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吱呀。”
月色下, 一道漆着福字的木門打開,接着是關門和走動聲,衣服抖落下泥土的拍打聲。
不多時院子裏的洗臉盆被倒上兩瓢水, 來人就着月光洗幹淨頭臉和手掌,然後把沾滿沙子土礫的水潑到菜畦,這才邁着疲憊的步子躬身走進廚房。
廚房的大鍋裏正溫着兩個黃面馍馍和一大碗炖雞肉。
雞肉色澤誘人,白色的肉塊吸滿了鮮亮的湯汁,香氣撲鼻, 讓人食指大動,恨不得立刻夾幾筷子塞進嘴裏細細品嘗。
可這碗炖雞卻讓來人露出了如臨大敵的表情,眼神極其嚴肅。
“根生他媽, 這雞肉哪來的?”大隊長一手攥着碗,快步走到正屋,把睡得正香的媳婦搖醒。
他家響應國家政策,只養了兩只用來下蛋的母雞,這兩只雞得等到過年時才宰。
大隊長剛才特意去雞窩那看了一眼,兩只母雞都還在, 那這碗裏的雞來路指定有問題。
王慧蘭困意十足地拍開大隊長的手, 含含糊糊地解釋道:“是別人送的……”
不等她說完, 大隊長便聲色俱厲地打斷她:“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 咱家不許收別人送的東西!你怎麽就是記不住呢!”
礙于夜深人靜, 村裏稍微有點動靜就能傳出去老遠,大隊長的聲音刻意壓低了幾分, 可語氣卻十分不好。
王慧蘭被大隊長李福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頓訓,困意直接給訓沒了。
她睜開眼, 起身點上煤油燈,一把将他手裏的大瓷碗搶了過來:“這禮我已經收下了炖好了, 你愛吃不吃。”
李福拍桌:“胡鬧,你這愛貪小便宜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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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說過無數次,我是咱生産隊的大隊長,對待所有隊員都要一視同仁。絕對不能收群衆的一針一線,不能收禮徇私,你怎麽就是不長記性!”
村裏人信任他,才一致選他當了大隊長,他不能辜負大家的信任,不能因為收了禮就給送禮的人大開方便之門。
王慧蘭顯然也憋着股氣,不吐不快:“得了吧,你一個生産隊的破隊長講什麽領導作風。除了能抓個生産任務,你算個哪門子領導?”
生産隊大隊長主抓生産任務,根本不在編制內,說白了就是個盯工頭子,屁的實惠都沒有,也就是叫出去好聽點兒。
平時最多是給隊員安排生産工作、決定各個隊員一天能拿的工分,也只有這兩項工作有可操作空間。
有的隊員為了能得到輕省的工作,或者想讓大隊長給稍微多計一點工分,就會私下偷偷找到王慧蘭,送她點雞蛋或者自家種的蔬菜之類的,讓她給李福吹吹枕邊風。
但是這李福就跟不開竅似的,不僅要狠狠批她幾句,還命令她把東西全部還回去,半分情面不講。
他也不出去看看,別的生産隊隊長誰不利用職權暗中給自家謀謀福利?
只有李福一個死腦筋,不光不接受賄賂,還帶頭上工,什麽苦活累活都是自己先往前沖,犟得跟頭牛一樣。
他們林崗村最大的領導是村支書,每天不是待在村委會喝茶,就是優哉游哉地四處溜達,美名其曰視察工作。
村支書什麽活都不幹,輕輕松松地拿着每月二十塊錢的工資,逢年過節還領着上面發的補貼,日子舒服得不得了。
人家雖然不幹活,總當甩手掌櫃,可每次去公社開會都特別積極,把李福所有的功勞全攬在自己一個人身上,時不常地拍拍馬屁,以至于公社領導對他的印象都非常不錯。
村支書私下沒少收隊員的東西,有時還會利用職權之便插手分工工作,把送過禮的還有他的親戚都弄到活計輕松、工分不少的崗位上,天天出工不出力。
而她家的李福,只知道埋頭苦幹,對村支書搶功的事壓根不在乎。
他每次開會都往後躲,能不去就不去,非得說有那功夫還不如帶着隊員們多幹點活。
關鍵是死拗着丁點禮不收,搞什麽“大公無私”,真是氣死她了!
