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草藥房的位置挨着村裏的衛生室, 在同一個用木栅欄圍成的院子裏,是連着的四間土坯房。
院子裏随意擺放着幾個大竹架子,上面淩亂地曬着些幹草藥, 有些甚至還帶着沙土,一看就是沒人精心打理。
大隊長領着夏明海和林芳、夏衣衣三人過來時,衛生室的門還沒有開,小餘醫生沒有起來。
李福不好去叫一個未婚的小姑娘起床,沖林芳使了個眼色, 讓她去敲門,自己則跟夏明海、夏衣衣等在院子裏。
林芳敲了幾下房門。
裏面傳來年輕女性略顯尖銳的回應:“誰啊,大清早的吵什麽吵, 沒見我在睡覺嗎?”
林芳裝作為難地看了眼李福,在他的示意下繼續開口:“是大隊長叫我來的,有事找你。”
她沒正面回答餘璐的問題,只是簡單陳述了一句。
聽到是大隊長找自己,餘璐可不敢再拿喬,連忙換好衣服, 随便梳了幾下頭發, 套上白大衣便打開了房門。
她的眼睛瞟都沒瞟一眼門口的林芳, 只笑意盈盈的對李福問道:“大隊長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說完, 也不等李福回話, 立馬找好借口掩飾自己晚起的事實。
“昨天晚上有人過來看病,呆到半夜才離開, 所以我才起晚了的。”
經過餘璐一番美化,她懶散的形象馬上變成為了病人不惜犧牲自己休息時間的好大夫。
若是碰上不知情的, 恐怕還要為打擾到她補覺而羞愧不已呢。
不愧是能把李根生和徐遠信兩個男人玩得團團轉的女人,就這張嘴, 一般人可真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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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也就能騙騙不知事的夏衣衣,但在餘璐面前的三個大人,全都知道她的底細,自然沒人把她的話當真。
尤其是李福,看見她心裏就怄得慌。
他那個傻小子恨不得為她生為她死為她哐哐撞大牆,可餘璐呢,純粹是在吊着他兒子耍着玩。
這個小餘知青心計可太深了,他們一家人的心眼全加起來也鬥不過她一個。
敬而遠之就好。
奈何李根生那個二傻子吃了秤砣死了心,怎麽勸也不聽,簡直愁死個人。
想到自家兒子那副不要錢的樣子,李福實在出不了好氣,語氣上便也帶了幾分不快。
“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麽事,到出工時間衛生室就必須正點開門,該幹什麽幹什麽。”
眼見餘璐不服氣的想要辯駁,李福攔住了她:“你不是一次兩次了,不少人反應過你愛睡懶覺,十天能晚起六七天。你要是再這樣無組織無紀律,明年就別在衛生室幹了。”
餘璐第一次聽到大隊長說這麽重的話,心髒猛地一顫,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當村醫的日子非常舒服,她可不想被撸下來,跟着其他知青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做苦力。
想想就讓人絕望。
餘璐生怕大隊長當真,趕忙舉手發誓:“大隊長放心,我保證是最後一次。”
話出口的瞬間,她卻陡然冷靜下來。
村醫的任命是公社醫院領導和村支書共同決定的,跟他一個拿着雞毛當令箭的大隊長可沒有半點關系。
這李福是在故意吓唬她。
餘璐心思電轉,看透了李福的色厲內荏。
她稍稍動動腦子便想到了問題症結所在。
大隊長估計是還在為她吊着他兒子的事生氣呢,就是存心在找茬敲打她。
可他李福也不仔細想想,他家要啥沒啥,窮得叮當響,他兒子長得又黑又醜的,就是個沒文化的農村糙漢子。
但凡頭腦清醒的小姑娘,都不可能嫁到他家。
更何況像她這種長相漂亮的城裏姑娘,人又聰明、家境又好,配他不就跟鮮花插在牛糞上一樣麽。
只要想到可能跟他睡一個炕上的畫面,她就惡心得想吐。
當初要不是李根生有那麽丁點用處,她連看都不會看他一下,傷眼。
大隊長對餘璐的看不上眼只作不知,公事公辦地通知道:“我今天過來是告訴你一聲,以後草藥房那邊的工作都移交給夏明海、林芳兩人了,你幹好衛生室的工作就行。”
餘璐皺眉:“大隊長,我工作做得好好的,怎麽突然要把草藥房的活給別人?”
