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Chapter11. 荒誕之夢
書玉在走廊裏走了幾步, 不動了。
她扶着木欄,仔細地回想夜十三和江南的對話。
夜十三說,江南折了嗓子、毀了容貌, 就為一場複仇。
所以,江南半截面具下的臉并非天生胎記, 而是後天人為。
書玉頓了頓,想起了大鴛鴦天西殿內江南與禮宮秀明的劍拔弩張。
到底他二人有什麽恩怨?
這世間恩恩怨怨何其多, 書玉自然能避則避,但這一回, 她卻忍不住想探一探究竟。
她隐隐約約覺得, 這場恩怨裏, 自己也許扮演了一星半點的角色。
否則, 夜十三不會在與江南起争執的狼狽之際向她投來那樣的眼神。
夜十三那一眼短促利落, 除卻初看見書玉和加代時的驚愕,餘下的則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五味雜全。
書玉不明白, 夜十三與自己算不得深交, 她卻為何對自己露出那樣的神色?
是因為……江南?
她以為夜十三和江南間大抵有一些暧昧, 然而幾番接觸下來,似乎二人的關系并不像她所想。
他們名義為主仆卻親密更甚, 相互扶持但似乎各自于理念背道而馳。
就像兩個本該是平行線的人強行相交, 知道對方的隐秘和軟肋,有争執有分歧, 縱刀劍相向, 可依然會繼續走下去。
催生兩人這樣走下去的動力可能有很多種, 但書玉篤定,那個動力一定是敵人。
夜十三和江南有共同的敵人,這個敵人讓他們收起棱角,強強聯手。
而這個敵人,是禮宮秀明。
夜十三定是按捺不住,先行刺殺了禮宮秀明,忤逆了江南的意思。
只是他們也許還未知曉,禮宮秀明其實并沒有死。
禮宮秀明。書玉蹙眉,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很奇怪,她毫不掩飾地表露了對他的敵意,然而他并不在意,相反,他似乎……試圖向她表示友善。
張牙舞爪的敵人絕不是最危險的,隐藏在和善外皮下的居心叵測之人才最應防範。
這個實力莫測的,連剜心也死不了的……怪胎。
思緒繞得有些遠,書玉揉了揉眉心。既然夜十三和江南看上去只是盟友,那麽為何夜十三總在有意無意中讓她知曉江南的事情?
書玉擰着眉想了許久,實在不明白自己在過去的人生歲月裏何時與江南有過牽扯。
天機閣。裘老七。江班主。江南。
這是書玉所知道的全部。
江南。夜十三。禮宮秀明。
書玉的腦仁隐隐作痛。腦中線索雜亂一片,理也理不出個頭緒。
罷了,想不出所以然來,就且将它放一放,也許機緣一到,這團亂麻自然而然也就解開了。想到這裏,她緊了緊外袍,往房間的方向走去。
大鴛鴦天,客廂房。
韓擎大剌剌地霸着廂房裏最大的一張床,倚着靠枕,斜眼睨着坐在一邊氣得發抖的嘉穗。
“喲,早啊。”他咧了咧嘴。
嘉穗雙手握拳,坐得筆直:“這是我們大人的床,你也配躺?!”
韓擎笑得吊兒郎當:“小爺這不就躺了嗎?有本事拉我下來?”
嘉穗氣極:“你身上根本就沒有那半面地圖,只不過想從我們這裏诓到其餘的圖紙,你以為我不知道麽?”
韓擎挑了挑眉:“噢,你這麽想也可以。但勞煩你轉一轉腦筋,我們拿這些破地圖有什麽用?你們拿那地宮當寶,我們看那地宮不過像坨屎。”
嘉穗白了臉色:“你你你……”大抵她活了這麽些年也沒見過這般無賴粗鄙之徒。
“得,跟你是講不出什麽道道了。”韓擎誇張地嘆了一口氣,“你根本管不了事兒,還得等你家大人從小鴛鴦天回來。他還回不回來?看樣子他自個逍遙快活去了,留你們在這裏幹守着。”
嘉穗冷哼一聲:“你懂什麽,不忠不義之人自然不會懂我們所為。大人一天不下小鴛鴦天,我們就在這裏等一天。”
韓擎笑了笑:“這麽看來,他果真預備在小鴛鴦天待上一些時候啊。來,你告訴我,他要在那裏做什麽?”
