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試探
試探
“那就不回。”易偉嘴快地回。
陳森很不客氣地拒絕了:“想得美。”
易偉不作聲了,他躺下去,對天花板傳腦電波。毛巾掉到竹席上,陳森把毛巾拾起來丢回水盆裏,給自暴自棄的家夥臉上抹茶油。
他們安靜地相處了會,易偉沒喊痛,陳森手裏沒停下。
昨天的一切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易偉盯着天花板,感覺到鼻子和喉嚨的肌肉變得很硬。周而複始地揉搓塗抹,旋轉不止的規律扇葉,這些重複裏,他的思維伸遠,好像成了世界上唯一在變化的東西。
書上關于親情的文章不都是孩子說媽媽我愛你,孩子媽媽我也愛你嗎?千篇一律的故事裏也要孩子用硬幣換鑽石項鏈,最好的都要給母親。
易偉很難想通,他把他能做到的最好的一切交給易孟安了,成績,獎狀,溫順。可是因為一句我愛你,他被她扇了一巴掌。
是太突兀了嗎,是太急切了嗎?是不該在她痛苦的時候表達自己的情感嗎,是不應該用自己安慰她嗎?
天花板曾經漏過水,藍色的濕痕已經泛黑,疤痕像水擴散出的紋路。他盯着那些靜止的波紋,眼睛裏有東西開始蕩漾。
為什麽。為什麽我的愛都遭遇了挫敗。
在眼淚從眼角淌下來的時候,他抓住陳森的手,把它拿來。
現在這個小世界裏永恒運動的只有風扇了。
他總是覺得很委屈,好像誰用廉價但粗糙結實的黑色塑料袋套住了他的心髒。難以呼吸新鮮空氣的心髒,在二氧化碳濃度的不斷攀升裏肌肉酸脹。
他的眼淚,隔了快要二十四小時,終于不出意外地再次流淌起來。
他抓着陳森手腕,像即将掉入深淵,卻抓住了救命稻草的人。他說:“那天那個短發,女孩子,她叫徐綻。她和我說,父母的愛,孩子應該出生,就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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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就,不會有了。”
陳森看着易偉的臉,亮晶晶的油混着亮晶晶的眼淚,狼狽的,濕漉漉的,淋雨的兔子,或者小狗。
他把易偉的手握住,易偉抽出來,去擋眼睛。再把手放下時,易偉的眼淚已經消失了。他問:“可我以前記得,記得是有的。為什麽現在,沒有了?”
“我做錯什麽了嗎?”
陳森垂眸看着他,說沒有。
“她說我,在這裏成績再好,都不會好過,市裏的同學。她說,我太軟弱了,比不過別人。”
“你沒有。”
“……”易偉看着他,“真的沒有嗎?”
“沒有。”
易偉坐起來,盯着陳森的臉看。陳森也看着他。易偉醞釀良久,屁股往陳森那挪了挪,靠得更近。
陳森突然笑了一下:“你臉上有油。”易偉的半張臉有種光亮感,燈泡一樣光滑。
“……我知道。”易偉故作不在意地說。
“像個腫饅頭。”陳森說。
一瞬間,易偉洩氣的氣球一樣,肉眼可見的精神萎靡了。他輕摸了把臉,指尖沾了亮晶晶的茶油。陳森擰幹毛巾給他擦手,他把手收回去,屁股往遠離陳森的地方挪。
陳森一把把他拽回來。
易偉擡眼皮看他一眼,又挪走,陳森握住他的一只腿,把人扯過來。
兩個人死活不肯開口說話。
你來我往把易偉的腿拔了三輪,這場因為使氣而發生的對抗已經變成了角逐。易偉不肯妥協,陳森不肯說句好話。
第五次拉扯,陳森沒有再拔易偉的腿,而是扯住易偉屁股下邊的涼席,用力往自己這邊拉了一下。易偉驚呼一聲,倒在他身上。
“你……”易偉氣笑了,他爬起來坐好,和陳森一起笑。
笑夠了,陳森問:“你還不和我說話嗎?”
易偉抿嘴,過了會,他漫不經心地問:“你明天在家嗎?”
