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醒

小區的樓設計并不好,一樓門口幾乎沒有陽光,常年要開燈。而燈泡在經年的使用後已經不再明亮。

他扶着欄杆走上二樓,路過高奶奶家門口,門猛地打開,一個人影從裏面伸出手,拽住易偉的包。

易偉吓一跳,把包從人手裏掙紮出來,閃到對面的門邊去。

等他看清對面人是誰,有些心虛地叫人:“高奶奶。”

高奶奶臉色陰沉,也不答應,只問:“你去哪兒了?”

他其實不用回答,畢竟他們不算真正意義上的親人,但突然被人質問,他本能地回答了,并且撒謊:“我,去同學家,玩了。”

易偉眨眼。

“你昨晚在哪裏?”

易偉吞咽口水,正要回答,高奶奶提高了聲音,說:“你說呀。”

“……同,同學家裏。”

高奶奶走到他跟前,把他轉了個圈,打量一邊,才長嘆了一口氣,說:“小易啊。”

“高奶奶。”

“你說你,怎麽就要去別人家?”她用力拍了下易偉的包,洩憤一樣,說:“你再不回來,我都要給你媽打電話報警了!我昨兒整夜沒睡啊,就在等你回來!你可把我吓死了。你人要是丢了,我可怎麽辦?”

易偉有點無措,從長句裏理出一個信息:“媽媽,她,不在家?”

高奶奶聽罷,直沖他嘆氣:“你說你要是也鬧,你媽不用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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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哎,說出來又有什麽用?你們一家子,從你開的頭,後來就沒安生過。你要聽話啊,你媽當時沒選妹妹,都是為了你……”

易偉聽得雲裏霧裏,打斷她說話:“我媽媽,怎麽了嗎?”

樓道裏并不亮,但他能把高奶奶無奈又同情的表情看的很清楚。

“妹妹呢,她怎麽了?”

高奶奶看着他,說:“都沒事,不是身體上的事,不要擔心。”她一臉憔悴地叮囑易偉下次出門一定要打電話說,別不吭聲。好像易偉真是她溺愛的孫子,需要易偉每時每刻報備行程。

易偉只輕聲問:“她還,不知道嗎?”

“我沒說,我怕她擔心,就想着再等等,說不定你就回來了。

男孩子,玩心大很正常,你弟弟這麽大點就整天在網吧。但你是聽話的,成績又好,突然不回家,誰不擔心?”高奶奶苦口婆心:“沒下回了啊,聽見沒?”

“嗯。”易偉敷衍地回應。

高奶奶不再說話,于是易偉說:“那,我回家了。”

“好,好,”高奶奶看着易偉上樓,又突然叫住他,“哎,小偉,奶奶上回和你說的,讓你把你原來的資料給你弟弟用用,你……”她拖長調子,等着易偉回答。

“我弄好了,明天給您,送下來。”

“好好好。”高奶奶的表情變得很快,笑眯眯地揮手,示意他回去。

易偉到家口,打開門,關上,站在門邊,沒開燈的客廳很昏暗,像無底洞。

他很少在家裏發呆,什麽也不幹。因為易孟安很追求效率,她不喜歡他做事溫吞磨蹭,更不支持他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如果不是高一在足球比賽裏拿了獎杯,他不會被允許留在那裏。

他盯着客廳發了會呆,開始彎腰換鞋。

也就是說,在他做出那樣反常舉動,挨了兩巴掌打的第二天,易孟安去了市裏,去陪他的妹妹。

我愛你,我愛你。

那兩巴掌所帶來的麻與痛重新燒上臉頰。

易偉心裏,因為自己夜不歸宿所抱有的害怕,因為荒唐的欲所殘存的愧疚,以及他想象裏坐在桌邊等他回家的易孟安,在進門,目光觸及這個昏暗的家時,全部消散了。

他雨天疼痛但是習慣了跪下的膝蓋,此刻撐起了筆直的腿。

這兩天裏,一直惴惴不安又隐隐期待的心情消失,他走到易孟安的房間門口,望着敞開的房門。

他的反應确實比普通人遲鈍一些,以至于總是不能察覺,易孟安的嚴厲和對他的控制,其實每次都很短暫,和他以為的愛一樣。

站了會,他走到自己卧室門口站着,看着四面白牆,第一次覺得白色并不好看。他的卧室只有書桌,櫃子和床。

他想起陳森家的海報,二樓那個一打開滋滋呀呀的小電視,卧室裏的藍色的油漆,以及床頭櫃上亂七八糟的雜志和書。

他們第一次之後,易偉躺在床上抽泣,無意識地流淚和顫抖。陳森親他,抱他,被推開,最後下床蹲在床邊,趴在床沿上給他翻雜志讀。

陳森訂閱的雜志裏有些無良笑話,他挑出來給易偉讀了聽,哄他笑。

他們都搞不明白易偉是為什麽哭。主觀判斷,易偉以為自己壞了,陳森也以為易偉壞了。

陳森把雜志通通鋪開,尋找笑話專欄,易偉哭聲一大,他翻書的速度就更快。易偉剛開始根本聽不到陳森的聲音,只是本能地哭,抗拒陳森的親近。

他的身體恢複知覺時,模糊的視線裏,只見陳森趴在床沿,面無表情地讀冷笑話。窗外大雨瓢潑,室內卻只能聽見模糊的雨聲給陳森的朗讀伴奏。

他靜靜地看了好一會,陳森才意識到哭聲停止了,擡起眼來看他。陳森的眼眶發紅,但還是臭着臉,問他還要不要念。

他站在門口,随着記憶裏的自己一同笑出來。他笑得并不好聽,眼淚随之而來,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拖鞋上,很響亮。

在這一刻,他無比想念陳森,想念他的氣味,他的聲音,甚至恨不得從窗戶跳下去,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連跑帶爬地狼狽地沖向陳森家,他要他開門,要他抱自己。

今年年初的時候,親戚聚餐,他聽長輩說今年可能是個旱年,雨少。的确是的,春季沒有怎麽下雨,如今夏天,大雨也只來了兩回。

他有種預感,這個夏天不會再有大雨了。

他在大雨裏做出了一個選擇,膽小又勇敢,卑鄙又坦蕩的他自己都未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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