嘉穗自知失言,懊悔不已,然而眼前這流氓根本防不勝防。
“不說啊。”韓擎又笑,“那我來說。”
嘉穗臉色大變,驚疑不定地看向韓擎。
韓擎摸了摸下巴:“唔。看你這表情,你們家大人去小鴛鴦天辦的還不是小事啊。”
嘉穗別過臉,心裏的難堪達到了極點。
“喲,看來我又猜中了。”韓擎的語氣歡快極了,“建議你們家大人換個左護法,像你這樣的,什麽答案都寫在臉上,你們以後還要怎麽混?”
嘉穗霍地站了起來,扭頭就要離開房間。她的步子還來不及邁開,就見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她的心底瞬間升騰起了一股希望,然而看到來人的剎那她的心往下沉了幾分。
來的人不是大人。
門外站着個年輕男人,一身妥帖的駝色西裝,縱風塵仆仆也難掩俊雅的氣質。
他摘下帽子,抖了抖帽檐上的雪,繼而對着屋內兩人笑道:“年初就下這樣大的雪,今年該是個豐年,你們說是不是?”
嘉穗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韓擎一雙鷹眼在那人身上掃了掃,繼而,他也笑了:“喲,這位就是你們家……大人”
來人好脾氣地笑了笑:“韓先生大概是認錯人了,在下穆雅博,大人的門生。”
“滿人?”韓擎看着穆雅博輪廓分明的五官。
穆雅博點頭:“先生好眼力。那我也來猜一猜吧,先生五官帶着貴氣,祖上就算不是皇親貴胄,也出過皇帝身邊的貴臣吧。”
韓擎心裏微微一跳,面上依舊是漫不經心的模樣:“算命的?”
“不敢。”穆雅博謙遜道,“我來是和先生商讨一些事。”
“什麽事?”韓擎問。
穆雅博答:“先生适才和嘉穗商讨的事。”
“和她商讨的事揭過吧,她都把答案告訴我了。”韓擎譏诮地笑了一聲。
“那麽,有關那半面地圖和剩餘的其他的地圖呢?”穆雅博不疾不徐道。
韓擎挑眉:“你能做主?”
“做主不敢當,”穆雅博微微一欠身,“但我的話,分量還是有的。”
小鴛鴦天,寒氣依舊。
書玉站在房間門口,冷得跺了跺腳,不過開門時依舊輕手輕腳,也許辜尨還在睡呢?
開門的剎那她心裏有些疑惑。诶?她出門時忘了鎖門麽?
卻也不甚在意,橫豎屋內沒有貴重物品,最貴重的大概要數辜先生了。但要想把辜先生偷走,天底下沒幾個人能辦到。
她輕悄悄地往裏走了幾步,看到床上的被子裏果然團着個人形,心內忍不住暗暗發笑,難得他也這麽懶,睡到這個時候還賴在被窩裏。
于是玩心大起,一掀被子,帶着通身的冷氣咕嚕嚕就往他身上滾,一雙冰涼的手就往他脖子上招呼。
就在她把手放在他脖子上時,她隐隐覺察出有些不妥。
這手感……不太對。
她微微一愣,只見身邊之人似被冷氣所激,緩緩地轉過身來。
那人對着她張開了眼,狹長的眼裏無波無瀾,像一汪冰潭死水,将她澆了個透心涼。
“啊!”
她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一個重心不穩,狠狠摔在了木質地板上。
床上人慢悠悠地坐了起來,薄薄的白袍上多了幾條褶皺,然而并不顯得淩亂邋遢,反增添了幾分平易近人的凡俗之氣。
“啧,摔疼了吧。”那人道。
書玉愣愣地看着床上半點朦胧睡意也無的禮宮秀明,整個大腦像漿糊一樣攪動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禮宮秀明會在她的房間裏?辜尨哪裏去了?
她在做夢吧,從到小鴛鴦天那一刻起,一切都脫離了她的認知。
只不過這荒誕之夢做着做着,怎的成了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