“他倆能勝任這份工作嗎?懂得草藥相關知識嗎?你們不能因為他們是村裏的自己人就胡亂安排啊,草藥弄不對可是會吃死人的!”
她每個季度都能從草藥房那兒偷偷藏下一筆錢,充實自己的小金庫。
一年多下來差不多弄了100多塊錢,讓她的下鄉生活富富有餘,甚至比在城裏時過得還要風光滋潤。
已經嘗夠甜頭的餘璐,怎麽可能輕易放過嘴邊的肥肉轉手讓人?
餘璐尖聲批判李福:“大隊長,你們可不能這樣任人唯親,以後出了事,上面追責下來,大家都沒好下場!”
她的措辭異常嚴厲,故意把事情往嚴重裏說,目的就是叫李福知難而退。
李福也确實被她的話唬住了,臉上神色一時有些慌張。
他在幫夏明海和林芳的時候沒想那麽多,只覺得不過是一個不重要的小工作,誰幹都一樣,哪裏想得到中藥材吃不對能吃死人啊。
随着李福的緘默,餘璐彎了彎嘴角,眼裏露出絲絲縷縷的得色。
看,村子裏的人就是這麽好糊弄,她說什麽就信什麽,啧啧。
所以說沒文化真可怕。
她可不會跟農村漢子結婚,要找也是找有文化、家裏有些背景的知青。
就比如徐遠信那樣的。
其實當初餘璐對徐遠信也是以吊着為主,并非真心喜歡,不過是看他長相還行,逗逗悶子罷了。
但前幾天陪他去市裏醫院治病時,她發現他爸爸竟然是市機械廠生産車間的副主任。
沒準跟徐遠信結婚,他爸還能幫她回城。
從那天起,餘璐才動了認真跟徐遠信在一起的心思。回來的路上,甚至破天荒地讓他親了自己。
一想到當時徐遠信激動的樣子,餘璐就覺得好玩。
男人嘛,也都那麽回事。
她享受着玩弄人心的快11感,食指輕輕彈動,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聽診器的聽頭,敲擊聲回蕩在空曠的院子內。
餘璐耐心等待着大隊長的妥協。
這時,林芳忽然伸出手,在晾曬藥材的淺口笸籮裏挑出幾個長相幾乎一樣的淡黃色中藥片。
她狀似不經意地問:“餘醫生,我手上的這些是什麽藥?”
餘璐斜了林芳一眼,對她的無知簡直要笑死。
一個什麽都不懂的醫學小白,竟然也敢觊觎草藥房,看她怎麽好好羞辱羞辱她們兩個。
餘璐撇了眼林芳手上的藥材:“這是生甘草,你們連中藥裏最常用到的甘草都不知道,又怎麽可能勝任草藥房的工作。 ”
“聽我一句勸,還是趕緊回地裏幹活去吧,起碼地裏的莊稼你們不會弄錯。”
林芳懶得聽餘璐的貶低,直接截斷了她的話尾:“哦?餘醫生的意思是,我手裏的都是生甘草喽?”
餘璐擡手指了指:“是啊,不止你手裏的是,你旁邊的晾好的那一笸籮都是。”
對于餘璐的回答,林芳但笑不語,而是半蹲下一條腿,把手伸到夏衣衣面前。
“衣衣,你看媽媽手心裏的藥有區別嗎?”
夏衣衣乖乖地低頭察看,眼睛睜得大大的,片刻後她用小小軟軟的食指指向其中一個,語氣肯定:“媽媽,這個跟其它的不一樣!”
說完,她期待地看向林芳,眼睛像是墜了整片星湖般亮晶晶的,一副等着誇誇的模樣。
林芳不自覺揚起唇角:“嗯,咱家小衣衣真棒!”
夏衣衣滿足極了,開心地笑了起來。
揉了把夏衣衣的丸子頭,林芳才擡頭,從手心裏捏起夏衣衣找出的那一個中藥片,眼底滿是戲谑。
“餘醫生是專業人才,總不能連甘草和黃芪都分不清楚吧?”她的話裏滿是質疑。
餘璐嘴硬:“我怎麽可能分不清?”
