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第 26 章

那日的落水事件後, 許知微已然許久沒有見到池宴了,下意識的以為他應當是離開了,唯獨他走的時候仍是沒有簽署那一封放妻書。

那天采摘來的蓮蓬用來做成了清甜軟糯的蓮子粥, 多出的用來蒸軟後做成了蓮子糕。

夏季時的荷葉粥沒有吃上, 倒是吃上了晚秋時節的蓮子糕。

随着天邊最後一抹餘晖即将散盡,棠梨神神秘秘的走了進來,說, “小姐,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正在插花的許知微擡頭看了她一眼, 取出一朵木芙蓉簪上她發間, “什麽地方值得你還繞彎子, 你直接告訴我不好嗎, 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猜來猜去, 這對我來說過于困難了。”

“不行的,要是提前告訴小姐, 那就不叫驚喜了。”棠梨連連搖頭,又見她完全不期待的樣子, 急得直接上手拉着她就往外走。

“這個驚喜保證小姐見了會喜歡的。”

被推着往外走的許知微好笑道:“那你也得要透露一點驚喜是什麽先, 要不然到時候不是驚喜,反是驚吓了該怎麽辦。”

“驚喜就是不能提前透露出一點的啊,要不然怎麽能叫驚喜,奴婢保證,絕對是驚喜不是驚吓。”

許知微不知道她口中的驚喜是什麽, 倒也由着她帶自己出來。

直到走出房間,走出院子, 來到挂滿着琳琅燈籠的街道上。

皎潔的清輝月色和璀璨的燈火闌珊下,是手持燈籠的男人朝她微微一笑。

清冷矜貴, 衣剪春煙,宛如掉落凡塵的谪仙。

原先挂在許知微臉上的淡淡笑意瞬間淡了下來,甚至是帶上一絲被人欺瞞後的冷意。

“小姐,我這也是為了你好,那個你今晚上好好玩,不用着急回來啊。”棠梨說完這句話,就腳底抹油溜得飛快,生怕她會追上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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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好些天沒有見到她,以至于從未覺得相思如此愁人的池宴踩着細碎的月光向她走來,“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見到我,但今天是我生辰,不知道我能否有這個榮幸占用一下你今晚的時間。”

此時的他,幾番克制之下才将那聲不知在唇齒間咀嚼了數次的“夫人”壓下舌尖。

他要是不說,許知微也險些忘了,今日是他的生辰,要是換成往年,自己在他生辰快到的一個月前就會準備好他愛吃的菜品,為他準備禮物,還會親手煮一碗長壽面兩人共食。

本應該是自己會認為攜刻進靈魂裏的日子,如今也能那麽輕飄飄地被自己給遺忘。

也許這世間除了生死,沒有什麽能不被遺忘。

許知微揚起笑,禮貌的對他說了一句,“生辰快樂。”

即使知道她不是發自肺腑的祝福自己生辰快樂,池宴仍是因為她的一句話而染上星星點點的笑意。

這一幕,也讓他仿佛置身于洛陽的時光,也更讓他喉嚨發緊。

“嗯,往年生辰你都會和我一起吃飯,不知道今晚上的我是否能邀請你一起用餐?”他說這句話時是小心翼翼的,是帶着緊張的,生怕會遭到她拒絕的坎坷不安,“我知道我的要求可能會有些唐突,但我還是想要邀請你。”

不算明亮的光影打在男人的側臉上,眉如刀削,面如冠玉,他其實生了一張令人心動,并願為之飛蛾撲火的臉。

許知微的目光停留在他臉上片刻,又很快移開,“我吃過了。”

她說吃過了,但沒有明确的拒絕也讓池宴升起了一絲隐瞞的歡喜,“要是吃過了,能陪我逛一下嗎。”

