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柏硯用力咬緊下唇, 即使嘴唇被咬出血來也仿佛沒有任何感覺,他的指甲深深陷入肉裏,然後重重朝着餘璐的方向磕了一個頭:“餘大夫, 求求你,我姥爺真的不行了……”

這是柏硯自打跟着姥爺下放以來第一次向某個人下跪,哪怕在那些無數艱苦難熬的日子裏,他也從未向生活和現實妥協。

這種滋味實在太難受了,就像溺水後有無數水草纏縛着他往下拖, 讓他完全喘不上氣來,胸腔痛得要死。

柏硯知道餘璐向來不待見他們,可他現在唯一能求救的對象只有她, 她是姥爺活下來的唯一希望。

為了姥爺,他可以放下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堅持,只為求得那一線生機。

餘璐雙手抱臂,視線居高臨下地打斷他:“你姥爺不行了跟我有什麽關系?去去去,滾遠點!”

顯然, 她對柏硯磕的頭視若無睹, 甚至隐隐有種高高在上的執掌他人生死的快感, 這讓她在照顧徐遠信時那股莫名的憋屈感立馬消失無形。

看着眼前凄凄慘慘的小少年, 餘璐心裏的惡意無限放大:“不光我不救, 就是你把那個臭老九拉到縣醫院、市醫院也不會有人救他的,不如老老實實在這兒等死, 還省得折騰了。”

“餘璐!”

院中的林芳皺眉喝斥道:“你是我們村的赤腳大夫,看病開藥是你的職責所在, 不管是村裏的社員還是知青,甚至是下放人員, 都是咱們生産隊的一部分,你怎麽能這樣說話辦事!?”

夏明海也站了出來:“人命關天的大事,你怎麽能這樣胡來!?”

餘璐被兩人訓得臉色一僵,那些飽含惡意的話頓時梗在了喉嚨裏。

夏明海大步上前彎腰扶起柏硯:“你快說說具體怎麽回事。”他沒注意到柏硯眼底被餘璐激起的陰翳,只關心柏硯姥爺的情況。

現在什麽事都沒有這件事重要。

柏硯勉強壓下胸中的毀滅欲,聲音卻難掩陰暗低沉,像是暴雨将至:“剛剛牛棚裏有頭牛發瘋跑出來了,我姥爺為了逮住它,被它踢暈了,胸口的位置還被踩了一腳!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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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們一起住在牛棚的另外三人,一大早就出去上工了,只剩下他和姥爺,所以在姥爺出事的第一時間他便急匆匆趕到大隊的衛生室求救,誰知那個該死的餘璐竟然見死不救。

如果姥爺真的出事,他是絕對不會放過餘璐的。

柏硯深黑的眼眸就像打翻的墨汁,盡是陰鸷與瘋狂,散發着深淵般的危險。

姥爺是這個世界上他最在乎的人,也是母親死後唯一一個真心對他的人,他不能失去他。

聽到柏硯的話,夏明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默默與林芳對視一眼。

林芳也瞬間反應過來。

前世柏硯的姥爺好像就是在這幾天沒的,聽說餘璐還被一個小少年給捅了一刀,鬧得整個林崗村都知道了,餘璐還帶頭想把那個小少年趕出村,後來這事是怎麽解決的林芳和夏明海并不知情,因為那時他們兩個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耳聾的夏衣衣身上。

他們不惜跟家裏那兩個老的鬧翻,帶着夏衣衣四處求醫看病,自然也不清楚林崗村近期發生的事,只偶爾聽別人提過一嘴而已。

現在看來,他們百分百确定把餘璐捅了的小少年就是眼前的柏硯。

不過,他們倒不覺得柏硯的行為可怕,甚至覺得餘璐是罪有應得,活該遭報應。

柏硯姥爺的死因,如果他們沒記錯的話好像是肋骨紮進肺部,造成的肺穿孔,必須盡快做手術!

病人一秒也耽擱不得。

夏明海剛說明情況,那邊的餘璐就搶先一步推脫責任:“我就是一個赤腳醫生,衛生室的條件有限,你姥爺我也治不了,有那時間不如直接準備後事吧。”

柏硯姥爺情況危急,她治不了,也壓根不想治。

一旦她沾手,病人死在了衛生室,那多晦氣啊。

幹脆就讓那個臭老九死在牛棚裏得了,也算死得其所。

盡管這些話餘璐沒有明說,但她臉上的表情已經把她的惡毒心思出賣了個一幹二淨。

林芳咬了咬牙:“不會說話就閉嘴,滾回屋裏去。”

餘璐望着對面幾雙怒目而視的眼睛,尤其是柏硯那雙想要吃人的眼睛,吓得心裏咯噔一下,連忙閃身躲進衛生室,“啪”地一聲關緊房門,心髒咚咚咚跳個不停。

礙眼的人離開,夏明海這才跟林芳說:“何教授的情況太危險了,公社醫院沒有手術室,必須趕緊送到縣醫院去做手術。我先去牛棚看看何教授。”

柏硯的姥爺姓何,下放前是大學教書的教授,村裏的人一直臭老九臭老九的喊他,不過夏明海和林芳他們依然會稱呼他為“何教授”。

夏明海直接背起柏硯,“芳芳,你帶衣衣去找大隊長去開介紹信,然後借拖拉機送何教授上醫院!”

