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家屬
第38章 家屬
電話就這麽急匆匆地被挂掉。
聽着電話那頭的忙音, 李醫生抓了下花白的頭發,這年輕人急什麽, 那姑娘就是動靜大了點,人也沒什麽大事。
他也沒謊報軍情,小姑娘哭得那個慘哦,上氣不接下氣的,大概是沒東西可以安慰自己,就抱着那斷掉的雪板,肩膀不住顫抖。就跟只大雨磅礴裏被淋得渾身濕透又沒人要的小動物似的,就差在邊上放個破紙板。
李醫生看着病房裏兩只抖t得厲害的小可憐,搖搖頭, 走出了病房。
與柳桃枝同頻率抖動的是邊上的澤奕淼, 整一個企鵝發抖的表情包。
悲從中來的她都發現了不對勁,收了哭腔問, “澤老, 你抖什麽?”
“……沒事,問題不大。”澤奕淼看了看毫無動靜的手機, 嘴上說着沒事, 心裏絕望地想, 這不就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師父臨走前可是好好交代過, 好好看着桃子, 這下好了, 拍着胸脯保證沒問題,是他帶隊。結果人出事的時候,他就幹脆沒在場。
這可怎麽和池哥說?他就缺席了這一次, 人就摔壞了。嗳,摔壞的怎麽不是他自己呢。那可是老幺, 只要不是騎到師父頭上都沒事的老幺。要是按着原先的計劃走,他肯定能看出那顆不穩定的魚類,提前把人踢出隊伍。
事情發生了幾個小時,天色漸漸黑下來,桃子手術都做完了,他一個電話都沒打來。找他興師問罪,說明池哥的氣還有個度,這一言不發的狀态反而更讓人害怕。
澤奕淼看了看望着天花板發呆憂傷的柳桃枝,雖然不知道在傷心什麽,問也就搖頭。反正肯定不知道腥風血雨即将到來,要不他先跑個路。人總得先活着吧。哎,當過氣大師兄真不容易。
“桃子啊,你就別傷心了,一會真要有什麽事,肯定能給你拉上幾個墊背的,保證哭得比你還慘。”
柳桃枝更悲傷了,澤老又在說她聽不懂的話。
澤奕淼口中幾個墊背就在邊上,躺着的是肇事的魚雷,穿得一身紫色,身材偏瘦,面相看着就不太好說話。站着的是他的教練,飛花俱樂部的人,做這行也有個好幾年,舒坦日子過多了,非要走點歪門邪道。
不是這顆紫色魚雷傷得有多慘,主要是想賴賬,裝着病,是不是嚎上那麽兩聲,以示自己也是受害者。他滿打滿算學滑雪也就一個多月,換刃都不太利索,只能滑滑路況好的雪道,給教練塞錢進的粉雪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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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是運氣好,當時失速從山上砸落掉進了深粉區,邊上就有三四個隊員,發現得及時,合力把他刨了出來。除了受了點驚吓,啥事都沒。紫衣小哥人緩過勁,看到被自己撞的小姑娘進了骨科,就知道大事不妙,一點歉意都沒,絲毫不提賠償的事。
倒是他教練态度還不錯,有賠罪的該有的謙卑,“那什麽,實在不好意思,我們的學員給你們造成了麻煩。醫藥費我們承擔,還有你們看看這板要賠多少錢,折個舊算算。”
折個舊。
這三個字落在柳桃枝耳朵裏,簡直晴天霹靂。這會麻藥的效果還在,身體上的痛其次,主要是心已經千瘡百孔。
這粉雪板到她手上一周都沒到呢,還處于蜜月期的板,現在都露出了裏層的木頭芯子,看起來只能折舊。
它多好看啊,拿到手的時候都恨不得舉着這版讓它滑她自己,怎麽就要折舊了?
不僅貌美如花,實用性也頂呱呱,第一次帶它出去玩呢,怎麽就只能折舊了?
弱點連續被擊破,柳桃枝剛要繼續悲傷,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看清來人,她這卡在喉嚨裏的哀嚎生生擠壓成了一個嗝。
挺拔高大的身影裹着寒氣出現,逆着光,與她雪服一樣的烏漆嘛黑,鳥翼展開的标志尤其打眼。
他這麽快就回來了?
“師……池,池池。”澤奕淼率先反應過來,拍拍屁股起身立正,打了個不連貫的招呼。
邊上飛花俱樂部的教練腦子一炸,汗毛豎起,什麽風把千鳥理事都給吹來了,這小姑娘什麽來頭?
