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疫

大疫

“是不是生氣得牙都癢癢,明明做的最多的是你,明明你才是主神,明明你也是天道所選,卻永遠是被舍棄的那一個。”

“於歙”拱火拱得越來越起勁,他砰得一下站起來,椅子順勢倒在地上,他走到於歙的背後,兩只手搭在於歙的肩膀左右,附身靠近的他的耳側。

宛若從地裏爬出來的鬼魅,一眼就能看穿於歙的心思。

“於歙,我是怎麽出現的,又為什麽存在了這麽久,你我都心知肚明,天道說了,你和淮塵,乃是雙生,一明一暗,不過是前後,你們終究只能活一個,他是果斷選了你的,要不然他也不會死。”

於歙的肩膀僵直,握起的拳頭發出咔咔的響聲,他沉聲道:“不用你提醒。”

邪魅的笑聲從耳邊傳過來,“是是是,我們大人不用我提醒,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就在北邊,還是川鳴,人嘛,還是要有始有終,我啊,就知道你下不去手,那天,我來,你啊,就在靈海等着。”

於歙握起的拳頭忽得松開,他将肩膀上的手打下,沉默不語,打開了北側的窗子,窗外是那人手植桃樹,一池水,水中游魚擺動,濺起一片水光。

“不要留手,神識必須要碎。”

“於歙”捂着肚子笑,飛揚的笑容在燭火的映照下更顯陰暗,主神大人就應該心狠手辣才好,婆婆媽媽能成什麽大事。

美中不足就是,太心軟,那淮塵不過只是擾亂了幾千年的清淨,竟不忍親自動手。

罷了,那就讓他來,親手處理這段孽緣,既是雙生,為同源充當養料,最合适不過。

*

“報!”

主神殿一就有一大批文官闖入殿中,不顧體統,一窩蜂闖進客堂。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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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歙”學着平日裏主神的樣子,分毫不露怯,連語氣、停頓、語調都學得一般無二,根本看不出區別來。

“凡間各地突爆祟源,各地留有駐守神官人手不夠,措手不及,不少已經殒命。”

“於歙”鎮定自若,一身銀色铠甲瞬間加深,一柄長劍穿過雲海而來,落入手中,威風凜凜,龍吟長鳴,劍身一陣,銀光閃若驕陽。

“祟源最深在哪?”

“在川鳴城。”來的神官急匆匆開口,“淮塵神官已經收到行令在去的路上了。”

“我去助他。”

“於歙”提劍而行,“下令,凡天觀神官,全部下界除祟,勢必要護百姓太平。”

“是。”

川鳴城自淮塵除祟以來,萬世太平,一路繁花,漫山遍野生機勃勃,淮塵時常回去小住幾天,在川鳴山上建得一處小院,雖上了禁制,也引來無數百姓在此處落居,子嗣綿延,阖家歡樂,鬼城到了現在,已經全然沒有之前的面貌,是數一數二的大城。

城中人感激淮塵福澤,家家戶戶都敬着淮塵神像,以求平安順遂。

淮塵收到行令,就朝川鳴趕來,官辭本是一同跟着,可無奈淮塵堅持要他去往恰好相反,卻又占了祟源極大部分的東南。

“淮塵神官,人間暴動,速來支援,先來川鳴,那邊的神官殁了。”

傳話的神官,話還沒說完全,就急匆匆得斷開,他位處西北,距離川鳴最近,眼下他那裏也是被波及得厲害。

神官殒沒,恒古以來,從未發生過,祟源再深重,終究還是祟源,而神官們的仙骨,是克制其最有力的武器。

是多少祟源,才會讓神官隕落。

官辭是聽得見的,他收了昨晚淮塵執意送出的花燈,用符紙傳送回了桃蹊殿中。

“我跟你去。”

官辭和淮塵這些日子裏一直保持着合适的,适合徒弟和師父的距離,昨日,若非淮塵喝了酒,他是絕對不會跟他單獨下界來的。

此時此刻,官辭從淮塵的不同聲色中看到了一抹沉重。

初學時,官辭跟從淮塵行令,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屍山血海也闖過,萬鬼撲身也遇見過,他從沒見到過淮塵這樣的神色。

官辭知道,事情麻煩了。

他靠近了幾步,手掌停在了淮塵的臉側,又轉而到了背上,僵硬地拍了拍略作安撫,心裏泛起一陣陣疼。

“會沒事的,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不去。”

淮塵在一剎那就定了下面,他反過來同官辭講:“川鳴那裏,師父一個人搞得定,東南邊,需要你。”

“可是……”

“你去,我方才安心。”

官辭頓住了,他抿着嘴唇,下了決心,一張符紙寫得有些慢。

“那你等我,我馬上回來,我有話對你說。”