林芳沒理她,把挑出來的一片黃芪和原本的甘草一起遞給李福。
“生甘草和黃芪切片後長得非常相似,很容易搞混。但仔細一點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兩種切片放在一起對比,就連我家衣衣都能看出來,自诩精通藥學知識的餘醫生怎麽反倒沒看出來?還把它們混着放?”連說還不忘拉踩一下餘璐。
旁邊的餘璐臉色愈發難看。
林芳心情愉悅地笑了笑:“兩者的中藥片色澤很像,但黃芪偏棕黃一些。它們的芯雖然都是菊花心,紋理呈放射狀,但還是有些細微不同。還有,甘草嘗起來有點微甜,黃芪則有淡淡的豆腥氣。”
随着林芳越講越多,越講越細,餘璐滿眼全是難以置信,心裏也不禁咯噔一下。
事情要糟!
在李福同款震驚的目光中,夏明海摸了摸身旁夏衣衣的頭,淡定地提議:“大隊長,不信的話你可以嘗嘗,對比一下。”
李福還沒從林芳居然能如此細致地辨別兩種草藥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下意識便把其中一片塞進了嘴裏。
确定有股特殊的甜味,怪不得叫“甘”草呢。
吐出甘草渣後,李福将另一片也送進嘴裏,才嚼了一口就啐了出來。
“呸呸呸,全是豆子的腥味。”
李福表情驚喜:“雲肖他媽,看不出啊,你真是深藏不露。剛剛這一手,比咱們的小餘醫生可厲害多了。”
說完,他正了正神色,公事公辦道:“小餘醫生,人家雲肖他媽比你會看草藥,這下你不用擔心了,顧好自己的衛生室吧。”
餘璐剛才以夏明海和林芳不認識草藥、會把藥材搞錯搞混為由,不同意他們接管草藥房。
可轉眼林芳随手就從一大堆生甘草裏挑出了她搞混的一片黃芪,當場打了她的臉。
她哪還有資格去質疑林芳兩口子?
只能咬咬牙認了。
林芳得意地沖餘璐挑了下眉。
小樣兒,就憑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還想給我們穿小鞋。
等着吧,這只是個開始而已,日後有你付出代價的時刻。
餘璐垂死掙紮:“可是,草藥房畢竟是集體單位,您一個大隊長說了也算不得數吧?”
她想擡出村支書施壓,林芳輕輕嗤笑一聲,沒給她留機會。
“餘醫生,這事就不勞你費心了,村支書已經批了我跟明海的工作,手續都走完了。”
餘璐徹底噎住,再說不出一句話,最後只能灰溜溜地躲進衛生室裏,氣得直捶牆。
她的力道沒控制好,捶了兩下後痛得差點叫出聲,手背上破了皮流了血,一片慘兮兮。
夏明海和林芳懶得管餘璐那邊的動靜,送走大隊長後便開始收拾草藥房。
屋裏的犄角旮旯堆積着不少半幹的藥材,有些甚至因為餘璐疏于打理都發了黴。
發黴的草藥會影響藥性和藥效,有的還會産生毒副作用,絕對不能再用。
于是兩人讓夏衣衣坐在門口玩,他們則一一把那些發了黴的藥草整理出來,統一扔到院子裏。
草藥房的地面積着不少塵土,夏明海和林芳對于将來要工作很長時間的地方有嚴格的衛生要求,索性把內裏所有的東西全部清空,來了場徹徹底底的大掃除。
才兩間房的地方,他們足足歸置了兩三個小時。
不僅地面、窗臺全部打掃幹淨,積着不知名物質的牆壁也被刮下一層,直到牆面平整潔淨,整間屋子瞬間亮堂了不少。
然後他們将原來亂疊亂放的藥材分門別類,按照一定規律分開碼放,重新收進屋內。
分類時還順手挑出了有錯漏的和沒處理合格的藥材,單放在一旁。
直到太陽快升到最高點,他們的清理工作才算徹底完工。
期間隔壁的餘璐一直呆在衛生室沒出來,也沒有半點給新同事幫忙的意思。到了午飯時間更是直接跑沒影兒了。
當然,夏明海他們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就算餘璐想幫忙,他們還不願意讓她插手呢。
能把草藥房弄得這麽埋汰,看來她餘璐也不過是個腦袋空空的半吊子而已。
實在配不上村醫這個職位。
夏衣衣曬着暖暖的陽光,攥着夏明海用草藥枝給她編的小兔子,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起瞌睡。
林芳拍了拍身上的土,輕輕抱起女兒:“衣衣,先吃點東西再睡覺。”
家裏有昨天夏琴買回來的白糖發糕,她的身體還沒好利落,吃點這些好消化的正合适。
夏衣衣把側臉搭在林芳的肩頭,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哦,衣衣知道啦,衣衣現在不睡。”
林芳替夏衣衣把流到嘴邊的口水擦了擦,眼裏忍不住綴上一絲笑意。
“媽媽和爸爸帶你回家,你一會兒先吃點白糖發糕,我再給你蒸碗雞蛋羹吃。”
以前每次夏衣衣生病的時候都會特別沒胃口,為了哄她吃點東西,林芳都會頂着夏老太吃人的目光敲兩個雞蛋給她蒸碗雞蛋羹。
軟軟彈彈、顏色嬌嫩的雞蛋羹看上去特別有食欲,林芳還會特意在上面滴幾滴香油,又香又嫩。
這樣的雞蛋羹,夏衣衣每次都能吃下小半碗。
聽到有雞蛋羹吃,夏衣衣瞬間睜大雙眼:“衣衣喜歡吃那個,媽媽咱們快回家吧。”
“好。”
林芳和夏明海不止要回家給夏衣衣做好吃的,還要做她們一家人的飯。
她們現在還沒分家,家裏的糧油米面幾乎都是她們辛苦掙的,憑什麽不吃?
