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定局

定局

萬鬼平靜,上萬雙眼睛變得清明,扭曲的身子逐漸變成了正常的樣子,五官得以恢複,即使身影透明,也是喜悅的模樣。

他們中。

有早已白發的老人,皺紋一道又一道,挂着慈愛的笑容。

有幼嫩的稚童,紮着沖天的小辮,看着周圍,縮在母親的身後,被母親牽着小手。

有風華正茂者,坦然面對,禮讓着其他人……

他們終于得到了解脫。

透明的鬼魂前赴後繼,掀起飓風,淮塵的青衣被吹動,獵獵作響,黑發飄動,飒飒然也。

他右手握劍,左手向天空一指。

萬千桃花從四面八方彙集,從空中蜿蜒而下,如同從天上流下的花溪,洋洋灑灑落了一城。

桃花送歸魂。

官辭看着漫天的桃花,覺得在幾千年,在這個同樣的地方,有同樣的人撒下了同樣的花雨。

送歸魂,也是送那棵枯樹。

“淮淮淮淮淮淮……”

洵堯說不出話來,癱坐在地上,盯着淮塵的劍撤不回眼睛。

“淮塵神官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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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是眼花了吧。

懷鶴怎麽用淮塵的劍?

沒聽說淮塵還有個弟弟啊!

“成钰,我好像出現了錯覺。”

“洵堯,我好像也是。”

懷鶴就是淮塵?

淮塵就是懷鶴?

怎麽會,怎麽會。

淮塵不是在九百年前的大疫中死了嗎。

神識都碎得不能再碎了。

當年主神連個碎片都沒有找到。

“淮塵……”椿輕念出聲,眼含熱淚,他不敢去觸碰近在咫尺的淮塵,用眼神丈量淮塵的每一寸。

心裏只剩下一句,他回來了。

終于。

“於歙”再一次不合時宜地開口。

“又是這樣啊,就只剩下這麽個破神識,還能這麽蹦跶,可真了不起啊。”“於歙”誇贊道,聽起來頗為遺憾,讓人聽着更加不适。

他懶洋洋地坐在地上,一條腿曲着,手拄着下巴,手指上不斷湧出血液和黑氣,一根一根手指敲打着臉,留下一道道血印。

他滿不在乎,揚着頭面對官辭近到瞳孔的劍刃,絲毫不懼。

“要我說,還是屠城更好。淮塵,你應該沒見過那場面吧,我覺得你真應該見見。不過,你還真用不上,誰讓天道只把仙骨給了你。”

“於歙”對天道滿是怨言,又像是針對淮塵。

“還是天道賜的仙骨好啊,就算肉身沒了都能用。同樣都是天道選定的人,一個只能只身淌過屍山血海,另一個天生就有仙骨,輕而易舉就把祟氣除了。有趣,真是太有趣了。”“於歙”眯着眼,嘴角的笑容意味不明。

他透過官辭的劍鋒看着淮塵,就像面對多年的老友,而不是宿敵:“淮塵,你說,他怎麽就沒有啊。天道偏偏喜歡讓他自生自滅,可惜啊可惜,他活下來了,還比你活得長!”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癫狂至極。

他是誰已經不言而喻了。

官辭瞧着那張與於歙一模一樣的臉,心裏有了決斷。

噗——

官辭的劍入“於歙”了心。

穿過了“於歙”的身體,血液和黑氣從血洞中湧出,整個人像是陷入了紅色的泥潭中。

可是,仔細看過,那傷口又有愈合的跡象。

如此的濃重的祟氣若是在一個人的身上,一定會發瘋、發狂,沒有意識,只會一味地想要殺死所有人。

可偏偏,“於歙”正好相反。他比任何祟源還要清醒,甚至能夠随意控制身上的祟氣。

他不是只是單單附身于於歙身上的“東西”。

“於歙”面不改色,似乎感受不到痛苦,越是折磨就越是激動。

“哈哈哈哈,想殺了我嗎,官辭,你試試看啊,看看能不能殺得了我,你的那個仙骨可早就沒了,哈哈哈哈。”

“是嗎?讓你死而已,還費不了多少麻煩。你放心,不會讓你這麽輕易死的。”

空中現萬劍,以雷霆之鈞之勢洞穿“於歙。”

靈力作劍,不會讓祟氣消失,只會讓祟氣嘗受到比死亡還要疼上千百倍的痛苦。

祟氣盡消,天上最後的一片烏雲散去,濃霧頓開。

天上漏下的光直射在“於歙”身上,“於歙”勾着嘴角,懶洋洋得仰頭,仿佛在與天道對視,訴說着內心多年來的不平。

官辭在空中做了個虛攏的動作,光劍縮成大大小小的光團,堵住了“於歙”身上的血窟窿,引出幾張符紙,靈力作筆,封于“於歙”神識之中,衆人只覺撲鼻的的香火味道逐漸消失,融入了地下。

這是在為除祟過後的魂魄們鋪路。

保佑他們轉身投胎,下輩子平平安安。

“於歙”所有傷口停止了愈合,亘古不變的笑容僵直在了臉上。

他發覺到,他動彈不了了。

幸好,嘴沒事。

“好你個官辭,不愧是……”“於歙”臉色一黑,剛要罵出來,就被一團不知道是什麽的布堵住了嘴。

“嗚嗚嗚嗚嗚。”