李福依舊擰着眉心:“大家是信任我,才推舉我當大隊長,我必須以身作則,不能胡亂收人家東西。”
王慧蘭直戳戳地盯向自家愛人:“屁!”
“反正雞已經炖了,肉我跟兒子已經吃了一半,剩下的你不吃,留着我跟兒子明天再吃。”
看到李福那副她好像幹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的模樣,她就忍不住窩火,理也不準備講了,幹脆一賴到底。
吃進肚子的東西,他還能叫她吐出來不成?
果然,王慧蘭蠻不講理的樣子讓李福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沉默半晌,他拿過她手裏的雞肉,低頭就着黃面馍馍啃了起來。
王慧蘭面露得色,以為李福終于還是妥協了,委實出了一口惡氣。
他們家自農忙過後,已經一個多月沒吃過肉了,王慧蘭的廚藝确實不錯,雞肉炖得不柴不硬、酥爛入味,肉湯鮮美。
黃面馍馍口感比較粗糙,單吃的話多少有些刺嗓子,沾着雞湯吃卻正正好,香得人恨不得把舌頭吞掉。
李福半聲不吭地咽下最後一口食物,把碗筷抄進廚房,就着鍋裏的溫水洗幹淨。
然後端了個洗腳盆,兌了些熱水,邊泡腳邊說:“雞肉吃了也就吃了,明天你把咱家的母雞逮一只還回去。”
既然吃了人家的雞,就拿自家的來補吧。
王慧蘭瞪大雙眼,鼻子直冒火:“家裏的母雞我足足養了大半年,個個溜肥,現在每天還能下蛋吃,想讓我送出去,沒門!”
她們家不富裕,每天就靠着這點子雞蛋給李福和兒子李根生補營養,要不然以他們不要命似的幹活方式,遲早得虧空身體。
有句老話兒叫“雞下蛋,糧食換”,母雞必須得吃糧食才能保證每隔一兩天下一枚雞蛋。
可人都沒法頓頓吃上糧食,更何況是雞呢。
為了自家兩只母雞能有足夠的營養産蛋,王慧蘭是起早貪黑的給它們抓蟲子吃。有時有口吃的自己都不舍得吃,還要偷偷喂給它們。
整整大半年的辛苦,才讓家裏的雞長成如今的模樣。
現在李福動動嘴皮子,就想讓她把肥母雞拱手讓人,根本不可能!
王慧蘭用力踢了一腳李福身下的板凳:“想讓我把母雞送人,除非我死了!”
李福微微愣了一下。
王慧蘭說話的态度和平時完全不同,雖然她以前也因為收禮的事被他批了後鬧過幾次,但從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麽激動。
李福:“根生他媽,你怎麽就是說不通呢?我身為咱們林崗大隊的大隊長,真的不應該亂收別人東西……”
他忽略掉王慧蘭情緒的不對勁,依然試圖給她講明白其中的利害之處,可王慧蘭根本懶得再聽一個字。
王慧蘭粗魯地打斷他的話:“放你娘的狗臭屁!”
“別跟我扯那些沒用的,村支書能收禮,其他生産隊的大隊長也能收禮,怎麽就你李福一個天天假清高!”