這次她們不光要吃,還要吃些好的,最好把剩餘的一點精米白面全部吃掉。
反正分家的時候,以夏老頭和夏老太的黑心,那些好東西肯定到不了她們手裏,不如她們這兩天全給吃光。
前兩天背着那兩個老的不上桌吃飯,是為了避免他們糾纏她們一家,她們怕控制不住會動手。
現在夏老三他們上挖河隊的事已經板上釘釘,她和夏明海在草藥房的工作也沒人能動得了,即使兩個老的再糾纏也沒有任何意義。
林芳看了看日頭:“這個點兒那兩個老的估計已經吃完飯了,咱們回家做飯正好。”
她可懶得伺候他們,做飯也不想給他們吃。
夏明海點點頭,想接過夏衣衣,替林芳分擔一下。
夏衣衣卻拒絕了夏明海的抱抱,從林芳懷裏溜下地,貼心地表示:“爸爸媽媽,你們已經累了半天了,衣衣要自己走。”
她在爸爸媽媽幹活的時候一直想幫忙,不過被他們拒絕了,只好安靜地待在一邊看着他們辛苦。
對于自己沒能幫上忙,夏衣衣心裏多少有點耿耿于懷。
夏安堂姐對她說過,聽話的乖孩子必須要多幹活。
可她根本啥也沒幹成呀,那她是不是不是乖孩子了?
嗚嗚嗚X﹏X
林芳看出夏衣衣的情緒變化,彎腰捏了把她軟乎乎的小臉頰:“衣衣怎麽啦?有心事要跟爸爸媽媽說哦,別憋在心裏。”
夏衣衣的性格跟村裏其他孩子比,多少有些內向,而且愛想東想西的,不高興的時候也愛自己一個人悶着。
所以上一世她聾掉一只耳朵後,便慢慢封閉了自己,不再對別人敞開心扉,也很少再笑了。
想到總愛抱着膝蓋蜷縮在角落,眼中沒有光的夏衣衣,林芳心中驟然一痛。
好在重活一世,現在一切還來得及。
身為家人的她們,必須對她多點耐心,再多給她一些安全感,潛移默化的去改善她性格中的小缺陷。
夏衣衣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才慢吞吞的把夏安說過的話告訴給了林芳。
她抿緊嘴巴:“媽媽,衣衣是不是很沒用啊,都幫不上你們的忙。”
得知又是夏安那個臭丫頭在搞事,林芳磨了磨牙根,恨不得立刻跑到夏安面前狠狠抽她一頓。
夏明海同樣有些咬牙切齒:“夏安到底怎麽回事,怎麽能對着衣衣胡說八道?小小年紀,未免太惡毒了。”
想到夏安之前說他家衣衣不配吃糖的話,夏明海對她的印象直接跌至谷底。
林芳冷哼一聲:“上梁不正下梁歪,老三一家從根子都爛透了,怎麽可能教出好孩子來。”
說完,她蹲下11身體,視線與夏衣衣齊平,然後用雙手捧住自家女兒的小臉蛋,神色溫柔又鄭重。
“衣衣,夏安的話都是胡說的,以後你不要搭理她了。她才是那個只會嫉妒你的壞孩子。”
見夏衣衣眼神迷茫,林芳又輕聲補充道:“衣衣在爸爸媽媽眼裏是世界上最乖的好孩子,好孩子可不要聽壞孩子的話哦。”
“她會教壞你的,必須離得遠遠的。”
夏衣衣眨眨眼,心底的那點糾結與不安,立刻被她可能會被夏安教壞的焦慮擠走。
兩只小手緊緊貼住林芳捧在她臉頰的手:“夏安是壞孩子,衣衣以後不要跟她說話了!”