他正要解釋兩句,謝西池把包往邊上随便一甩,人已經站定在眼前,接上了剛才的話頭。
“折舊?這周到的BC限定板,現在給你們的人撞成了半截,你敢和我說折舊?要不你現在去網上查一查,這塊板現在漲到多少了,要賠,就按現價來。”
陰沉的低氣壓以男人為中心展開,暖氣十足的病房都憑空冷了幾度。
飛花教練自然是知道那塊板的價值,但賠不起啊,撞一下把學員半年的工資都賠進去了,他估計也得幫忙墊付點錢,這叫什麽事。
躺在病床上裝屍體的紫衣小哥躺不住了,坐起身,“怎麽就不能折舊了,別欺負我新手啊,我剛查過了,雪板撞壞是可以修的。每個雪場都有修理店,撞成半截也能修。再說這事也不能全賴在我頭上,誰讓她自己半途停在雪道上,那地方是能停的嗎?我本來就不太會剎車,當時周圍又全是樹林,我總不能去撞樹吧。我都喊了她讓開了。結果還是不小心撞上了。也不是故意的,怎麽能賴我呢,這事我看她最有問題。”
他一堆措辭,中心思想就一個,推卸責任。
“哦?”
一個寒氣逼人的單音響起。
像是被閻王點了名般冰冷無情,飛花教練恨不得沖上去捂住紫衣小哥的嘴。那麽寬敞一粉雪區,把人小姑娘撞了,還被硬生生講出理來了?這位小哥,麻煩把這張強詞奪理的嘴帶進棺材裏吧。
紫衣小哥只覺氣勢弱了,被男人的陰影籠罩着不太舒服。
他下了病床,利索地站起身,才發現自己足足矮了謝西池一個頭,只能往後退了一步,勉強與他平視,語氣帶着警告,“事情已經出來了,我們就是好好協商下後續,我警告你別吓人啊。你再這樣,我可要報警的啊。”
謝西池狹長的眼尾彎了彎,帶着異樣的親和力對着紫衣小哥笑了笑,“就你撞了人,是嗎?”
還不如不笑呢,給紫衣小哥整得都不會說話了,就僵在那,鐵青着一張臉,想回嘴又不敢。
這男人表面聽着是簡單的疑問,可那看人的眼神兇神惡煞的,準備把他按牆上摳都摳不下來的殺氣充斥在了屋子裏。
随後,那盛氣淩人的目光轉到了澤奕淼的身上。他腦中不停刷過彈幕,完了完了完了,別搞連坐啊,他也不想一起嵌在牆裏啊。
這時李醫生敲了敲病房門,在一片肅殺的氣氛中,帶來了絲生氣,“家屬到了嗎?把字簽下啊。”
“都給我出去。”謝西池冷眼一掃,下巴稍擡,指着門的方向。
屋裏的三個男人就像得到解救似的,第一時間都走了出去。看着三個腳步飛快的人離開,李醫生受氣氛感染差點也走了,被謝西池攔住,“醫生,家屬到了。”
“小謝你就是家屬啊。”李醫生愣了下,随意唠嗑了下,“嗳,這是你妹啊?怎麽都沒聽你提過,看着也不像啊。”
怎麽路過就被罵呢,他妹要是這麽笨,被人欺負就知道哭,那他算什麽?
謝西池扭頭看了看哭得雙眼紅腫慘兮兮的柳桃枝,到底是把嫌棄的心聲藏了起來,改了口,“不是我妹。”
李醫生心領神會,扶了下老花鏡,“嗷,小兩口啊。沒多大事啊,骨頭已經複位了,CT也照過了,多注意休息。這兩天辛辣的就不能吃了啊,還有海鮮發物。注意體溫,發熱要來複查。擦傷的地方注意一天消瞎毒,傷的地方有些多,讓人幫幫忙吧。”
傷的地方有點多?
謝西池聽完醫生的話,一顆心算是放下來了,扭頭去看病床的柳桃枝。為了方便上藥,速幹衣已經脫掉,身上就蓋了件外套,過于寬大,明顯不是她自己的。
他走過去問,“都傷哪了?”