堂堂神界淮塵,居然做這種事情。

居然暗算老子。“於歙”勃然大怒。

“終于清靜了。”淮塵扇子輕扇了扇額間不存在的汗,絲毫不在意自己突然祭出的劍帶來的軒然大波。

因為就是在現在,“於歙”在這裏和官辭你來我往,舌槍唇戰,過手了不知多少回合後,“於歙”都快漏成篩子了,剩下的三個人都沒空瞟過來一眼。

這讓暫時被控制住了的“於歙”臉色由黑轉青,他在這賣力奮戰了這麽久,說了這麽多,結果一個只想着賭他的嘴,一個冷着臉,惜字如金,剩下的這三個人更是理都不理。

這分明是在挑戰他“於歙”的尊嚴。

“你們這群不長眼的,不看老子的壯舉,看他幹嘛,沒見過啊。”“於歙”徹底放飛自我,撲騰着兩條腿,大聲“嗚嗚嗚嗚嗚”着。

官辭牽起淮塵的手,蹙眉觀察淮塵的神情,他能想到,淮塵更能想到,或許在祭出“天殊”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知道了“於歙”到底是什麽。

甚至更早,早到“於歙”進來,淮塵看到他的第一眼。

他什麽都清楚。

官辭根本不敢想象淮塵現在心裏有多難挨,即使他的臉上依舊是春風和睦,無怨無傷。

“官辭,我沒……”

淮塵安慰官辭被堵在了嗓子裏。

椿一個沖刺加上一個悍跳,熊抱住淮塵,手臂纏着淮塵的脖子,讓一己之力除祟整個鬼城的淮塵有了躲不掉的窒息感。

淚水止不住地流在淮塵的青衫上,抽泣道:“好你個淮塵,你,你回來居然還瞞着我。嗚嗚嗚嗚嗚——”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官辭默默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捏了方手帕,擡起椿的腦袋,墊在了相挨着的那片布料上。

椿:“?”用得着這麽講究嗎。

淮塵調侃道:“還哭了,小青鳥,以前可沒見你這麽多愁善感。”

椿起身,拿起那方手帕擦拭着淚水,低着頭掩飾着,反駁道:“沒哭,我,堂堂神界唯一的一只青鳥,高貴無邊,怎麽可能說哭就哭。”

擦着擦着,就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淮塵和官辭的手居然是牽着的。

他驚訝了一剎那,僅僅只是一剎那,就什麽都想明白了。

小辭自小看着拒人于千裏之外,實際上和他,和淮塵都十分親近,外人的關系哪裏是能和他們比的。

淮塵回來,他自然是滿心歡喜,牽牽小手,太為正常不過了。

那本鳥就牽另一只手吧。

桃蹊三寶,其樂融融,阖家歡樂。

椿非常主動又十分雀躍地走到另一側,手落下又換了個方式抱臂。

只因淮塵不着痕跡地将手背在了身後。

椿與淮塵在略帶尴尬的氣氛中對視了一眼。

哦,他懂,淮塵不就是不好意思嘛。

“本鳥都沒說什麽,你還不好意思了。”椿小聲嘟囔了幾句,又抱着淮塵剛回來,不與他計較的心思,同另外兩寶一起去看剩下呆若木雞的兩個人。

洵堯癱坐着,成钰乖蹲着。

身後雖然還有不是傳來的“嗚嗚嗚”聲,能聽出絕對不是什麽好話,不過可以暫時當做聽不見。

眼前讓這兩個一動不敢動,只知道眨眼睛的兩位小神官恢複行動能力,也是一件要緊事。

雖然有些話聽起來非常大逆不道,但是洵堯真得想對天大喊一聲:“淮塵神官,活的!”

他做夢都沒想到,居然有幸能見到活的淮塵。

他又趕緊回顧之前種種。

應該沒做什麽蠢事吧,不然在淮塵神官面前也太丢臉了。

在暖陽下,椿挑動着眉眼的神色如同他的真身一樣靈動傲嬌,他探出身子喚醒了兩位小神官的思緒。

“洵堯,成钰,回回神,不要這麽驚訝,不就是我們神界的大神官,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淮塵神官回來了。”

椿全然忘記,就在片刻之前,自己痛哭流涕的模樣了。

淮塵有點聽不下去了,桃蹊還是要留點臉面的,“見笑見笑,我家鳥就是有點人來瘋,兩位小神官莫要見怪了。”

成钰:“哪裏哪裏。”

洵堯:“沒有沒有。”

洵堯從地上起來,揉了揉麻木的腿,旋即快速奔向淮塵。

一點都沒有猶豫。

腳底掀起的風沙揚了“於歙”一臉。

“眼睛長在臉上是為了呼吸嗎!”“於歙”嗚道,偏偏還被官辭定住躲不了。

官辭牽着淮塵的手,退後了幾步,半個身子都落在了淮塵前面,将人藏在身後。

他可沒忘記,洵堯在山洞裏的铮铮訴說。

“你幹嘛。”他沒好氣地說。

明眼人,也就是淮塵一個,一眼就能看出小心思。

洵堯的手快觸及到官辭眼前時,才堪堪收回腳步,腳下的黃沙打在官辭的衣袍下擺。

他對上官辭冰冷的眼神。

“不幹嘛啊。”洵堯飛快解釋了一句,人向左走,官辭就向左轉,向右走,官辭就向右轉,火氣都到頭頂,偏偏在淮塵面前還不敢發洩,“不是,官辭,我想跟淮塵神官說幾句話,你攔我幹嘛。”

官辭就三個字:“我師父。”

“咳咳咳。”師父這兩個字,還是第一次從官辭嘴裏說出來,真好聽。

淮塵竊喜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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