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問

問

易偉的東西都在沙發上，他背影狼狽地帶着書包離開，沒有回頭。

陳森看着他離開，回身，林如站在他身後，看着他。她不掩飾歲月積累起來的憎惡，回憶不斷重塑帶來的恨意，眼神裏全是對他和易偉之間勾當的厭惡。

臨走前，她依舊是說：“我為什麽要生下你？”

陳森陷入流沙，無力感壓在他的胸口。

陳森看着她，他在風扇呼聲不止的夜裏一遍遍練習對她問出，說出些什麽，一遍遍對着回憶說。如今聽見她又問出來，他沒有平靜如水地回答那些他練習的話。

而是反問：“為什麽？”

每一個音都是壓抑忍耐的哭腔。

兒子，兒子。

母親，母親。

林如依舊沒有回答。

她像當初離開時一樣，在門邊很深地望了陳森一眼。唯一不同的是她瘦了太多，幾乎只剩骨架，美，但是滄桑。

他們以問開始，以問結束，沒有答案，因為這是無解的關系，母親與孩子，愛與罪過。

易偉坐在站臺凳子上等公交，直視前方。他看見林如從山坡的小路上走下來，他們隔着舊城區最大的路口，看着彼此。

很久之後，那條素淨的長裙被風吹向了另一個方向，沿着人行道走向了舊城深處。

他的心髒出于震顫中，品味不出情緒。他依舊望着對面，直到整片紅覆蓋了他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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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在這個美好的周六，你想去哪兒？”

易偉茫然地擡頭，看見短發紅裙的徐綻正低頭對他笑。

“喂，”徐綻撇了撇嘴，“好歹一起談過心，見面總要對我笑笑的吧。”

易偉笑不出來，但是挪了挪，給她騰出個寬敞的位置。“你好。”

徐綻滿意地坐下，給了他一顆草莓味的棒棒糖。與其說給，不如說強塞，她知道易偉會拒絕，所以直接掰開他的拳頭塞了進去。

她嚼着泡泡糖，開始仔細打量易偉。

“你家不再這邊吧？”徐綻喜歡到處玩，如果易偉住在舊城學校這邊，她絕對會有印象。

易偉搖頭。

“你現在要回家？”

易偉點頭。

“你不會是來這邊見你小男友的吧？”徐綻随口問。易偉扭頭看了她一眼，低下頭，沒有說話。

“哇，被我說中了。”徐綻吹出粉色泡泡。

徐綻彎着眼睛，繼續問：“這麽早就回家，舍得嗎？”易偉抿嘴，還是不說話。徐綻挑挑眉，她看出易偉不高興，說：“怎麽啦，和你的小男朋友吵架了嗎？”

易偉這才不情不願地說：“沒有。”

“你的臉色跟昨晚上的天一樣，烏漆嘛黑的，不知道的以為是把男朋友捉奸在床，要準備回家離婚的正室。”

易偉皺着眉頭，徐綻的語言給人一種漢語翻譯成英語，英文再翻譯回漢語的感覺，易偉聽清了每個字，但是沒聽懂。

“不要胡說。”

“對不起啦。”徐綻又吹出泡泡，咬破。她把腳伸直，惬意地舒展自己，易偉這才看見，她穿的是雙舞鞋。

徐綻注意到他的目光，擺了擺腳，拉長調子，輕聲說：“我去跳舞啦。怎麽樣，鞋好看嗎？”

“不知道。”易偉搖頭。

“喂，你這種木頭腦袋，我都這麽說了，不會誇一誇嗎？我的新鞋哎。”易偉搖搖頭，說不會。

鞋子并不像新的，粉色緞面灰蒙蒙的。于是他提醒徐綻：“邊上，有泥巴。”

徐綻撇腳，看了眼，不以為意：“走了那麽遠的路，不髒才怪。”

“你不是去，跳舞了嗎？”

“是啊，我去橋頭坡學跳舞，回來的時候不想坐車，就走回來了。”橋頭坡是縣城發源的地方，交通不便，公交無法進去，只能停在街道入口處。他們的高中也是幾年前從橋頭坡遷過來的。

烈日炎炎，走了很遠的路，徐綻的表情卻很輕松。

“老橋下面真的有猕猴，我順着公園的梯子往下走，聽見猴子的聲兒了。難怪亭子上要豎個牌子說小心猕猴揍人。”山城常有橋連通山與山，底下就是深林。

徐綻說的公園是順山而建的，長梯一直延伸到江邊。但是半山腰到江邊的森林原是猕猴的栖息地，幾次猕猴傷人事件後，已經被從中攔起來，不讓通人。

易偉并不了解，他從有記憶起就一直住在新舊城交界的地方，但對哪一邊都不熟悉。他沒有順着猕猴的話題說下去，而是問：“那你現在呢？”

“回家嗎？”

徐綻搖頭：“我去談戀愛。”

易偉又想起那個倉皇逃跑的女孩。

“她老是說我像個瘋子，”徐綻看着自己擺動的腳，很輕地笑了一聲，“但是她每次周末都在她樓下等我。我去年冬天認識她的，下大雪的時候，她從百貨大樓走到橋頭坡，為了給我送她買的圍巾。”

徐綻想起了很美好的事，仰起頭。易偉安安靜靜坐着，沒有發表意見。

“你和他怎麽認識的？”徐綻把問題抛給易偉。易偉抿了抿嘴：“他給我，潑髒水。”

徐綻愣住，随即皺着眉：“不是！他……”

“是真的，給我潑了，一盆水。”易偉慢吞吞地說。徐綻一臉懷疑：“哪有這樣的啊，你怎麽還能看上他的？”

“……是誤會。”易偉說。

徐綻還是一副難以理解的樣子：“搞不懂你們男人。那後來呢？”

易偉如實說：“就這樣了。”

“很難想。”徐綻面無表情，有了幾分演出那天易偉看見的模樣。易偉也很贊同地點點頭。

“沒有我和她浪漫。”徐綻的表情再次變換，亮着眼睛說：“給你講講我和她的……”

“公，公交車，來了。”易偉打斷她的話，準備逃跑。

“哇，你坐這一班？好巧啊學霸，我也是這一班。”徐綻人畜無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邀請他等會一起上車。

“我……”

徐綻很興奮，說：“聽吧聽吧，我的愛情很美妙。”

易偉不想聽，他想着，脫口而出：“還不是，要吵架。”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并不想勾起徐綻不好的回憶，無論她和她的女朋友有沒有和好。

徐綻聞言果然沒了剛剛的興奮，不鹹不淡地說：“吵架嘛，會和好的。我現在不是去找她和好嗎？”

易偉沒有接話。徐綻目視公交車慢慢靠近，又說：“你猜我們為什麽吵架？”她像八百年沒說過話一樣，易偉恍惚間以為自己放牛放到了五指山下，被寂寞難耐的孫悟空揪着唠嗑。

易偉扶額：“不知道。”

徐綻語氣有點女孩子撒嬌的意味，小聲說：“因為她是膽小鬼。”

膽小鬼。易偉緩緩轉頭看向她。

徐綻接着說：“你說，男男女女，女女男男，究竟有什麽區別，愛情也有低劣的高尚的，合理的不合理的嗎？”

“我不知道。”

“我也想不明白，我和她，你和他，我們為什麽要藏起來？不都是愛情嗎？”

愛情。易偉心尖顫了一下。

“我也不明白，為什麽年紀不到二三十，三四十就不懂愛情了。”徐綻木着臉說。

【作者有話說】：徐綻：不是，他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