柳桃枝都沒反應過來呢,那雙淺色的眼睛就這麽平靜的直視着自己,收斂了冷意,沒什麽銳氣,但就是有本事讓她的心快跳出胸膛。
“摔到腦子了,還是被治啞了?”半響沒得到回應,謝西池耐心值到底,一只手撐在床頭,俯身湊近,親自動手驗傷。手指剛碰到她的肩膀,就被躲開,整個人猛得往後縮。要不是他反應快,這不太聰明的腦瓜子就二次創傷,磕到床板了。
臉頰也紅得不太正常,不知是哭上頭還是別的什麽原因。跟只受驚的小動物一樣,恨不得把自己縮成個倉鼠球。奈何手腳受了傷,只能蹦跶那麽一下,扯到傷口了,在那倒吸冷氣。
謝t西池挑眉,怕抓着她痛了,把人攔腰摟了回來,“跑什麽?兩個禮拜沒見,不認識了?看個傷口而已。”
“不方便,我下面就穿了背心。”他的臉、嗓音、氣息都離得太近,心髒快要受不住,柳桃枝都想從窗戶跳出去。
還沒等她找出逃跑路線,謝西池已經眼疾手快掀開外套,抓起她的手臂,就像是在觀察菜市場上某塊豬肉,夠不夠肥肉相間好做炸串似的,翻轉檢查。
“你什麽樣我沒看過?你在家裏就穿着短褲到處跑的時候,怎麽沒覺得不方便?現在和我說這個?”
那能一樣嘛!幾個月前她還是個沒有戀愛腦的快樂女孩。自從染上這個毛病,眼前的男人都莫名其妙多出了幾層濾鏡。越看越好看,連身後背景都給打上了層柔和聖光。
尤其是他剛才幫她出氣的樣子真酷。
柳桃枝掙紮了下,對着那張臉,越說越沒底氣,越說越小聲,“那叫運動短褲,而且我穿了罩衫。什麽叫就穿着短褲……”
“都是短款,有什麽區別?”
她說不出話了。
謝西池耐心耗盡,稍稍使勁就按住了她,特地抓住沒受傷的肩膀給她翻身。看到她除了右手右腿都被厚厚的繃帶固定着,纖薄的背部覆了幾塊白紗,有些血從裏面滲出,中心邊緣摻雜了些棕黃色的藥粉。
他臉色漸沉了,蹙眉,“很疼?眼睛哭這麽腫?”
“不是因為疼。”柳桃枝眼神躲閃了下,對上男人冷下來的眉眼就老實了,“我是心痛那塊粉雪板,查了下竟然要幾萬塊。跟了我是它的不幸,這麽短命大概是我的倒黴體質又發作了。”
謝西池出其不意又一使勁,把她人翻回來躺平,看到她扭曲了一瞬的表情,皺了眉,眸色又是一暗,“那是別人的錯,別亂攬鍋。就因為這個哭?回頭再給你買塊同系列的就是了,反正有人賠。”
“也不全是。我練了這麽久,平花比賽是不是不能參加了。”
“來不及,等你好了,再看看別的比賽。”
“別的比賽……WE-GAME嗎?都是大佬我還參加什麽啊。”柳桃枝捂臉,悲傷又又又湧上心頭,“還為了我那波瀾壯闊的牛馬一生,我感覺這輩子都要給千鳥打工了。”
謝西池沒解釋,毫無同情心地說,“那沒辦法了,哭吧,你這輩子都賣給千鳥老板了。”
聽完這句話,柳桃枝汪地一聲,沒嚎出來。仔細想想千鳥老板財大氣粗,她這個體系外的福利都這麽好,真能給他打工都算她賺到。
此刻謝西池收到信息,他一邊劃着手機,一邊把原先蓋在她身上的外套丢到椅子上,把自己的外套蓋上去。
“我出去把事處理了,一會來接你。”
聽他語氣一點都不心平氣和,惡狠狠的,聽着一點都不像去處理事,反而像是要把人給處理了。柳桃枝給醫生檢查的時候都心不在焉,一直注視着門外的風吹草動。
李醫生看着測試儀上的心率彪過了頭,又測了次,還是超标,這不應該啊。
他困惑地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小姑娘,再順着她的視線往外瞧。
外頭的謝西池正靠在牆邊打電話。
破案了,李醫生敲了敲桌子,“別盯了,再盯心律都不齊了。要看回家慢慢看呗。”
柳桃枝呆滞了下才明白醫生的意思,立刻反駁,“我才沒在看他。”
“嗯,沒少看。”看着小姑娘臉都燒出不正常的紅暈,這心率能好嘛。出于人道主義,李醫生緩和了下話題,“一會讓你家屬去簽名啊。這臭小子也不通知我,你們什麽時候的喜事啊?”
“喜事?家屬……”
這腦子真不能要了,捐也捐不出去了,直接讓喪屍吃掉算了。
還有能不能別提家屬了,她都差點咬到舌頭了!
腦子裏像裝了個開水壺,早燒開的那種。
柳桃枝徹底紅了臉,在李醫生困惑的目光下慌亂應着,“是家屬,就今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