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熱河
熱河
放學後他們走在路上,一前一後,易偉在前,陳森在後。易偉偶爾回頭,和陳森對視,看見有從身後走來的學生,又立馬回身,快步朝前。
易偉身體裏湧動着一股熱流,很迫切地,在他的胃與肺的部位翻騰。因此到了陳森家門口,他迅速轉身,抱住了陳森。
陳森一愣,很輕地還住他,并且伸手去掂他的書包。他的目光盯着門,恍惚想起林如在後門口注視他的樣子,以及她從玻璃門走出去的背影。
于是幾秒鐘後,他推開易偉,沉默地去開門。平時易偉這個時候并不會換鞋,他只會等陳森放好書包陪他下去等公交。
易偉主動拿出鞋架上的拖鞋,穿上。他的書包在沙發上發出沉悶而笨重的響聲,緊接着陳森把包丢過去,輕飄飄地疊在易偉的包上。
無話地做完這些,陳森坐到沙發上,問:“這是怎麽了?”易偉還站着,他仰着頭,平靜地詢問他。
“……”
昨晚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情緒,從他們在隔間裏說悄悄話時開始再次翻湧,他在易孟安那裏受到的傷害與失望,化作了巨大的能量,全部壓在了他對陳森的情感上。
他無法形容,只覺得課間時的那次親昵把他拉上了情感上的高潮,他恍惚想起日本電影裏奔跑的,莽撞而孤注一擲的場面。
看着陳森,所有悲傷茫然恐懼全被壓下去,課業,母親,家,全部對他沒了吸引力。漫長的白日即将結束,他沉默地走在前面,踩着他和陳森重合的影子,高潮的情緒達到頂峰,他像溺水之人,在此刻只想抓住浮木。
“不高興嗎?”陳森仔細觀察他的臉色,拉他的手,想牽他坐下。但易偉沒有,由他牽着手,醞釀着自己要說的話。
陳森也沒再說話,他輕緩地捏易偉的骨節,揉他的虎口,安撫他。但這種安撫對易偉而言只能掀起更大的浪。
于是易偉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能……”他話卡住了,盡管欲望潑天。
“嗯?”陳森坐直了。陳森也不對勁,林如來過的第二天,直到現在,他總覺得鼻子難以呼吸,好像海拔上升後的缺氧。
他們并不知道有種東西叫做後勁,并不明白他們自以為已經消解的情緒其實在緩慢占據他們的身體,等到了某一個節點,就爆發成一場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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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偉抽了抽鼻子,閉上眼睛,說:“穿裙子,給我看……嗎?”
他說完後,空氣整整安靜了三分鐘,陳森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看着易偉,有點驚訝。而易偉閉着眼睛,不肯看他。
在陳森準備發問時,易偉說:“我,有一點,難受。”
“我,我……”
易偉的心髒被翻湧的白色海沫覆蓋。欲望,愛,陳森,壓住想要上翻的黑色的海水,讓他幸福得,急切得要死。
陳森看了眼挂鐘,問:“你想我穿哪件?”
“……藍色,的。”易偉打了個抖,說。
陳森起身,走上了樓,而易偉坐在他剛剛坐的位置。十分鐘,樓梯口響起皮鞋跟清脆的聲音,易偉望過去,陳森停在樓梯間,背着手,也在看他。
他在注視下緩緩走下來,說:“我還沒有穿細高跟的本事。”他蹲下,腦袋靠着易偉的膝蓋,自以為風情實則無比純淨,像一只依偎人的貓。
易偉翻湧的浪終于安靜了一點。他給陳森挪位置,讓陳森坐在自己旁邊,然後把頭埋在陳森肩膀上,無聲吸取陳森的氣味。
“舒服點了嗎?”陳森問。
而易偉沒有回答,他眼睛有點濕,因為情緒的翻湧讓他難受,無法平靜。他換了個姿勢,把頭放在陳森膝蓋上。
他看不見陳森沉沉的目光。
陳森俯身吻他的耳朵,試探地吻他的耳廓與耳垂,非常輕,易偉沒有拒絕,于是陳森把他拉起來。
他們沉默地看着對方,好一會才親在一起。技巧全無的,甚至只在唇面與牙齒打轉的吻讓易偉更難受,他推開陳森,跑去拉上了門簾。
房間陷入柔和的黃昏。
他像陳森一樣背抵着綠色的絨布,輕喘着,看着陳森。陳森走過來,低頭親他的臉頰和脖子,摟住了他的身體。
然後兩人緩慢挪回沙發上。
藏青色的裙子被撩起來,鋪在易偉身上,布料很舒服,摩挲着他的大腿,他往身下看,有種裙子穿在自己身上的感覺。
從進門到現在,還沒有來得及開風扇,陳森的汗亮晶晶的,經過光禿禿的鎖骨,流進衣領的深處。
沒有扭捏,易偉喘着氣,抱着陳森的脖子,閉上眼睛。陳森從沙發上撿起剛剛丢的凡士林罐子,金屬蓋子輕響了一聲,易偉随即感覺到黑暗裏的朦胧的光晃了下,随即身體裏的大浪被疼痛壓住,不再翻湧。
他感受到自己的頭發在晃動,他的腦袋離開了沙發,整個人挂在陳森身上,承受枯燥疼痛的過程。直到陳森覆上來,他才開始發熱。
“你喜歡我穿裙子。”陳森扛起他的腿,很淡地說。他早就發現易偉對他的欲望與裙子是挂鈎的。
“嗯……”易偉沒有睜開眼,他在黑暗裏輕微地喘,随着陳森晃動。
陳森斂眉,問:
“為什麽?”
