管事的羊叔送了幾張皮子過來,說是入冬天寒,雖說陸文遠沒有交代,但她一個小姑娘自己生活,他們做叔伯的總要想着她些。

陸凝客客氣氣地道謝收了下來,心裏卻有些驚訝,想着他們是不是有所求?不過既然他們沒開口,陸凝也沒主動問下去,只閑話了些家長裏短,說自己如今生活一切都尚可。

後來羊叔的老婆又來串門子,果然話裏話外都是提點,說陸凝若是寫信回京,倒是可以說一說他們村子的情況,族長頗有遷到京城的打算。

陸凝這才知道他們什麽來由,不說她在陸文遠面前毫無話語權,即便是見一面都很難,更別提書信回去,于是當場只得敷衍幾句,此後便稱病不再随便見客了。

族長見狀,啐了一口,罵道“還以為是個明事理的,誰想也是個白眼狼”

轉眼就是除夕,阿釵去鎮上拿了兩幅對子回來貼在門上,做了頓稍顯豐盛的年夜飯,簡簡單單,卻也有些過年的味道。兩人吃完飯坐在堂廳裏守了半夜的歲,後半夜便在鞭炮聲中睡去了。

黎明天還未亮的時候,院子後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鳴聲,陸凝被鞭炮聲吵得睡不着,剛好聽見這一陣嘶鳴。

她躺在床上想,廬山村竟還有養馬的?大過年的這麽早出門?

簡直擾人清夢!

原以為那馬只是路過,但聲音卻一直未消,仿佛就在她家院牆旁邊,甚或貼着她卧房的牆壁,正當陸凝秉着呼吸以為是什麽歹人時,那馬鳴聲就突然消失了,陸凝輕輕呼了口氣。

窗外還是黑漆漆的,她心裏一陣撲嗵嗵地跳,響聲震天,耳朵卻越發靈敏。空氣裏沒了鳴啼,卻多了一些稀稀疏疏的聲音,好像什麽東西在草叢裏拖行着,極其沉重。

陸凝不自覺咽了咽口水,輕聲将隔壁的阿釵叫過來,兩人在屋中一陣害怕,直拖到天光亮起,才要鼓起勇氣出去一探究竟。

陸府舊宅在廬山村的外圍,宅子後面是一片不大的林子,平時很少人來,陸凝和阿釵兩人拉着對方,顫巍巍地走到院牆的後面,在林子最邊緣的一片矮灌木邊上,她們看見一匹渾身冒血的棕紅馬。

再往底下瞧,馬蹄旁邊還躺着一個身穿青色錦衣,卻滿身污漬傷痕的少年。

阿釵要驚叫出來,陸凝及時捂住了她的嘴,以免她将人驚醒。

阿釵小聲問“小姐,這什麽人啊?看起來傷的很重”

陸凝看他身上衣服十分金貴,想必也是富貴人家的孩子,這滿身的傷口,看起來更像是被人用刀劃出來的。

阿釵猶豫着問“小姐,這人,我們救不救啊?”

陸凝腦子裏僅轉了幾個來回,反問道“你說,我們救不救?”

阿釵一時也啞然了。

陸凝壯了膽子上前蹲下,盯着那人看了半天,終于下定了決心,伸手扯了扯

那人的衣襟,低聲喊了兩句,不見人應聲,那人約莫是昏過去了。

陸凝皺了皺眉,又嘗試這推了推人,還是沒動靜。

兩人互相看了看,遲疑了半天沒個主意,最後還是陸凝一拍手,當機立斷說道:“算了,不知道這人滿身是血是好是壞,不管了,回去!”

于是拉着阿釵回去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人也不知道是個什麽身份,也不清楚是不是歹人,還是不要亂發善心的好。

“不至于是壞人吧”阿釵回頭望了望,又道“看他衣服布料貴重,不像是匪徒”

陸凝自我安撫着“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

她安生在家圍着爐子烤火,盡管隔壁馬一陣禿嚕嘴的聲音傳來,陸凝卻極淡定了讓阿釵去地窖裏拿了一壺茶上來溫上,冬日裏這茶飲十分暖身。

入夜,阿釵在塌邊輕聲道“夜裏這麽冷,那人不知道會不會凍壞哦”

窗前明亮的月光順着縫隙照進來,陸凝眨了眨眼,“這樣大的月亮,不知那人會不會被人看見?”