她是爸爸媽媽的乖寶貝,才不跟壞孩子玩呢,哼!
林芳“撲哧”一樂,木嘛親了一口夏衣衣。
“對,咱們以後可不要再聽夏安的鬼扯了,免得被她帶溝裏去。”
夏衣衣拼命點頭:“嗯嗯嗯,媽媽說得對。”
林芳起身,牽住夏衣衣的左手:“好了,咱們回家做飯吧。”
夏衣衣左邊看看林芳,又側過小腦袋看了眼右邊的夏明海,然後把自己的右手塞進了爸爸的大掌中,笑得甜滋滋的。
“嘿嘿,回家。”
夏明海低頭望着笑容依舊甜美的夏衣衣,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他下意識握緊了手心的小小手,像是要抓住她未來命運般緊緊護在她身邊。
如果可以,他願做一棵能為女兒、能為家人遮風擋雨的大樹。
任憑外界風吹雨打,他也能做她們溫暖的依靠。
三人手牽着手,地面上落下“凹”字形的三道影子。
影子邁着堅定從容的步伐,一步步朝着前方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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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琴今天又跑了趟大林山,不過她只在外圍溜達了幾圈,摘了些毛板栗和沒被鳥雀嚯嚯的柿子便下山了。
她們現在沒分家,逮着獵物還要先藏起來,省得便宜了那家人。
而且她昨晚才賣出一頭野豬,黑市消化也需要時間,沒必要這麽趕着打獵。
再加上夏明海和林芳不放心她孤身一個人進深山,三令五申的,必須得他們陪着才能去,所以夏琴只在山腳上下的位置逛了逛。
背着新摘的東西回村時,兩道人影直接攔住了她的去路。
夏琴看着來人,眉頭一挑。
見夏琴停在原地沒再動,胡開明順勢收回了攔住她的兩只胳膊:“夏琴,你上次打傷了遠信哥,這麽多天怎麽沒滾過來道歉!?”
聲音是變聲期時沒養好嗓子後特有的嘶啞,語氣強硬又暴躁。
夏琴撇了胡開明一眼,然後淡淡地轉向戳在旁邊瞳色沉沉的徐遠信,視線重點在他打着石膏綁着繃帶的左胳膊上停留幾秒。
突然露出一個笑容。
胡開明皺緊眉心,兩根雜亂的眉毛差點擰成一條扭曲的毛毛蟲。
他大聲喝斥:“你笑什麽笑!”
夏琴臉上的笑意并未收斂:“我自然是想笑就笑,你算哪根蔥哪頭蒜,管得着你姑奶奶嗎。”
她說話毫不客氣,眼中對胡開明的不屑簡直*七*七*整*理要滿溢出來。
胡開明是徐遠信的狗腿子,前世沒少借着徐遠信的名頭使喚她和她的家人,吃着飯砸着鍋,背地裏沒少嘲笑她們。
要說整個知青點她最讨厭的人,除了徐遠信和餘璐外,這胡開明能排第三。
徐遠信是假仁假義的僞君子,餘璐是蛇蠍心腸的毒娘子。
那胡開明就是狐假虎威的真小人。
總之,蛇鼠一窩,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夏琴沒給他們好臉。
胡開明瞪大眼珠子,不敢相信以前畏縮膽小的夏琴竟然敢這麽跟他說話,一時氣結:“你!”
夏琴翻了個白眼:“我怎麽了?”
她音量不高,語調卻透出不容置喙的強勢:“起開,姑奶奶現在沒空陪你們玩兒。”
大概是夏琴今天的氣勢太驚人,看上去非常不好惹,讓胡開明不禁想起徐遠信被打折胳膊那天。
他猛地吞了口口水,下意識後退兩步。
攔截夏琴的防線頓時潰敗一半。
夏琴不屑地睨了眼認慫的胡開明。
像胡開明這種小人,雖然最愛狗仗人勢,但他們又都是極致的利己主義者,最會審時度勢。
有好處時跟聞到臭味的蒼蠅一樣一股腦往前湊,遇到丁點危險或是觸及到他們的利益,卻也是跑得最快的。
看透胡開明的本質後,夏琴也懶得再理他,擡腳準備回家。
這時,一直沉默着任由胡開明出頭的徐遠信,忽然站到夏琴面前,不肯放她離開。
徐遠信眼瞳黑漆漆的,臉上情緒很差:“夏琴,我不管你之前是受了什麽刺激,但我的胳膊是你傷的,你必須給我道歉。”
夏琴沉下臉,聲音毫無喜怒:“哦?我要是不道歉呢?”