從未見過他如此小心翼翼的一面的許知微沒有說好還是拒絕,只是點了下頭。

池宴的生辰是在近十月旬,此時的洛陽已入了寒風蕭瑟的晚秋,江南的冬天雖比其它地區來得遲,可在t夜裏外出行走也會感受到縷縷涼意。

兩人行走在燈火璀璨的街道上,即使兩人一句話沒說,都有一層淡淡的柔情萦繞在兩人身側。

眼前的一幕,不禁讓池宴的思緒飄回了幾年前的花燈會上。

那年的他從洛陽不眠不休的趕到金陵,因為那時他們往來的書信已經斷了許久,也唯恐她會忘了自己。

也想要借機和她說,他心儀她,想要和她結兩姓聯姻,一堂締約,看此日桃花灼灼,蔔他年瓜瓞綿綿。

可是等他滿懷歡喜而來,見到的是她和顧朝舟旁若無人的嬉笑打鬧,就連他站在旁邊許久也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也讓他為此嫉妒得發瘋,更惶恐她真的把自己給忘了個徹底。

可是那時的他,連邁動腳,出現在她面前的勇氣也沒有,最後只能像個卑劣的小偷,躲在角落裏陰暗的窺探着她對顧朝舟肆無忌憚展露的笑顏。

心底再次湧現那股令他在熟悉不過的酸澀,憤恨,嫉妒,它們一口口的妒咬着他的心,然後強勢的游走在他身上的每一根血管裏,彌漫至全身 。

掩下往日回憶的池宴抿了抿唇,自責的道歉,“上一次花燈節,我在處理完衙門的事後就來找你,想要和你一起逛燈會,結果在半路遇到下屬,說是抓到了那賊人,因為案件過于嚴重,我只是先趕回衙門,結果這一忙,就忙到了第二天。”

以至于時時讓他後悔,要是那日他沒有回衙門,而是去找她逛燈會,他們是不是也不會走到和離這一步。

有時候越是回想過往,越發現他錯得離譜,但他最不後悔的,就是自己卑劣的使了手段娶她為妻。

裙擺被夜風吹拂的許知微擡眸眺望着遠處,目光仿佛落不到實處,“我說過了,以前的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池大人不必和我多解釋什麽。”

如果他真的是在忙,為什麽會有空陪林淼思逛花燈,猜燈謎。

都說事有急輕緩重之分,想來她就是最不需要在意的那個輕。

“前面有猜燈謎,我們要不要過去看下。”将她的冷漠視若無睹的池宴說着,下意識伸手去牽她,只是還沒碰到她的手就被對方躲開,也讓他的心髒狠狠一窒。

她已經對自己厭惡到了這種地步嗎?所以才會連和他走在一起都覺得厭煩。

“顧公子,你買錯啦,我要吃的糕點不是這個。”岸邊楊柳枝的燈火闌珊處,是一名容貌嬌豔的姑娘正嬌嗔着向面前的男人撒嬌,語氣裏的親昵之情令人聽着連骨頭都要酥了。

一整日都沒有見到的顧朝舟正愁得抓了一把頭發,苦惱着臉,“這不就是你說的那家糕點嗎,我買回來了,你怎麽又說不是,別是你騙的我。”

“我說的尋芳齋的荷花酥,可你買的分明不是尋芳齋的,我不管,你買的糕點不對,我不要。”

“你的事兒怎麽那麽多啊,都是糕點,吃起來又有什麽區別。”

“我不管,我就是要吃尋芳齋的荷花酥,你就必須給我買回來。”女人的撒嬌聲仍在風裏斷斷續續的飄來,池宴的聲音也在适時響起,“顧将軍的女人緣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一樣的好。”

“所以你讓我來,就是為了看見顧朝舟和別的女人拉拉扯扯嗎。”許知微僅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裏泛不起一絲漣漪。

更不明白他大費周章的讓自己陪他,就是為了看那麽無趣的場景不成。

心髒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給攥得喘不過氣來的池宴抿了抿唇,否認道:“我沒有。”

許知微低下頭,擺弄着小攤前的面具,認為自己很有必要和他說清楚一件事,“我不知道池大人是如何誤會了我和他之間的關系,但我想說的是,無論我和他有沒有關系,都和現在的池大人無關。”