“我嫁給你二十多年了,從來你家第一天到現在,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她的聲音漸漸哽咽起來。
“以前吃不飽穿不暖,跟個丫鬟似的還要伺候你們一家老小。後來好不容易送走了頭上兩個作威作福的老人,任勞任怨地照顧大你的弟弟妹妹,托關系把你弟弟送進軍隊,又把你妹妹養到出嫁,你也當上了大隊長。”
王慧蘭越說越委屈:“我以為我終于能過上好日子了,可你呢,有點好事第一個想着的永遠是別人。我跟兒子也想輕輕松松地掙工分,你每次總是說自己不能徇私,然後把我們全部安排到生産第一線。”
“幹點苦活累活也就算了,可咱兒子今年都二十二了,到現在連娶媳婦的彩禮錢都湊不出來。跟他同齡的小夥子們早就結婚有孩子了,就他一個還單着。”
李福自知理虧:“我那不是見有些隊員家裏*七*七*整*理實在困難麽。”
王慧蘭抽了抽鼻子:“別人困難,你就把錢跟糧食借給人家,你以為咱們家就不困難嗎?整個大隊最有錢的就是村支書一家,我怎麽沒見他借過一分錢給別人?”
“再說了,你借出去的錢和糧,跟肉包子打狗有啥區別,我就沒見有人還過!”
李福咳了一聲:“這不現在大家都困難嘛,等以後生活條件好了,家家富裕了,肯定會還的。”
現在家家戶戶吃不飽飯,他們家裏是三個人都掙工分所以稍微好一些,見到實在困難的隊員也能力所能及地幫一下。
他也沒急着要人家還。
王慧蘭狠瞪了李福一眼:“對,等以後!以後你兒子就打一輩子光棍得了!”
其實這些年有不少媒婆想給李根生介紹對象,但女方打聽到李福的行事作派後,紛紛打了退堂鼓。
嫁過來之後非但得不到什麽好處和實惠,還要應李福的號召去當生産隊的勞模,幹得多拿的少,甚至要把手裏的錢和糧拿去接濟其他人,怎麽想怎麽窒息。
關鍵李家連四五十塊錢的彩禮都掏不出來,誰敢讓自己的女兒上他家受罪去,瘋了不成?
就因為這,李根生的婚姻大事成了老大難。
說出去,誰不笑話他們家。
後來李根生倒是有看上的姑娘了,可那人是插隊的知青,是城裏來的知識分子,更不可能看上李根生。
而且聽那姑娘的意思,想娶她的話,100塊錢彩禮、三轉一響三十二條腿,一樣都不能少,簡直愁死個人。
偏偏李根生就像吃了迷魂藥一樣,還就非她不娶。
村裏人一年才賺幾個錢,想要達到人家的要求,她們不吃不喝地幹上六七年也湊不齊啊。
王慧蘭急得滿嘴口瘡,頭發是一把一把地往下掉。
李福輕嘆一聲,垂下腦袋,默默擦了擦腳,彎腰洗幹淨露了幾個窟窿的襪子。
他的肩膀像是壓着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是我沒本事,沒能讓你們母子過上好日子。”
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李福的心情卻異常沉重,額頭新添的皺紋無端讓他又老了幾歲。
王慧蘭心裏同樣不好受,她下床替李福把洗腳水倒在外面,又從針線笸籮裏找出一根縫衣針。
針尖靠近煤油燈焰心,略微燒了幾秒鐘消毒,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挑破李福腳上新磨出的幾個血泡。
兩人誰也沒再主動開口,屋內的氣氛瞬間凝滞得讓人透不過氣。
血泡被挑破,裏面的膿水被人用清洗過的布巾擦拭幹淨。
王慧蘭輕輕背過身,用縫着補丁的袖口悄悄抹了把眼眶:“這苦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李福坐在王慧蘭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好好安慰她,張了張嘴半天沒能發出聲音。
最後只低嘆道:“這些年辛苦你了,怪我。”
王慧蘭吸了吸鼻子,挂上一絲苦笑:“怪你什麽,要怪就怪我命不好吧。”
她知道有些事怪不了李福,為了這個家,他像個老黃牛一樣,起早貪黑的,永遠幹着最累最難的活。
甚至在家裏公分富餘的情況下,他還要時不常地跟着挖河隊上工,不過是為了多賺點公分,到年底好能多分點糧食和錢。
他又能有什麽錯呢。
有一個秉公辦事、以身作則、凡事沖在第一線、助老扶困的大隊長,是她們整個生産隊的福氣。
可有時,王慧蘭還是忍不住心裏的怨,怨他怎麽不多為自己着想,怎麽不多為他們這個小家着想。
但更多的,還是心疼。
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兩人一對視,很多難以說出口的話盡在不言中。
王慧蘭吹熄煤油燈,與李福相繼在床上躺好。
月色彌漫,窗外的樹影在紙糊的窗口搖晃,風聲很靜,只有偶爾的幾聲蟲鳴叫嚣着秋夜的冷。
“跟我說說吧,倒底是誰家送來的。”李福把兩只手搭在腦後,衡量許久,最終才似妥協般開口。
他這人一心為公,沒少叫自家媳婦和兒子吃虧。
以往不覺得有什麽,身為人民選拔出來的公仆,不就應該為隊員和社會主義建設奉獻一切嗎?
