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充電
第09章 充電
謝西池從藥房提着袋子回到輸液室,看到一幅奇景。
本該老老實實坐着打吊針的柳桃枝把座椅讓給了筆記本電腦。
病人本尊披着外套,縮成一團,在那蹲着敲字。頭頂毛茸茸的,就像只炸着毛的肥啾,誰能想到這人才剛暈倒過一次?
如此愛崗敬業,今年勞模頒獎要是沒她不看。
謝西池又跑了趟護士站,将剩下的輸液包挂在架子上,碰了下炸毛山雀的腦袋,“坐回來。”
“不坐,筆記本放膝蓋上會滑下去。”柳桃枝根本不為所動,還真情實意地擡眸看向意見箱,“真應該給醫院提點建議,比如,給有需要的人配備張桌子。”
“再配個wifi,加個充電器怎麽樣?”
“好好好,批準了。”
皮完這句,柳桃枝又把頭埋進了筆記本裏。
“醫院不會給你配的,不如來求我。”
謝西池的聲音散在空曠的醫院走廊裏,聽起來漫不經心的,柳桃枝一個标點符號都懶得信,剛想敷衍點什麽,連人帶着輸液架被他扛了起來。
“哎哎哎……你停下,我要發郵件。”她掙紮着伸手要與筆記本不離不棄,“讓我點下發送,就點一下!”
被男人完全無視。
幾分鐘後,被扔在病床上的她有點茫然,就輸個液,怎麽就躺病床上了?
“病床不是很緊張的嗎?租一張也很貴啊,沒必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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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西池面不改色:“剛問了下,正好有空的。”
“我之前在馬路上,你也是這麽扛過來的?”
“怎麽?不滿意?”
“……沒有,挺好的,省得走路了。”
柳桃枝坐直身體,和當年高中練字一樣端正乖巧。看男人沒能理解她的意思,就用小狗般眼汪汪又帶點賊兮兮的眼神指了指走廊,然後用手做出敲鍵盤的動作。
怕被罵不敢直言,但這個意思很明白了吧。被他遺忘在椅子上的筆記本電腦,此刻一定在孤單寂寞冷。
她是真的很需要!
拜托了,幫她去拿吧。
可憐巴巴的星星眼,一般她露出這種表情鮮少有敗績,更何況只是小小的舉手之勞。
但這招對謝西池完全沒用,他連開口的欲望都沒有。
完全不能理解,怎麽能有一個人可以做到不吃不喝不挪窩十幾個小時,就在那敲鍵盤?
機器嗎?機器都要定期保養。
“你就不累嗎?”男人薄唇一啓,語氣不怎麽友善,“我看着你都累,挂完水再工作。”
“哦。”柳桃枝在心裏做了個冷漠表情包。
這人憑什麽管她,她爸都兩年沒管她了。就憑他是貴人嘛?
哦,他還是個簽契約送的老公,用這名義管她也是合理的。
……而且這個兇巴巴的一句,為什麽會讓她感覺再想聽一次?
雖然平時冷冷的也有點帶感,但這一句就真的踩在她耳朵的審美點上。
優秀的腦內小劇場開始工作,如同解鎖了謝西池的語音包功能,存入。
她這也太能腦補了。
柳桃枝捂住了頭,想物理住腦。
謝西池問:“怎麽了,頭疼?”
“沒有。”
只是對自己聲控的中毒程度有了新的認知,并且快尴尬到變形了。
壓下心裏的古怪,柳桃枝想着劇本裏接下來的劇情,轉移注意力。她癱在枕頭上,手指百無聊賴地摳挖着床單。
直到半小時後,謝西池剛說有事要先走,瞬間整個病房都洋溢起快樂的氣息。
柳桃枝眼睛一眨,馬上就指了指外頭的筆記本電腦。
謝西池木着臉給她放小桌子上。
她瞬間就坐起身,打開電腦,頭都不擡地朝男人揮手,“路上小心啊。”
心不在焉,毫不留戀。
謝西池:“……”
終于把難搞的男人送走,柳桃枝點開郵件,看着老李頭提的十幾條修改建議,手指停了下來。
眼神忽然放空,升起一絲異樣的難過。
都生病暈倒過一次了,她當然知道累啊。打工的壓力煩躁只是不愛說,又不是不存在。
但這也是她唯一的堅持。
說起來也很不可思議,一開始只是偶然刷到謝西池的歌。那時候他的熱度很高,個人風格獨特,喜歡用律動感極強的電鋼,多聽了幾首就原地入了粉籍。
他的歌總是明亮自由,很适合在避免悲傷的時候播放。
然後在某天某個節點,忽然覺得能唱出這樣的歌的人一定是在發光的吧。能把熱愛的東西做到極致,是件非常令人羨慕的事。
再然後,想到了自己最初的夢。
她是不是,也可以?