有了念想,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才不會無所顧忌。

官辭就是這麽想的。

淮塵依舊是那副清風明月,春風和煦的模樣,他淺淺笑着,應了聲“好”。

“我等你回來。”

官辭走了。

淮塵的笑容霎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符紙落地,瞬移川鳴。

*

東南之地。

官辭趕到的時候,已經是黑氣壓城,方圓百裏不見一絲光明,當地駐守的神官拼命護着身後的百姓,靈力如流水一般抽出體外,形成一眼望不到頭的巨大屏障,已經是搖搖欲墜,不堪重負了,那屏障還有越來越大的征兆。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這些祟源仿佛早就長在了這片土地上,沒給人半分喘息的機會,就已經鋪天蓋地了。既然靈力不夠,就用生命力補,咬牙也要堅持等人來。

官辭沖了進去,撒出符紙穩住了屏障,将能看見的所有人暫時包在其中,單手将神官接住,另一只手注入靈力。

這位神官,官辭叫不出名字,大概是個新上任的,昨日的中秋宴被安排看守住地,并未參加中秋宴,是第一位沖上陣的神官。

“大人,別費力了,我能感覺,我不行了,這祟源來的蹊跷,你小心……”

神官的手從半空中落下,被官辭小心接住,身後的百姓害怕得縮成一團,眼見剛才一力護着所有的人的神仙就這麽閉上了眼睛。

“神仙,你醒醒。”

“神仙,神仙怎麽會死呢。”

“都是為了我們,為了我們。”

衆人将官辭和死去的神官圍在中間,聲淚俱下,這位不知名的小神官就這樣死在了大疫的第一批裏。

“我會送他回靈海。”官辭的符紙落在神官的胸口處,身影漸漸變成了透明,化作無數星芒,飛了出去。

百姓們紛紛低下頭,雙手放平,交叉放在胸膛上。

口中念念有詞。

這裏的老人總說,人死之後,也能短暫聽見身邊人的聲音,倘若祝福祈禱夠多,來生一定會得神仙真人的庇佑,一生平安順遂,健康安樂。

現如今死的卻是一位神官。

川鳴百姓想不出其他,唯今只有自最真摯的祈願,讓這位大義殉道的神官好好地走。

符紙總有有盡的時候,靈力早就有用光的時候。

數不清的神官而降,支起屏障的神官換了一個又一個。

官辭和一衆神官在外厮打,他們的仙骨居然對這些祟源作用甚微,許多祟源就像是受什麽照拂一樣,在散去的一瞬,重新聚攏起來,如雲霧一般打不散,所有的靈力都是對着一團棉花。

“官辭,這樣不行啊,我們的靈力總有耗盡的時候。”

亓讓的折扇祟源之中穿梭,他剛踹翻了十個,又起來二三十個。

話音未落,官辭突然發現,屏障破了。

一批又一批的祟源不知道從哪裏湧出,官辭一眼掃過去,心裏揪成一團,這裏的許多祟源,他見過。

是他親手除祟,親手消去了執念,親手看着他們幹幹淨淨離開的。

如今,所有祟源比以往還甚,劍穿身可破但不死,符紙沾身可燃但不滅,越挫越勇,慢慢的,竟然可以無視了屏障。

一個神官護着幾十個百姓,身法用到了極致,臉色個個蒼白,身上卻全紅了。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大家都拿起家夥一起上!”

人群裏有人高喊了一聲,沒有人知道這第一個喊出的是誰,一應百護,所有人,無論是男女,是稚童,還是已經垂暮的老人,身邊有什麽就拿什麽,掃帚、石頭、樹枝……

一個護着一個,能擋下一分就擋下一分。

人死了一個又一個。

神官倒下了一個又一個。

官辭臉上刮了許多細小的口子,從中滲出的血液順着臉頰滴在了紅衣上,右肩被洞穿,染成了暗紅色。

這裏都已經如此了,淮塵那裏不是更甚。

官辭伸手接下一個即将無力倒下的神官,左手執劍,劍身快出了殘影,額間的汗水與血液摻雜在一起。

“符紙給你,小心。”官辭将這位神官帶到一個相對偏遠的位置,塞給他一對符紙療傷,轉身只見黑氣追了上來,伸出觸角攻向官辭的心口,被一劍斬斷,恢複速度極快,轉眼又成了原樣。

按照這樣下去,這裏的所有人,所有神官,都會死。

官辭心中一動。

他要運轉小型的生靈陣,以身為媒,大不了就奪去他的小半條命,解決完這裏,他還需要去找淮塵。

官辭決然甩出萬千符紙以作暫時的抵擋,他将劍插入土地之中,雙手成決,在胸前翻印,土地上霎時間出現一個巨大的陣法,官辭就在陣眼之上。

忽得,他心口一疼,霎時間窒息,雙手止不住得抖。

仿佛聽見了遙遠的地方有個聲音傳來。

“抱歉,我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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