可今天王慧蘭情緒激動下的宣洩,倒讓他心裏十分不是滋味。
她從沒跟他說過這些,有時說起來了,也是吵吵嚷嚷的說不到點兒,翻天覆地罵他死腦筋,不知變通。
最後兩人總是吵到不歡而散。
現在回想起來,嫁到他們老李家二十多年,即使再苦再難,她也沒哭過一次。
生根生的時候難産,他在外面聽到她疼得嗷嗷叫喚,聲音嘶啞,那時候是她這輩子最疼的時候,可她忍住了沒有哭。
前些年她帶頭給冬小麥灌渠澆冬水、澆返青水,雙腿整宿整宿地泡在冰涼的水裏。
以至于後來落下病根,一到秋冬季腿腳便跟寒氣入了骨一樣,疼得要死,可她忍住了沒有哭。
她一直是個堅強的人,今天卻在他面前偷偷地掉了眼淚,怎能不讓李福心裏發酸。
是他沒本事,叫她受了一輩子委屈。
當初老丈人說得對,說她嫁給他過不上好日子,那時她認準了他這個人,一分錢彩禮沒要,抱着兩身衣服就進了他家的門。
他曾經許下過誓言,絕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承諾會讓她吃得飽穿得暖,刮風下雨能有人庇護。
唉,是他食言了。
王慧蘭心情已經平複了許多,在靜谧的夜色中慢聲開口:“我王慧蘭是愛貪點小便宜,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可從來沒出過岔子。”
李福短促地笑了一下,撐開臉上的幾道皺紋:“是,你說得對。”
“少貧嘴,”王慧蘭斜了他一眼,“這次你是真冤枉我了。”
她有心解釋:“送禮的是夏明海他們兩口子。他們的工分不是早就掙夠了嗎,這次有你盯着,又不用他們幫夏老三一家補工分,所以他們想趁着農閑去那個曬草藥的作坊幹點活,随便掙些工分。”
林崗村背靠大林山,山上的草藥不少,春夏的時候很多人會上山采一些草藥,然後上交給草藥房。
草藥房經過簡單分類、晾曬後,統一送到公社或縣醫院的藥房換錢。
這也算是林崗村的一項集體收入。
李福沉吟片刻:“他們兩口子是閑不住的人,主動找點工作做确實可以。但那草藥房現在是大隊的村醫在負責,突然交到他們兩口子手裏不太好吧。”
自打餘璐知青考下赤腳醫生證,村裏的衛生室和草藥房就一直是她在負責,突然給她安兩個人過去,有點不太合适。
王慧蘭收了夏明海他們的野雞,自然處處向着他們說話:“怎麽不太好?人家夏老大兩口子為人踏實又勤快,安排去幫忙有什麽不好的?”
“再說那餘璐不是總抱怨說她一個人忙不過來,除了村醫的工作沒法上工掙工分嘛。現在讓夏老大和林芳幫她分一分擔子,我看正好。”
王慧蘭一直瞧餘璐不順眼。
餘璐來到林崗村不久便勾得她兒子茶飯不思,還讓她兒子勸說李福推薦她去當赤腳醫生。
要知道其他村的村醫基本上都緊着本村自己人,哪有把這好差事交到知青手裏的。
可那餘璐就是能讓李根生以死逼迫李福。
後來她又走了別的路子,拿下赤腳醫生證,“說”服村支書和其他領導把她弄進衛生室。
自打當上村醫,餘璐可能覺得李根生沒啥用處了,抛出天價的結婚條件後便不怎麽搭理他了。
過河拆橋得不要太明顯!