她最愛那首《追光》。
長夜以後随波逐流,是否真的有盡頭。
就算做什麽都是徒勞,我可以抛棄所有。
追着光,哪怕是追着晚霞也好。
朝前走,就算是被風吹着流浪。
任它吹,吹不走我的驕傲放縱。
任它笑,笑不走我的野望自由。
把一切都抛開,get ready now。
看星星藏了什麽秘密,去往尚未知道的美好。
歌曲一遍又一遍在耳邊循環,也一遍又一遍在鼓動搖擺不定的心,又小又重的勇氣仿佛真的在追着光生長。
于是擡頭仰望變成了追趕星星,向來聽話的她叛逆地離家出走。
本以為是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沒想到自己還在努力,那顆星星卻不再發光,是因為黑夜太過漫長?
昨天和謝假池說的那些豪言壯語其實大部分都是騙人的,她也只是在說服自己。
但,失敗了。
她的星星擅自離開了,哪會這麽豁達。什麽送上祝福好聚好散,怎麽可能這麽輕描淡寫。
要是有一天謝西池真的宣布離開,她大概會難以接受,然後演變成邊罵邊哭。
難過得想死,甚至帶了些恨。
不理智,但這就是她的真實想法。
借着他的光,她來到了從未敢踏足的世界。然後告訴她,星星也會被現實擊落。
那麽誰還能繼續照亮她的夢呢。
長夜中,只剩她自己,因為害怕,更要往前走。
她不敢停。
暮色漸漸西沉,劇本修得差不多,病房門口傳來高跟鞋與地面的摩擦聲,陳冷冷的聲音随後飄來,“早和她說了這麽拼命不行,就是不肯聽。好了,現在動不了,消停了。”
“她任務比較重,這次劇本的負責人就是她嘛,理解一下。”首先進門的是師兄宋尹樹,手上提着水果籃子,沖她溫和一笑。
“瞧瞧,這誰,躺着挺筆直的呢。”陳冷冷嘴上罵罵咧咧,手上舉着蘋果,睇她一眼,意思是“死丫頭,姐姐給你削蘋果,吃不吃。”
柳桃枝心虛地撇開眼。
沒管她婉拒的信號,陳冷冷削完就塞她手裏,“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以為不吃就不胖了嗎?說了你多少次,都以為我放屁……”
在她的叨叨絮絮中,柳桃枝弱弱開口,“……那你中飯吃了嗎?”
“我不吃也不會倒在大馬路上,還是路人給你收的屍,丢臉。”
“沒涼透,真是對不起,沒能讓你坐上頭桌。”
“就對我硬氣是吧。嘴巴這麽能叭叭,你這身體能和你的嘴巴一樣好使就好了。”
“不好意思,我就是一朵嬌花,易燃易碎的那種。”
聽着兩人拌嘴,宋尹樹沒忍住,笑出了聲,“我們好像是來說正事的吧,王組長要你也參加與藝人公司的聚會,順便看下對方演員合不合适。”
柳桃枝眼睛裏瞬間有了光,轉向他,“那我能自己選演員嗎?”
宋尹樹又是一笑,“也許可以吧。”
“可以個球球,那玩意是領導說了算。”陳冷冷看她一臉菜色,到底沒忍心把話說太狠。其實最後劇本提交上去的署名可能還要添加幾個不相幹的人,勞動成果白白被別人分走在業內也屢見不鮮。
“沒事,這項目要是啓動了,那升職加薪也指日可待。”宋尹樹安慰着,忽而像是想到什麽,“有能出席的衣服嗎,要不一會我開車陪你去買?”
陳冷冷掃了眼宋尹樹。
買衣服,那就要吃飯吧,吃了飯得送人回家吧。這算盤響得吵耳朵,明明是三個人的對話,她不配有臺詞是吧。
礙于情分,她閉了麥,正打算找點什麽借口自覺撤退的時候,聽到柳桃枝問他們,“你們覺得我能不能買那種酷一點的衣服?”