她攥緊拳頭,強壓下再揍他一頓的沖動。
再忍一忍,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夏琴深深吐出一口氣,等着徐遠信繼續出招。
徐遠信同樣震驚于夏琴的态度大變。
以前眼巴巴跟在他屁股後面獻殷勤的“夏琴”消失了,現在留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一個對他不假辭色的怪力女。
這種心理落差,讓徐遠信有些接受不了。
但他沒時間想那麽多,今天他來的目的就是索要賠償。
雖然他爸爸是市機械廠的副主任,每月工資比普通工人高上一大截,但他家裏足足有五個孩子,還都是兒子。
徐遠信排行老二,在家裏其實不怎麽受寵,否則也不會下鄉來了。
前段時間他大哥結婚,家裏花出去不少錢,然後是三弟找工作、定婚,女方家裏要求不少,再加上四弟五弟念書用錢,他家已經捉襟見肘。
之前徐遠信給家裏人寫信,讓他們給他多寄些錢票和吃的,可郵差送來的回信裏面只夾了五塊錢,別的什麽都沒有。
兩個弟弟甚至在信裏哭訴他們也吃不飽飯了,還想讓他往家裏寄點糧食。
徐遠信哪裏有富餘的糧啊,連他都是靠着夏琴一家的幫忙才勉強能吃頓飽飯。
他本以為是兩個弟弟有意诓他,所以受傷後沒去公社醫院而是直接請假回了市裏。
一方面市醫院醫療條件好,他害怕胳膊會落下什麽病根,市醫院的大夫更值得信任。另一方面,他是想回家親自要錢要票。
總不能當初犧牲了他一個去鄉下,留在市裏的哥哥弟弟們便翻臉不認人吧。
可沒想到,他家目前的情況也是一團糟。
徐遠信本來計劃着留在家裏養傷,等過完年再回林崗村。
可家裏人天天吵架,有時還會動手摔東西,他實在受不了了,就提前回來了。
現在徐遠信手頭只有幾塊錢,知青點那邊也沒多少糧食,還不知道怎麽熬過冬天呢。
再加上他現在私底下和餘璐好上了,搞對象也要花錢的。
所以他才把主意打到夏琴身上,想借着受傷的名義狠狠敲詐她一筆。
反正她之前那麽喜歡他,能為他做點貢獻也算是她的榮幸了。
思及此,徐遠信故意肅着張臉,吓唬夏琴:“你要是不道歉,我就報警!”
夏琴一時無語。
徐遠信以為自己成功拿捏住了夏琴,畢竟村裏人最害怕那些公安了,在她們的想象裏,進了公安局的都要吃花生米的。
“你不光要給我道歉,還要賠給我100塊錢的醫藥費、誤工費和精神損失費。”
夏琴聽到這裏,才算是明白了他打的小算盤,這算盤珠子就差蹦她臉上了。
夏琴開口就罵:“賠你個大頭鬼!張嘴就敢要100塊錢,你以為你那條胳膊是金子做的不成?”
徐遠信被她噴了一臉,一時沒反應過來。
夏琴又罵了幾句後才突然住聲。
“等等,你要我賠多少錢來着?”
胡開明在徐遠信身後小心地冒個頭:“遠信哥讓你賠給他100塊。”
這夏琴是腦子有問題,還是耳朵有問題,剛剛沒搞清楚嗎?
夏琴可不管胡開明的腹诽,而是眯着眼睛搓了下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很快,原本不假辭色的夏琴忽然露出一抹笑來。
她長相其實不錯,笑起來的樣子也非常耐看,可胡開明和徐遠信的心卻不知為何咯噔一跳。
好像被猛獸盯上的柔弱獵物,胸口惴惴不安。
夏琴做作地掐着嗓子:“賠你100塊錢是吧,沒問題,你現在跟我去找我爺爺奶奶要吧。我家的錢都在他們手裏。”
她眼裏的精光一閃而逝,快得沒讓徐遠信和胡開明抓住,以至于讓他們淪為夏琴手中的一個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