最可氣的是,王慧蘭還不止一次的看見餘璐私下跟一個叫徐遠信的知青打得火熱,真是不要臉。
據她所知,夏明海的閨女夏琴也被徐遠信迷得五迷三道,而自家的傻兒子又讓餘璐給勾了魂,王慧蘭不禁對夏明海和林芳有種同病相憐之情。
看在這份同病相憐和那只野雞的份子上,她必須要幫他們。
李福有些猶豫:“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王慧蘭替他拍板,“明天我去跟林芳她們說一聲,讓她們去草藥房上工。”
“你要是怕別人說道,可以讓計分員每天象征性的只給他倆計個兩三公分。這樣別人也挑不出什麽錯來。”
李福認真考慮了一會兒,覺得王慧蘭的主意不錯,最終點了點頭:“行,就照你說得辦。”
王慧蘭在心裏比了個“耶”,她心愛的兩只老母雞終于保住了!
******
這一晚,幾家歡喜幾家愁。
夏春紅本來抱着去夏老頭和夏老太面前邀功的心思,告訴他們已經搞定了夏東寶的工作。
夏老頭和夏老太确實很高興,一個勁兒地誇她和女婿能幹,把夏春紅誇得差點找不北。
屋裏氣氛一派其樂融融。
可是當夏春紅提出想讓二老把她墊付的200塊錢給她時,夏老頭和夏老太當即變了臉色。
先是來回訴苦,說家裏怎麽困難怎麽吃不飽飯,又扯着陳年舊賬,說他們把她養大有多不容易。
說來說去,就是不提給錢的事。
不光如此,他們兩個竟然還想再讓她掏些錢填補娘家,順便多照顧照顧小弟一家四口。
直到此刻,夏春紅才真是有苦說不出。
這200塊錢可是她家錢瑩的嫁妝!是一早就答應好的。
夏春紅背着自己婆婆,偷偷先替夏東寶墊上了。
想着事情辦成之後,她娘家把錢給她,神不知鬼不覺的,絕對不驚動她婆婆。
誰想到夏老頭和夏老太出爾反爾,一開始就沒打算還她這200塊錢。
如今錢瑩還有一個半月畢業,原計劃明年年初結婚,可讓她上哪兒去湊這筆錢啊!
這不是要她命嗎?
夏老頭和夏老太可不管夏春紅的難處,在他們心裏,只有夏明洋和夏東寶是最重要的,其他人就應該為他們無條件付出才對。
夏春紅無奈,只好空着手離開。
等夏春紅哭喪着臉走出林崗村,找到自家兩個女兒時,莫名有些羞愧。
錢瑩和錢栗一看到夏春紅的樣子,哪能猜不出發生了什麽。
一切都讓夏琴猜中了!
她們和她媽就是傻瓜、就是大冤種。
事關自己的前途和未來,錢瑩和錢栗這次半分不讓,直接跟夏春紅吵了起來。
三人一直從村口吵到了縣城。
進門之後又被夏春紅的婆婆聽了個正着,好懸沒把老太太氣死。
老太太指着夏春紅的腦袋罵道:“夏春紅,我知道你腦子不清醒,一心指望着那個夏東寶給你們養老。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毫不顧及小栗和小瑩的以後啊!”
“小栗馬上高中畢業,她比誰都需要零件廠的工作。只要她進了廠,未來成了正式工,離家裏又近,還能不給你們養老?”
“還有小瑩,沒幾個月就結婚了,為了能讓她在婆家受重視、立得住,當初談好的嫁妝就不能少一分錢。”
老太太攥着拐杖使勁往地上杵:“你現在把錢偷偷給夏東寶花了,他是前途光明了,可你也不動動你那混湯一樣的腦子想一想,咱小瑩該怎麽辦!”