宋尹樹話接得很快,“還是和以前一樣,選溫婉點的吧,那種也大氣點,比較适合你。”
“那不去了。正裝我還是有的,不麻煩。我今天就想好好躺在家裏。”柳桃枝蒼白着一張臉,還帶着點鼻音,楚楚可憐。
“說得對,先把身體養好了。”陳冷冷适時出聲,“我們得以最好的精神面貌面對甲方爸爸。”
柳桃枝對此憂心忡忡,“就我這體質,到時候沒遇到堵車,也會遇到各種莫名其妙的意外。”
陳冷冷:“你家那黑貓不是挺靈的嘛。”t
“好運BUFF輻射範圍有限,你忘啦。公司裏那臺自動販賣機至今都沒給我出貨過,他來了,一樣只吞錢。”
“那你整個貓包把它帶來?”
“把他帶到現場?”柳桃枝簡單設想了下,“那他估計會坐在桌上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陳冷冷的重點跑偏,“妙啊,你家貓還能說話。我們也別幹活了,直接靠你的貓發家致富吧。”
當然能,還能扛着人到處走呢,就問你怕不怕。
柳桃枝撇開眼,“反正帶不了。”
陳冷冷繼續出主意,“要不試試別的方法,多親近親近它?我看別人玄學挂件都是貼身帶的,會不會因為它和你相處時間不夠導致的?”
這番話說得柳桃枝眉頭一皺,靈光乍現。
有點道理,值得一試。
大約一小時後,三人出了醫院,宋尹樹想送柳桃枝回家。奈何封心鎖愛政策早已貫徹落實,以被叫了網約車的理由再次婉拒。
柳桃枝很快等來了她的滴滴師傅——謝西池。
她鑽上副駕駛,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對着一輛用來運貨的五菱神光面包車想來波硬誇,觀察了半分鐘,成功卡了詞。
門把手是糊上去的,車窗升降鍵是沒有的,後視鏡是碎了一角的,坐上去座椅是會響的。
慘,太慘了。
這人怎麽能混這麽慘。
憋了半天,她憋出一句,“你這車還挺寬敞的嘛。”
六人座的面包,能不寬敞?為了運貨,後頭座椅都給拆了。
想說破就直說,還不是因為誰。
拜她所賜,謝西池體驗了很多生平第一次,他冷着臉,幹脆沒搭腔。
柳桃枝讪讪轉開腦袋。
确實說了句廢話,彩虹屁還拍錯位了,讓人不高興了吧。
就,難哄。
她放棄車的話題,再次環顧一周,看到因破敗而露出白色裏料的方向盤與儀表盤。
由衷地想表示:師傅,你車掉皮了哎。
不能說,她是來求人的,不是來開戰的。
柳桃枝只能把再次視線停留在看起來比較值錢的東西上——謝西池本人。
男人此刻支着胳膊,單手扶着方向盤,半隐在光影裏,臉部輪廓流暢鋒利,狹長的雙眼皮微微往上挑,稍顯輕慢。
不太好說話拒絕親近的氣氛直沖腦門。
許是她的視線過于灼熱,謝西池轉過頭來,與她對視。
柳桃枝默默挪開目光,依舊沒想好怎麽說。
這時,身邊傳來他低沉的嗓音:“別扣了。”
柳桃枝這才發現自己手扒拉在用透明膠帶勉強綁住的檔位上。
這腦子裏一裝着事,手指就愛到處處扣扣的毛病又犯了。
再扣下去,可能把別人的真老婆給扣壞了。
她頓時老實地縮回手。
謝西池說一句,“系上安全帶。”
她就動彈一下,順便瞄他一眼。
謝西池又一句,“別玩車窗。”
她就撒開爪子,順便瞄他一眼。
那幾眼纏纏綿綿,藕斷絲連。
忍了半響,謝西池問道:“你到底在鬼鬼祟祟個什麽勁?”
柳桃枝扭捏地調整了好幾次坐姿,醞釀了下措辭。
因不太好意思,她臉上泛了些紅,指尖指着自己,“謝西池,和你商量個事,能給我充個電嗎?不是指電器,我是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