“不是,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骨指攥緊得泛白的池宴唇邊彌漫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難道我在你心裏,就是那麽一個小人嗎。”

“那看來是我誤會了,我在這裏向池大人道歉。”

她的道歉,更讓池宴像被一根魚刺給卡在喉間,難受得想要迅速用手指把它給摳出來,但此刻的他又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由着那根魚刺鋒利的劃破他的皮肉,帶來無盡的痛苦。

不知不覺中,他們兩人已經走到了街的盡頭。

長街的盡頭是一片蕭瑟的昏暗,也象征着他們的感情從繁花似錦走到了一片枝疏凋零。

不知誰在天空燃起了煙花,煙花璀璨如散花,耀眼奪目的漂亮,也打破了兩人之間厚重沉悶的氛圍。

上一次的許知微也見到了那麽一場聲勢巨大的煙花,只是那晚的她不如今夜心情開闊,才沒有發現,原來煙花是那麽的好看。

沒有在看煙花,而是克制着貪婪的視線多次落在她身上的池宴喉結滾動地說,“你要是喜歡,以後每年的今天,我們都來江南看煙花好不好。”

許知微搖頭拒絕了,“煙花雖好,也得要找合适的人相伴。”

簡言之,他不是那個适合同自己看煙花的人,煙花看過就結束了,不會讓她一直為此留戀在原地不肯離開。

池宴卻不願放棄,“你沒有試過,怎麽知道我不是那個合适的人,我承認之前是我太忙,從而忽略掉了你的感受,我可以改,你要是不喜歡我哪裏,我都可以改。”

只希望她能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大人很好,只是和我不合适。”這一聲呢喃很輕,只是呢喃雖輕,仍是一字不落的進了有心人的耳邊。

随着一場盛大的煙花落幕,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連散落在他們身邊的月光都顯得靜谧而清冷。

快要走到居住的院子時,池宴忽然出聲,喚了她一聲“知知。”

也讓許知微腳步頓停,人并未轉過身,只是疏離又冷漠的說,“池大人還是喊我許小姐吧。”

知知這個小名過于暧昧,要是讓他的夫人聽見了難免誤會,從而引發不必要的事端。

池宴恐慌她對自己殘忍的冷漠,也怨恨她在對待自己和顧朝舟時截然不同的态度,也害怕今晚過後的他們再也沒有任何往後。

再也克制不住所謂冷靜自持的池宴從身後将人緊緊摟在懷裏,力度大得像是要将她揉碎了融進血肉裏,鼻音厚重得帶着壓抑的瘋狂,“你我還沒和離,為什麽就要變得那麽生份了,你知道的,我是永遠都不會答應和離。”

“我也懇求你,不要在同我說和離了好不好。”對于別人來說輕飄飄的和離二字,對他來說就像是有一柄鋒利的匕首在對他實行着淩遲,讓他喉間一度湧上鮮甜。

伸手将人推開後的許知微的眼神裏是說不出的疏離,或者說是陌生,“大人離京數日,也該回去了,要不然你家裏人該有意見了,大人不願意和離,給我一封休書也行。”

因為無論是恨,在意,都仍是愛的一種表現,但現在的自己對他沒有任何感情,又從何讨論得上愛與恨。

以為她是想要趕自己走的池宴心口一窒,像被麻繩緊緊纏住心髒,“我陪自己的夫人回家省親,不會有人有意見,我知道之前的我太忙了,都沒有陪過你,從而忽略了你的感受。”