易偉聽不出來陳森的情緒,這樣簡單而平靜的話語,讓他恍惚回到前夜的暴雨。快感替代痛,把浪壓着,他繃直身體,睜開眼,生理性的眼淚流進鬓角。
他話說的支離破碎:“因,因,為,好,看。”
陳森垂眼,沒再說話。
因為這是我的,易偉想着,汗如雨下。裙子裏的陳森,屬于他一個人,秘密滋生出連綿的情,幾乎把他融化在凡士林的氣味裏。
狹窄沙發上的荒唐事讓他們兩個人都繃緊了神經,所有的感覺都指向了快樂,易偉能感覺到翻湧的浪已經被壓得很低。
心髒裏翻湧的浪如今遠不及他在現實裏颠簸,他覺得熱,而且麻,從頭,到喉嚨,到心髒,到小腹,到腳趾。
他在混亂中抱緊陳森的背,熱打開他的喉嚨,發出了哭腔。
他把自己和陳森嵌在一起,埋進陳森的頸窩,難以控制的話蹦出來:“我……”
“陳森。”易偉悶悶地喊,于是陳森把他放進沙發,看着他。
他們沒有親吻,只是在彼此搖晃的背景裏對視,在最情色的環節裏純情地保持一定的距離。因此陳森能看清楚易偉的眼神慢慢朦胧,清亮的淚水裏有了別樣的東西。
“我……”易偉千言萬語堵在喉頭,他的舌頭笨拙,不允許他說出流利的情愛。于是他繼續流淚,看着陳森,嘴巴艱難張大,最後只說:“你……抱,我。”
他明明準備了很多話。
陳森俯身,很重地抱他,在刺激下,易偉顫抖着伸直了脖子,幾乎是急切地說出來:“我只有你了。”
剎那間,海浪息止了,那些壓抑的,讓他難受的情緒通通瓦解。從他笨拙的嘴巴裏,終于說出了不顧一切與孤注一擲。勇敢與底氣,明朗的愛意,占據了他。
陳森停了一下,問:“為什麽?”他的話很輕,沒有粗重的喘息聲。
陳森把着他的腿,問:“……你離家出走了?”
易偉搖頭。
“你和家裏決裂了?”易偉還是搖頭。
“那為什麽這樣說?”
易偉沒有回答,他喘着氣,埋頭進陳森脖子裏。
熱在緩慢冷卻。陳森淡淡地說:“你有親人有同學,活的好好的,不要說這種話。”
易偉僵住,然後推開他,仰倒在沙發上。和他預想的不一樣。
陳森重新帶着易偉晃動,他垂眸,易偉躲不了,只好用胳膊擋住臉。
“你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因為汗水,陳森顯得更加白,他的手掌放在易偉手臂上,緩緩把易偉擋住臉的手臂撥開。
易偉的臉上全是濕漉漉的水。
“你說點別的給我聽。”陳森說。
“沒有。”易偉築起的堤壩快要崩塌,他聲音酸澀,很快地回。
“有的。
你說這種話,我會很難過,你什麽都沒有了,那怎麽辦?”陳森擦拭他臉上的水,說:“你說我愛你吧。”在波瀾起伏的欲望裏,他們的肉體褪去外殼,柔軟的內在在說話。
易偉張了張嘴,剛想辯解,陳森卻用另一句話填補了他欲塌陷的堤壩。他沒有說出口,只是重新熱起來,汗流不止,起身抱住陳森。
體內的海變得平靜,易偉抱緊陳森的背,流出一條熱河。陳森的汗從頭發裏流出來,流過額頭,綴在眼皮上。
眨眼時,那滴汗落到易偉身上。