“有你這樣的媽,小栗和小瑩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呀!”
老太太的一心維護,直接讓錢栗和錢瑩破了防,紅着眼睛哭個不停。
她們望向夏春紅的眼神也多少含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幾乎要溢出眼眶。
夏春紅心裏不好受,下意識想反駁幾句:“婆婆,不是你一直埋怨我生不出兒子,說我讓你們老錢家絕了後,還說女孩倒底不如男孩,挑不起大梁。”
“所以我才生了讓自家侄子養老的心思……”
老太太沒想到夏春紅竟然這麽說,氣憋在嗓子眼裏差點卡死:“糊塗啊糊塗,虧我一直當你是個好的,早早就把家裏的大權下放到你手裏,結果你就是這麽過日子的!?”
“是,那些話我以前是說過。可自打小栗和小瑩長大懂事後,你見我什麽時候再提過讓你生兒子的事?”
“咱們小栗和小瑩都有出息,哪點比那個又饞又懶的夏東寶差!他除了會上咱家打秋風還會個啥?每次空着手來也就算了,關鍵是過來也不說跟我這個老婆子打聲招呼,真當我不管事了,說話沒分量了?”
夏春紅被指着鼻子好一通批,心思滋味更加難受。
但多年的觀念不是單憑幾句訓就能轉變過來的,她依然固執地認定了夏東寶以後給她養老的事,并沒有按老太太的意思表态。
見到夏春紅的沉默以對,老太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喊着要收回管家權,堅決不許她再毫無底限地貼補娘家。
錢栗和錢瑩更多的則是寒心。
等錢廣炎加班回到家,頭疼的勸好老太太,又把差點挨揍的夏春紅推進屋裏後便沒再出來,竟是半點沒考慮到錢栗和錢瑩的感受。
兩人互相露出一抹苦笑,草草洗漱一下回了她們自己的房間。
關燈躺在床上,眼睛一直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沒有半分睡意。
錢瑩心中惴惴:“姐,咱們該怎麽辦啊?”
“……”錢栗的視線停在虛空,努力了好一會兒也無法聚焦,最後只好放棄,“我也不知道。”
今天發生的一切,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幸福生活的假象。
原來在父母眼中,她們兩個親生女兒,竟還比不過一個外人。
不論這個外人品性有多惡劣,肚子裏有多包藏禍心,就因為他是個帶把兒的,他就能輕易超過她們,成為父母認定的唯一繼承人。
呵,真是可笑。
錢栗只覺得無比荒誕。
曾經她在學校裏遇見過不少家裏重男輕女的女同學。
為了給哥哥或者弟弟攢錢上學、娶媳婦,很多女同學被家裏從學校拉下來,或是随便找個工作去掙錢,或是随便找個人相親結婚,把男方給的彩禮交給哥哥弟弟。
那時她是怎麽想的來着,她在心裏嘲笑那些女生不懂反抗,不懂自己去掌握自己的命運。
可當相同的困境罩住她,她甚至比那些女生還要迷茫,還要畏縮。
錢栗心裏一直有種獨屬于讀書人的自尊和驕傲,現在這驕傲卻像一根毒刺,刺得她胸口悶痛不已。
錢瑩把被子蒙到嘴巴的位置,“嗚嗚”的小聲啜泣:“咱倆以後完了!”
她悲哀于自己的命運,同時滿心怨怼:“為什麽是咱倆碰上這樣的爸媽啊?有什麽好處都惦記着那個夏東寶,我都懷疑咱倆是不是爸媽的親生女兒了,嗚嗚嗚。”
錢瑩嗚咽的哭聲吵得錢栗頭疼:“閉嘴吧,哭就能解決問題了?”
“嗚嗚嗚,姐,難道你也不愛我了?我好可憐啊……”
錢栗額角青筋直蹦,想了想後語氣堅定道:“事情還沒成定局,既然爸媽不為咱們的前程考慮,咱們自己不能不考慮。”
錢瑩打了個哭嗝:“?”