“在。”陳森說。
“哦。”
“你要來找我嗎?”陳森問他,易偉點頭。
今天的天色暗得很快,而且很悶,陳森最近沒有定期收看天氣預報,但看天色,明天會下雨。
“也是,你哪個周六沒來?但是明天可能會下雨。”他手越過沙發靠背,把窗戶打開,繼續說:“看天色,晚上就有大雨。”
易偉趴在靠背上,從窗臺往外望,灰蒙蒙的雲積壓在天邊,熱而短促輕微的風在吹。
易偉又不吭聲了。
“下雨出門不方便,我不喜歡下雨。如果沒下雨的話就來吧,我勉為其難,給你做飯。”陳森說。
易偉定定地看他,說:“如果……”
沒等到下文,陳森擡頭看鐘,問:“如果什麽?”他低下頭的時候,易偉已經湊到離他不到一拳的距離了。
陳森從易偉眼睛裏看見一點靈敏,狡黠的光。他來不及多想,易偉已經親了他。
他們的親吻不多,肢體接觸也是,常常只是一前一後走在回家的路上,像普通朋友一樣很熟絡地聊天。易偉只會靠近,試探,等待陳森湊過來,然後心安理得地和他親吻。
易偉迅速退開,沒有臉紅,反而很冷靜,他輕聲問陳森:“如果我,不回去,你會給我,做晚飯嗎?”
陳森自然地回吻他,嘴上卻不留情:“不行,我怕被告綁架。”
易偉看見陳森的脖子紅了,連同鎖骨。他已經知道那是陳森害羞的表達方式,于是他再次湊上去,親了親他的下巴。
“不會的。反正周末,我都要來……這樣,你就不用,給我開門了。”
“……你跟誰學的?”陳森愣了半晌。
易偉也愣了一瞬,紅着臉梗着脖子,毫無氣勢地說:“我沒有。”他和陳森分開,背過身去,過了會又轉過身來,無聲地盯着陳森。
“現在不怕了?”
易偉的半張臉還泛着亮晶晶的油光,他眨了眨眼,說:“我本來,就不怕。”他只是怕她生氣難過,只是害怕讓她失望。
“真的嗎?”
“……”易偉摳了摳手。
“我考慮考慮。”陳森站起來,把門簾拉上,打開燈。他像第一次在這裏面對易偉一樣靠住門,手抵在墨綠色絨布上,他很放松,站姿很像時尚雜志封面的模特。易偉走過去,很小心地用額頭抵住他的肩膀。
“為什麽要留在我這裏?”陳森目光還能看見一點茶油的光亮,腫起來的臉頰不久前還在他手指下面。易偉悶悶地說:“不想回去。”
陳森由着他靠了會。他仰頭看着鐘,時間又過去了很久,風扇聲不止不息,這樣恒定的空間,卻讓人情感躁動又跳躍。
“留下來幹什麽呢?”易偉感受到陳森胸腔的共鳴,是輕聲嗡嗡的振動。他吸了下鼻子,聞到陳森衣服很淡的洗衣服的味道,不烈不冷,溫和的。他把頭擡起來,陳森正在俯視他,等待回答。
易偉很純潔地把嘴唇貼到他的鎖骨中央,像僅僅只是放了塊柔軟的東西。那是陳森戴項鏈時吊墜正好安放的地方,現在很紅,并不像陳森的臉一樣蒼白。
一個不擅說話,一個不願說,他們總是靠眼神和動作進行默契又暧昧的交流。陳森把他撈直,親他的嘴角,唇峰,鼻子尖。易偉乖順地閉眼,卻感覺到肩膀被人一扭,跌跌撞撞地被拐帶進了廚房。
五分鐘後,他悶聲握着兩把青菜,保持沉默。而陳森站在他旁邊教他擇菜。陳森三下五除二弄完了手裏的菜,洗幹淨。
易偉見狀把菜放在洗菜池邊,陳森又塞進他手裏。
易偉抿緊嘴,再次準備放下青菜。陳森眼疾手快地把他的拳頭握住。
“這把菜菜梗是不是吃不了了?”陳森說。
“不知道。”易偉木着臉。
“留下來總得做點什麽吧?”陳森歪頭看易偉的臉色,易偉深吸一口氣:“你騙人。”
“我騙你什麽了?不是你問我晚飯做不做你的份嗎?這不是正在做嗎?”
“我說的,不是這個。”易偉的手被陳森扯到水龍頭下,和菜葉一起被打濕。
“那是哪個?”陳森親他的臉,“這個?”
“……”易偉肩膀松了,但嘴很硬:“不是。”
“好吧。”陳森轉而親他的耳朵,然後問:“這個是嗎?”
“……”
易偉躲開一點,略微展露了點他記仇的性格:“你這個,跟誰學的?”
“啊,我比較有天賦。”陳森用濕漉漉的手摸了摸耳窩,他面皮上浮現一點笑,有了生氣:“無師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