一夜無話,倒了第二天初二,廬山村的人有些開始走街串巷的拜新年,祝新歲。阿釵一大早鬼鬼祟祟去後面看了一眼,着急忙慌地回來

“小姐!”

陸凝正吃過擦着嘴“怎麽了?這麽着急”

阿釵手指着外面“小姐,昨天那人,他,他”

她手指一頓,問“他怎麽了?死了?”

見她家小姐這麽鎮定,阿釵一時也平靜了下來“倒是沒死,就是他,他爬到我們院牆邊上了!”又嘟囔一聲“這人沒看出來啊,還有力氣往路上爬”

陸凝猛地站了起來“那不就在我門家門口了?這可不成,這大過年的,村裏到處是出門走親戚的,被人瞧見可就不妙了,走,去瞧瞧是個什麽情況!”

陸凝到外面一看,甚至都不用再往後面走,就能遠遠看見那人躺在她家菜地邊上,好好的一壟菜葉被他壓的不成樣子,那匹馬還老老實實在他身邊呆着,腳下到處是馬蹄印。

陸凝走到他邊上,居高臨下地說“喂,沒死呢吧?”

那人沒一點反應,渾身僵挺着。

陸凝又輕踢了一下。

“小姐,別是沒氣兒了吧?”

蹲下來看了看,陸凝擰着眉遲疑了半天,終于還是伸出手往他鼻尖探了探,“還有氣兒”

兩人瞬間松了口氣。

阿釵問:“小姐,這要怎麽辦?”

這兩天人來人往,這人躺她家門口,不知道還以為怎麽的呢,陸凝咬緊了牙,道“阿釵,搭把手扶進去再說吧”

倆人一陣折騰總算将人扶進了廂房裏,陸凝揉了揉胳膊,既然把人帶了回來,也不能真的就讓他這麽死了,于是陸凝吩咐阿釵去鎮上請不相熟的大夫過來。

待阿釵将人請回來,那大夫治了半天,将外傷上了藥,道“這些傷口雖然看着兇險,倒是不致命,嚴重的是腿上的扭傷,且得修養一段時間不能下地了。還有,這人應是餓了許久,所以才昏過去了”

阿釵不可置信地“餓的?”

大夫說“啊,是,晚點醒了稍微吃點清淡的緩一緩,慢慢養着應當沒有生命危險”

阿釵将人送出去,陸凝看着這人怎麽晃也不醒的樣子,自言自語“自己還沒顧明白呢,又來個張口吃飯的”

她沖外頭高聲喊了一句“阿釵,熬份粥在爐子上煨着”

阿釵小跑回來:“哎,知道了”,又小聲說了句“就知道小姐刀子嘴豆腐心”

到了晚間,她們吃飯的時候,廂房裏傳來一聲輕微咳喘聲。

阿釵激動地站起來,“廂房有動靜了!小姐,那人是不是醒了?”

陸凝道“去拿粥”。

她幾個步子邁進了廂房,看見這人正撐着半個身子要起來,因為他的動作,剛剛包紮好的布帶隐隐泛出些血絲。

“你再動彈,就得自己包紮了”陸凝走到他面前,看起來稚嫩,但說起話來卻一板一眼。

這人擦幹淨臉後看上去十分俊秀,約莫十一二歲的樣子,雖然面容稚嫩,眼神卻泛着些淩厲。

他沒說話,只是左右看了一圈後,定定地看着陸凝,似在打量着她的身份。

“不會說話?”陸凝皺着眉,她這是救了個瘸了腿的小啞巴?

“你是什麽人?叫什麽名字?怎麽會在我家屋後?”阿釵在一旁一連問了幾個問題,那人卻絲毫沒有張口的樣子。

“小姐,他不會是個啞巴吧?”阿釵扯着嗓子驚訝道。

那人卻一直打量着,眼神裏滿是警惕。

陸凝拿過手裏的米粥遞過去,“別看了,再不吃飯又得餓昏過去,諾,喝粥!”

陸凝手裏的粥端了半天,那人卻不見要接,陸凝幹脆一個彎腰,将粥放到了床邊的臺子上。

心想:防備心這麽強,你愛喝不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