拖拉機開到縣醫院至少半個多小時,何教授不一定能挺到那裏,但他們不能就這樣放任不管,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他們也必須傾盡自己的全力把人送過去,這畢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原本沉浸在絕望與毀滅交織情緒中的柏硯,聽到夏明海的話,雙眼漸漸亮起微弱的光芒,仿佛有束希望重新灑在他深陷的黑暗中,把他從無盡深淵拉起了一點點,讓他知道世界上不止充滿了惡意,原來還有一絲絲的善意存在。

林芳立馬應聲,牽起夏衣衣的手就要去大隊公房,腳剛邁出一步,她又停了下來。

“對了,咱家衣衣找到的那株野山參可以幫何教授吊命,你也一道帶過去!”

夏明海眼前一亮,剛才是急暈頭了,竟然忘了他家還有續命的寶貝。

那株野山參年份至少在百年以上,恰好能給何教授吊起最後一口氣,讓他不至于死在半路。

雖說夏衣衣需要它來調養身體,可畢竟她每次只需要一點點須子煲湯就行,用得太多反倒虛不受補,功效最強的野山參主體給何教授用正好。

而且沒了這株野山參,将來他們還可以去醫院花錢買別的人參繼續給夏衣衣煲滋補湯,倒是何教授,沒了它肯定活不成。

人命關天的大事,夏明海和林芳當然分得清輕重緩急。

旁邊的夏衣衣顯然也知道柏硯姥爺快要死了,她抓緊林芳的手:“那個野山參真能幫到小哥哥的姥爺嗎?”

林芳點點頭:“不止能幫忙,還是幫了大忙。”

“爸爸,那你快去拿呀,能救人就好。”夏衣衣不忘安慰夏明海背上的柏硯,“小哥哥,你放心,我爸爸很厲害的。”

柏硯知道野山參的價值,尤其是能吊命的野山參,年份絕對小不了,放眼整個林崗村甚至是縣城、市區裏也是價值連城有價無市的存在,沒想到夏衣衣一家竟然願意為了一個被打成臭老九的人把它拿出來。

一時間,柏硯胸口又酸又澀,感動得快要哭出來。

他哽咽着幾不成聲:“謝謝、謝謝你們……”

夏明海背着他健步如飛,很快跑回家裏取了野山參,簡單跟夏琴說明情況後又趕往牛棚,那頭林芳領着夏衣衣也快速找到大隊長,大隊長聽說何教授出事,匆匆寫好介紹信然後去找拖拉機手開車接人。

等大隊長坐着拖拉機到牛棚的時候,夏明海已經引動靈氣給何教授點了數道急救穴,将野山參切成片放進他嘴裏含着吊命。

大隊長、夏明海和拖拉機手小心翼翼的把何立書擡上拖拉機,讓他平躺在鋪了厚厚一層稻草的車鬥裏,又把他的褥子墊在身下,上面蓋上僅有的薄被。

夏明海擔心路上出事,有他在起碼能保證何教授可以堅持到醫院,所以他也跟着一起上了車。

柏硯想要一起去,卻被大隊長拒絕了,他腿腳不好,跟着去非但幫不上忙還得單抽出一個人來照顧他。

大隊長:“你乖乖在村裏等着,我們會照顧好何教授的,你現在去了也是添亂。”

柏硯用力攥着膝蓋,指甲深深陷入肉裏,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殘腿。

他就是個瘸子,就是個廢物,除了幫倒忙外為姥爺什麽都做不了……

柏硯沉默了一瞬,不再提及跟去醫院的事,只是眉目間全是擔憂懼怕,他咬緊下唇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如紙色的姥爺,眼眶紅極了。

他害怕這次分別之後,下次就是天人永隔,心态幾近崩潰。

夏衣衣見狀,松開林芳的手,走到半跪在地上的柏硯身邊,默默陪在一旁。

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眼前的柏硯,此時此刻說什麽話都會顯得過分蒼白,只好安安靜靜地蹲下來,學着爸爸媽媽安慰人的樣子,小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

“小哥哥,不要哭了。”

拖拉機突突冒着黑煙,輪胎碾動,帶起無數灰塵。

望着車子漸行漸遠,柏硯後知後覺地擦了把模糊不清的眼睛,衣袖洇成一團,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在哭。

他抿緊雙唇,不想洩出半點聲音,任由淚水沖刷雙眼,把那雙深黑的眼眸洗得更加稠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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