錢栗像是撥開了擋在眼前的迷霧,有種豁然開朗之感,眼神逐漸堅定:“工作和錢是屬于咱們兩個的,他夏東寶休想染指!”
她需要好好想想該怎麽辦,這事得從長計議,考慮周全。
實在不行,還可以去找點醒她們的夏琴出出主意。
即使她們以前再看不上夏琴,可有一點夏琴還是值得學習的,就是她比她們清醒。
錢栗和錢瑩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才入睡,就算睡着也被無數碎片式的噩夢糾纏,一晚上都沒睡好。
而被她們寄予希望的夏琴,則是一夜美夢。
夢裏大把大把的大團結圍着她跳舞歡呼,然後排着隊往她兜裏鑽,接着她又被無數美食、漂亮衣服和包包、化妝品團團圍住。
爸媽帶着衣衣禦空飛行,哥哥則駕駛着飛船,像個帝國王子一般牽着她的手,帶她暢游星空。
差點把夏琴給笑醒。
正在泡藥浴的夏明海和林芳聽到夏琴屋裏的動靜,疑惑地對視一眼。
林芳:“這孩子是做夢了吧。”
夏明海笑着點頭:“肯定是啥美夢,趕明兒咱問問她。”
從夏琴重生後,林芳和夏明海幾乎沒見她笑過,她心裏憋了太多事,又比他們所有人經歷的都要苦得多。
一想到她一個小姑娘獨自承受了那麽多苦難,林芳和夏明海都心疼得不行。
對她們兩口子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比起從小體弱多病的衣衣來說,她們現在更多的是心疼夏琴。
可夏琴除了第一天跟她們講過自己的過往,後來再沒主動說過什麽。
她一直把夏衣衣的走丢歸咎在自己一個人身上,今天上山時,視線幾乎片刻不離開夏衣衣的方向,生怕再把妹妹弄丢第二次。
林芳知道她有心結,一時又不知道該如何勸慰。
夏明海看出林芳心中所想:“放心吧,小琴能自己調節好情緒的,有些事需要時間來慢慢抹平,以後都會好的。”
夏琴能從家暴和抑郁中走出來,堅強勇敢地面對喪屍遍地的末世,她也一定能克服深植心底的焦慮情緒。
他們做父母的,需要做的就是相信她,并且在潛移默化中引導她走出創傷。
林芳:“嗯,小琴在我心裏一直是最棒的。”
像是想到什麽,她繼續說道:“對了,等咱們成功練氣,可以幫她量身定制一些丹藥,盡最大可能去提升她的身體素質,配合力量系異能,以後打遍天下無敵手,看誰還敢欺負她!”
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女兒,讓她被家暴男活活打死,也是林芳心裏的一個結。
所以,林芳想盡一切辦法都要提高夏琴的武力值。
夏明海憶及夏琴幾拳頭打死野豬的畫面,嘴角不禁抽了抽:“小琴現在的武力值就不低,估計真沒人能欺負得動她。”
當然,對他們來說,夏琴的武力值還是越高越好,夏明海邊運轉功法邊開始琢磨相關丹藥,準備把女兒武裝到牙齒。
不出意外的話,他跟林芳大約半個月左右就能成功引氣入體,到時,他們努力煉丹,把全家人的身體都溫養起來。
這些年他們因為營養不夠,再加上高強度的重體力勞動透支身體,所以底子都不太好,更不要說先天本就不足的衣衣了。
嗯,暫時定個小目标,就是全家都調養到長命百歲吧。
短暫的交流結束,林芳和夏明海再次閉上雙目,指尖變幻,掐訣修煉。
随着他們運轉功法,蒸騰的藥浴中逸散出絲絲縷縷的靈氣。
這些靈氣并沒有快速消失在天地間,而是不約而同地貼在熟睡的夏衣衣身上。
她天生蒼白的小臉漸漸暈出了一點粉色,水嫩嫩的,讓人想要捏上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