因為那個時候的他在害怕,怕她不願意看見她,也怕她怨恨自己拆散了他們,所以就連他每次來見她,都是偷偷摸摸的等她睡着後才來。

就像是一個卑劣的,躲在陰暗處的小偷,偷窺着月亮,又不敢讓月亮發現自己的存在。

這樣的他,無疑是懦弱的,是膽怯的,也是令人看不起的。

“還請池大人慎言。”許知微不明白為什麽在他們成婚的三年裏他都對自己不聞不問,在聽到自己說要和離的時候又拼命擺出深情挽留的模樣。

是篤定了以前的自己不會離開,才會那麽肆無忌憚,還是害怕辜負了祖父的遺願,才會挽留自己。

無論是出于什麽原因,許知微都清楚自己不會回頭。

“慎什麽言,我并不同意和離,所以你就還是我的妻子。”眼尾因愠怒染上一片薄紅的池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度大得在上面留下一團紅印。

他從未想過和離,t她也別想着要離開自己!

更別想着離開自己後去和顧朝舟雙宿雙飛!

他不允許!絕對不允許!

手腕被捏疼的許知微眉頭輕皺地想要抽回手,語氣不自覺冷了下來,譏諷道:“池大人,還請你自重,而且你的妻子現在在洛陽,不在這裏。”

“什麽自重,你是我的夫人,我為何要自重。”池宴像是陷入了某種瘋魔中,再次将人抱進懷裏,低低地哀求着,“你能不能不要和離,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會答應和離,我和那位林姑娘也沒有任何關系。”

又一次被他抱住的許知微不知道他發了什麽毛病,只知道他抓疼自己了,“池宴!你給我放開!”

她越掙紮,對方抱得越緊,特別是他接下來說的那些話,簡直是氣得她渾身發抖。

“你是不是知道他要回來了,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他雙宿雙飛!”他一直知道自己卑劣無恥,是自己用手段強娶了她,所以才一直擔心在她知道真相後會毫不猶豫的将自己抛棄。

他恐懼着這一天的到來,也懼怕着這一天。

導致越是害怕,越讓他克制自己的感情,并掌控着她生活裏的一切,讓她從方方面面都只能依靠自己。

“你在說什麽渾話!”許知微突然覺得他有病,要不是沒有病,怎麽會說出這種話。

她和顧朝舟只是在普通不過的朋友,要是自己真的喜歡他,當年也不會在他上門求娶的時候義無反顧的選擇嫁給他!

“如果不是,為什麽他一回來,你就迫不及待的要跟我和離。”

被他如此質問,還懷疑自己和竹馬感情的許知微也惱了,一把甩開他的手,氣得胸膛起伏,“你以為誰都像你跟林淼思那麽無恥不成!”

“是,我是無恥,那你和顧朝舟又是怎麽一回事。”池宴覺得自己是瘋了,要不然怎麽會對她露出自己自私又卑劣的一面,可他的眼神又是悲戚的,痛苦的,“你是不是早就存了跟我和離的心,就等着嫁給他!”

許知微被他的言論給驚到了,也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更沒有想到會從他的嘴裏聽到這些話。

氣得胸膛起伏的許知微冷凝下一張芙蓉面,“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無論我們有沒有關系,就算是有關系,也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這一次池宴沒有在攔住她,而是看着她走進了院子。

直到房門關上,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也随之響起,“呦,我當這是誰呢,這不是池大人嗎,大晚上的不睡覺守在這裏招魂啊。”

“你很得意是不是。”池宴在轉角處看見顧朝舟,漆黑的眼底湧現過森冷的殺意。

雙手抱胸的顧朝舟也不否認,“這不是很明顯的一件事嗎,你以為你的那些小手段真就做得天衣無縫不成。 ”

經過他身邊時,顧朝舟撞了他肩膀一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京城裏的那些爛事,都娶了別的女人當平妻了,怎麽還有臉來讓知知原諒,要說我當年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相信你僞造的那些話。”

“就算我是僞造的,你不也相信了。”池宴也不掩飾對他的敵意,“歸根結底是你蠢,你當初鬥不過我,你以為三年後就能鬥得過我嗎。”

三年前的他能讓他自請跑到邊疆,現在也能。

蠢人從來不會因為多活了三年就會變得聰明,更不會像所謂的話本上重來一回就會聰明得無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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